本文作者: 春梅狐貍
已出版《圖解中國傳統服飾》
春晚“春山學”的瓜都吃了吧,沒吃也沒關系,因為今天聊的雖然也是“春山學”里的服裝,但是另外一個角度——所謂“新中式”服裝。
1
新中式:春晚服裝的選擇難題
從“春山學”最初的服裝相關事件發酵看,春晚開場前,設計師@張突然啊 在微博上認領了白某的青灰色服裝,這套服裝也是最初白某曝光在節目預告里的服飾,而節目上演時白某實際穿著的是@MrDandy胡榛 設計的黑色服裝(這個設計師之前在《》里提到過)。
(微博截圖)
兩套衣服的風格和設計語言大相徑庭,但他們都被設計師自己認為是“國風”“新中式”,哪怕黑色那套的花色因為抄襲風波,最后設計師出來表態是直接采購的同款面料。
(網絡圖片)
即便圖案作為最具標識的視覺語言,與所謂“中式”“國風”無關,但也不影響設計師如此自認。而另一套青灰色服裝與“新中式”“國風”最大的關系,恐怕就是設計師發微博時寫的那些努力詩意化的文案內容了。如此種種不由得讓我想起另一位老熟人陳采尼了,可以說這些“國風”設計沿用著極為相似的設計流程和營銷套路——
① 時裝化的剪裁模板;
② 花鳥龍鳳為主的設計圖案;
③ 刺繡為主但不僅限于中國傳統刺繡的裝飾工藝,偏愛疊加薄紗飄帶和反光裝飾等;
④ 主觀大于客觀的文案,事后擺拍的視頻;
⑤ 搞走秀,給內娛流量明星穿,等著流量粉絲夸贊……
至于他們的設計作品,把A設計師的作品寄錯給B設計師的秀場,也能無縫插入,因為他們并不擁有真正意義上的設計風格。又由于走完整個推廣過程的最重要一環在于內娛流量明星,所以這些服裝帶有明顯的舞臺特色和專供粉絲消遣的小作文式設計心路和工藝細節,從而成為了一個很擰巴的產物。
回頭再看最初的那張節目預告照,雙魏所穿的也屬于這類“新中式”,分別來自夏姿陳(特別定制款)與山谷少年。
(網絡圖片)
相比之下,雖然白某的服裝設計師也放出了刺繡工藝細節,但跟更符合“新中式”期待的帶有蝴蝶圖案設計、金色漸變面料更具舞臺效果的雙魏服裝相比,落差還是十分明顯的。設計師還不明所以的在肩膀處加的裝飾線條,與青灰色一起帶出了一種工裝感,雖然很多網友出于憐愛都在夸這位設計師,但除了淺色可以平衡最終的舞臺效果,實在是很費解的設計。
(網絡圖片)
白某另外還有一套彩排時出現的白色長款,上面有竹葉元素,也符合這類“新中式”設計思路,有網友認為疑似也是@張突然啊 品牌的。但這套與魏的夏姿陳略顯重復,但在設計圖案的提煉和面料質感上都遠遠遜色,被舍棄也在情理之中。
(網絡圖片)
2
省服:沒有王冠的“新中式”
與此同時,掛在春節期間的熱點里還有一類服飾,那便是湖南“省服”的。
(湖南“省服”,網絡圖片)
雖然名字里帶湖南,實際上在無暖氣的許多省份都有流行,在網購平臺常常被稱作“冬季/加厚/珊瑚絨/家居服套裝”。
(網絡圖片)
如果我們從“新中式”的角度來審視“省服”,就會發現“省服”與前面提到的那類設計師服裝處處相反,但又似乎更符合“新中式”這個命題。“省服”至少在網購平臺熱賣很多年了,但它得以引發關注度的其中一個原因便是“省服”回歸了服飾的基礎需求,尤其在服裝越來越成為許多自我裝點的道具的時代。
從服裝設計上來說,“省服”是完全的“另類”,多采用極為艷麗的色彩和卡通的圖案,就像小說里沒看過云南籍清冷學霸病嬌男主,“省服”之內也很難讓人相信會有冷艷冰山女主。相比時尚設計總是脫離生產生活的,“省服”自帶鮮明的季節性,以珊瑚絨為主的面料膨脹感十足,“顯瘦”的kpi也完全被踩在腳下。家居服雖然也有套頭款、連體款、上衣長款等,但“省服”的主流依然是對襟短上衣和松緊帶長褲的組合,這是一種將“保暖”和“方便”刻在所有其他標簽之前的服裝。
(網絡圖片)
“省服”雖然不貪圖“新中式”這樣高大上的頭銜,但從內核來說,它才是真正意義上的“新中式”服飾。
“新中式”之名最先嶄露頭角是在家居領域,是與延續傳統設計語言的“中式”風格相對而言,至于這個加上的“新”究竟指的是什么就沒人能說得清楚了,有人覺得是材料,有人覺得是色彩,還有人覺得是組合方式。
(“新中式”家居,網絡圖片)
當“新中式”之名挪到服裝上以后,“中”的濃度被進一步稀釋,幾乎只剩下“新”。打一個不怎么恰當的比喻,“新中式”服飾里的“中”,就像是“X師傅紅燒牛肉面”里的“牛肉”,僅在外包裝和產品名中可見,但要真說沒一點“牛肉”吧,又有千萬種方式與“牛肉”牽連上關系以堵住“好事者”的嘴巴。
至于“省服”,別看如今是花色繁多、千奇百怪的,實際上穿著這種對襟棉襖、寬松棉褲的習慣在民間一直存在,只不過以前受限于服裝工業水平,花色和面料都比較單一。加上從前的社會流動性也相對簡單,服飾很難區分出相對私人領域的“家居服”和符合社交或表演需求的“禮服”。
(1970年代舊照)
而如今的“省服”,多用珊瑚絨夾棉等制作方式,這些“新”材料“新”花色何嘗算是一種“新”呢?至于這種在民間具有極大慣性和群眾基礎的套裝,又何嘗不算一種“中式”呢?所以,“省服”怎么不算“新中式”呢!
3
營銷與現實:流量間的推杯換盞
每當我們談論“傳統”“中式”“國風”等名詞時,總是更聚焦于那些高貴的宏大的脫產的詩意的部分,仿佛這個領域里出現草根的市井的生活的茍且的部分就容易感到羞恥。還記得寫完《》以后就被多安了一個罪名,認為我是不懷好意地介紹,企圖用大襟衫取代傳統服飾。唉,我就看不明白了,大襟衫本來就是傳統服飾,比起網上這古裝那漢服的參與人群,那些一輩子只穿大襟衣的人數顯然要多得多,如何能忽略呢?
網絡帶給我們一種流量式的操作思路,就像設計師們的“新中式”一樣,往往需要和明星高度綁定。這些設計師其實也明白自己的作品本質上并不出眾,如果要要獲得關注就要和內娛明星發生關聯,讓本來就背著數據kpi的粉絲勞工也不吝嗇自己夸贊。在最講究階級尊卑的內娛名利場,明星需要品牌禮服為自己的咖位作注腳,如果設計師品牌本身就沒什么咖位,那么就讓粉絲去夸出咖位,而設計師也非常懂得用“中式”這個宏大主題來為自己包裝咖位。整個過程和目前內娛的流量造星模式也很詳盡,以前的明星藝人是靠作品贏得關注與喜愛,如今的流量明星則省略了這個步驟直接用網絡數據營造出極受關注和喜愛的假象,什么“待爆帝”什么“買股粉”就是這種模式下的產物。
還是以陳采尼為例(因為他翻車了,拿他舉例比較沒風險),他的履歷相對比較透明(見《》《》),僅用2年他就完成了從“自孵化美妝達人”,到“既是服裝設計師,又是時尚專欄特邀作家、時裝編輯、模特、 TED特邀嘉賓講師”,并且發專輯、搞時裝秀,然后又用2年與內娛明星頻繁互動在翻車之前成為當時最有流量的“新中式”設計師,連范冰冰去戛納也穿他的禮服。比很多“新中式”設計師出息的地方在于,陳采尼的衣服至少走出了內娛。
(微博截圖)
而從范冰冰去戛納要換十幾套禮服來看,這些“新中式”存在的土壤源于內娛明星對定制禮服的需求實在是太大了。大家算算,每年分豬肉式的“XX之夜”活動有多少,一次活動至少得換兩套,這兩套禮服不僅品牌或設計師要“有頭有臉”,還得在設計上能講出小作文故事來方便買個“XX精靈”“XX公主”之類的熱搜。即便明星團隊想躺平,粉絲也不甘心,畢竟比不了作品也比不了美色,能比的也就是金裝衣裝了,甚至還出現過Y明星穿過某品牌后,其他明星再穿該品牌時Y粉就去品牌大鬧的事件,無他,粉絲覺得那些明星咖位不如自家Y。粉絲還會細數明星參加活動時的服裝,不同咖位的服裝數量分別有多少,是否有超越粉絲心中假想敵那方的數量,然后做成圖片四處張貼。
(網絡圖片)
當“新中式”不再是一種文化自覺下的設計風格,而是一門流量閉環的生意、一場推杯換盞間的互吹,沒有什么出眾的作品也就難怪了。如今的“春晚”雖然不復當年,但依然是許多內娛明星夢寐以求的舞臺,是他們商務報價時的臺階、是粉絲自我沉醉時的迷香。“春晚”就像“新中式”一樣,本身搞得好不好無人在意,大家更沉迷于這引號里的頭銜。
如果說設計款“新中式”是內娛明星包裝必備的話,“省服”則是走向完全不在乎包裝、只在乎穿著體驗的另一個方向。更沒有比拼所謂品牌,彼此之間的價格差異也可以忽略不計,無論是從菜市場購得還是網購促銷,一旦穿上就只剩下服裝最原始的功能。而在春節期間穿著“省服”,不論是走親訪友還是接待親友,穿著者也不再是上海的阿曼達或深圳的韋森,而是同桌的阿萍和隔壁的老四,與服飾帶來的高層次需求一同被剝離的是依附與高層次需求的身份認同。
當然,人本身是一個復雜的矛盾體,不論服裝能滿足的需求是高還是低,都是這個復雜又矛盾的一個面而已。就像回到家鄉穿著“省服”的人,最終會回到都市重新用服裝包裝自己,也像穿著“新中式”上著“春晚”的明星一旦踏出粉絲數據的舒適圈,什么樣的頂級時尚資源都無法挽救“路人緣”一樣。服飾所能帶來的舒適或榮耀都像服飾本身一樣,可以輕易地從身上被脫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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