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經(jīng)?大雅?抑》新譯

［譯文］

01.（覺德覺行）

慎行律于法儀，慎德角落隱秘。

古人也有常言：“哲人必有一蔽。”

俗人表現(xiàn)愚昧，那是常見頑疾。

哲人表現(xiàn)愚行， 那是正道偏離。

無敵思念賢人，四方傾聽教誨。

若有覺德醒行，天下誠服歸依。

大計關乎命運， 長策及時告會。

敬慎遵循法儀，心存萬民之規(guī)。

02.（思過思責）

再看如今天下，國政亂不堪議。

德行被你敗壞，沉湎酒色財氣。

只顧縱情聲樂，不念大業(yè)后繼。

不布先王之道，怎能共明法儀？

如此皇天不佑，

泉水無情流淌，莫要沉淪喪亡。

早起晚睡有常，灑掃庭院內(nèi)堂，

想想萬民規(guī)章。

修好弓箭武器，整頓兵馬車輛。

用來防備外敵，用來治服蠻方。

你要保境安民，你要謹守君常，

以防不測遭殃。

03.（重言重始）

你要慎重言語，

你要敬畏法儀 ，不失溫和妥當。

白玉如有瑕疵，尚可琢磨成璜。

言辭若有污點，后悔沒有藥方。

不要隨意話講，

莫道“想說就說，沒人捂我舌腔。”

言語不會消亡，

無言不酬有應，無德不報有樣。

04.（敬獨敬神）

你要惠及朋友，愛利庶民子弟。

子孫綿綿不絕，萬民無不相繼。

視你招待貴族，

表情和顏悅色，盡量減少偏離。

看你獨處密室，

上有屋漏光明，也要磊落無愧，

休道“密室隱匿，無人能夠說起”。

神明無處不在，

不可揣測思議，何況臆斷逃避！

05.（尚友尚義）

你要范修德操，使它更美更好。

謹慎行為舉止，端正儀容禮貌。

從不虧人害人，眾人皆以為道。

有人投我以桃，我把李子相報。

童子能露頭角，英雄長虹年少。

堅韌柔軟木料，琴瑟絲弦作調(diào)。

溫和恭敬為人，根基以德為高。

06.（重師重道）

如果他是哲人，

古代名言奉告，馬上實行作寶。

如果他是愚人，

反說我錯不好，人心各異難導。

可嘆后生年少，不知重輕歹好。

非但把手談心，也曾言傳身教。

非但當面教導，耳提面命相告。

若說年幼無知，已是兒嬰在抱。

07. （惜時惜教）

民心期盼無限，

誰人早知早見，不能如其所愿。

蒼天在上明鑒，我生郁郁寡歡。

看你大夢未醒，我心悲涼可憐。

對你諄諄教誨，你卻視而不見。

不以為教而喜，反以為虐而嫌。

若說你還不懂，我也筆直老賤。

08. （慎鑒慎終）

嘆你年輕后生，告你先王舊典。

聽從用我建言，不致大禍危險。

老天降災眼前，亡國之患可鑒。

舉例前朝不遠，蒼天差厘必見。

迷途不返德偏，民陷荊棘深淵。

［幾點提示］

此詩作者是衛(wèi)武公，可謂周朝元老。他目睹厲王流放，宣王中興，幽王覆滅，平王東遷。平王在位時，他已八九十歲，看到自己扶持的平王德行不彰，寫下了這首詩。

《詩經(jīng)?大雅?抑》的核心意思是強調(diào)節(jié)制與自律。外在行為上要謹慎地遵循法儀；內(nèi)在德性方面要審視隱秘細微之處，深層精神信仰方面要敬畏神明之不可思議。即便是哲人也可能暫時偏離了正確的軌道。領導者應該學習賢者的智慧，四方傾聽并接受教誨。只有遵循法儀、覺行美德，敬畏真理，天下人才會真心誠意地服從和跟隨。詩歌通過多個層面（行為舉止，責任擔當，作息習慣，儀容儀表，言談之道，朋友關系，與子孫后代的關系，神人關系，師生關系，君民關系等角度）強調(diào)了自我約束的重要性，同時批評時弊，提倡萬民之規(guī)、先王遺訓，體現(xiàn)了對良好社會秩序和統(tǒng)治者德行的高度關注和深刻思考。這些觀念對于社會治理和個人修身都有著重要的指導意義。

本篇題為《抑》。“抑”字的本義是壓、按，引申為控制、壓制，帶有約束規(guī)范，克制節(jié)制的意思。古人講“高者抑之，下者舉之”意味著對強者或高位者進行節(jié)制。 《墨子?尚賢中》中“不肖者抑而廢之，貧而賤之，以為徒役”，這個就更進一步，表述了對能德不配位的統(tǒng)治者進行貶斥和處置。總之，“抑”在某種程度上可以表現(xiàn)為對違反法度者的節(jié)制或約束。當然這篇詩歌還沒有達到墨子的氣魄和覺悟。

但是墨子也是站在巨人肩膀上不斷進步的。墨子也曾以本篇詩歌為師。這篇詩歌強調(diào)法度，道德、信仰的重要性，要求不斷追求覺德悟行，要尊重并敬畏法律和道德規(guī)范，以及注意樹立信仰，要有個人內(nèi)心的敬畏。做到無論在公開場合還是私下密室都光明磊落，時刻謹記神明無處不在，應當審慎自律。批評統(tǒng)治者沉湎禮樂，忽視先王之道，提醒其早起晚睡勤政，整飭軍備以抵御外敵，確保國家安全穩(wěn)定。提倡慎言慎行，強調(diào)言語的力量，警示不要隨意發(fā)言，要認識到一諾千金。要不虧人害人，投我以桃，相報以李。惠及朋友、關愛庶民，培養(yǎng)子孫后代，樹立良好的道德榜樣，倡導知恩圖報的精神。指出要尚賢，對于智慧之人要積極采納他們的教誨。詩歌也表達了對年輕后輩成長過程中的擔憂和期望，表達了對人民期盼無限及未來不可預知的感慨，告誡天道昭昭，統(tǒng)治者應反思自己的行為，以免給國家和人民帶來災難。這體現(xiàn)了作者的憂患意識。作者的這些思想深刻影響了墨子，《墨子》一書反復引用了這篇文章中的警句。

本篇首句“威儀”不僅指代個人的儀態(tài)、風度和行為規(guī)范，也代表著國家層面的制度和法律規(guī)范。“威儀”可以視為一種宏觀和微觀并存的概念，既關乎個體的道德行為和氣質(zhì)修養(yǎng)，也關聯(lián)到國家和社群的法律制度與秩序，可以說包含了法度刑儀在內(nèi)。《說文》中對“儀”的解釋為“度也”，徐鍇進一步解釋為“度，法度也”，這直接將“儀”與法度、規(guī)范等概念聯(lián)系起來，明確了“威儀”在法度體系中的定位。《尚書?洪范》中的“惟辟作福，惟辟作威，惟辟玉食”，其中“辟”強調(diào)的是法度，“作威”即為律法威嚴，包括刑罰。這直接指向了法度刑儀。可以看出“威儀”不僅僅局限于個人的道德風貌和行為規(guī)范，它還被引申為國家和社會的法律規(guī)范以及相應的獎懲制度，因此完全可以理解為對法度刑儀的強調(diào)和體現(xiàn)。

“神之格思，不可度思，矧可射思！”表達了對神明應保持謙卑和虔誠的態(tài)度。這句話的逐句解釋如下：1. “神之格思”：神的降臨或神的來到（“格”在古代有到達、來到之意，“思”在此處可能作為語氣助詞無實義，也可能指神的意念）。這句話描述了神明的到來或神的力量、影響的顯現(xiàn)。2. “不可度思”：無法用常規(guī)的思維或邏輯去揣測或衡量（“度”在這里指的是估量、揣摩）。這意味著神的旨意、行動和影響力超出了人類的認知和預期，是神秘而無法完全理解的。3. “矧可射思”：更何況可以輕率對待或隨意猜測（“矧”相當于“何況”，“射”在此處可能是指隨意猜測、臆斷）。這句話進一步強調(diào)，既然神明的意念和行動都無法用人的思維去揣度，那么人類更不應該隨意猜測神的意愿或?qū)ζ溥M行輕慢。

“彼童而角，實虹小子”意指表面上看似幼稚無知的年輕人，但實際上卻展現(xiàn)出超出年齡的銳氣與才華，就像一頭尚未成年卻已長出犄角的小獸，象征其具有非凡的潛力和未來的成就。這里的“實虹小子”是對這種青年才俊的贊美，形容他們?nèi)绮屎绨汨矈Z目，充滿希望和活力。整體來說，這句話是贊揚那些年輕卻能嶄露頭角，具有杰出能力和品質(zhì)的年輕人。該句表達了衛(wèi)武公對周平王最初的期盼。從上下文語境來說，這里也旨在表達老師望學生成材的一種希望。

“民之靡盈，誰夙知而莫成？”大意是說，人民大眾的欲望和追求是沒有盡頭的，又有誰能預先知道他們的心愿最終是否能夠?qū)崿F(xiàn)呢？這句話表達了對人性欲望無止境的深刻認識，以及對未來不確定性的感慨。同時，也體現(xiàn)了對人民愿望和命運的關切，提醒人們在追求目標的過程中，結(jié)果并非總是可以預見，有時候需要付出努力和等待，才能看到最終的結(jié)果。

【原文】詩經(jīng)·大雅? 抑

抑抑威儀，維德之隅。人亦有言：靡哲不愚，庶人之愚，亦職維疾。哲人之愚，亦維斯戾。無競維人，四方其訓之。有覺德行，四國順之。訏謨定命，遠猶辰告。敬慎威儀，維民之則。

其在于今，興迷亂于政。顛覆厥德，荒湛于酒。女雖湛樂從，弗念厥紹。罔敷求先王，克共明刑。肆皇天弗尚，如彼泉流，無淪胥以亡。夙興夜寐，灑掃庭內(nèi)，維民之章。修爾車馬，弓矢戎兵，用戒戎作，用逷蠻方。質(zhì)爾人民，謹爾侯度，用戒不虞。

慎爾出話，敬爾威儀，無不柔嘉。白圭之玷，尚可磨也；斯言之玷，不可為也！無易由言，無曰茍矣，莫捫朕舌，言不可逝矣。無言不讎，無德不報。

惠于朋友，庶民小子。子孫繩繩，萬民靡不承。視爾友君子，輯柔爾顏，不遐有愆。相在爾室，尚不愧于屋漏。無曰不顯，莫予云覯。神之格思，不可度思，矧可射思！

辟爾為德，俾臧俾嘉。淑慎爾止，不愆于儀。不僭不賊，鮮不為則。投我以桃，報之以李。彼童而角，實虹小子。荏染柔木，言緡之絲。溫溫恭人，維德之基。

其維哲人，告之話言，順德之行。其維愚人，覆謂我僭，民各有心。於乎小子，未知臧否。匪手攜之，言示之事。匪面命之，言提其耳。借曰未知，亦既抱子。

民之靡盈，誰夙知而莫成？昊天孔昭，我生靡樂。視爾夢夢，我心慘慘。誨爾諄諄，聽我藐藐。匪用為教，覆用為虐。借曰未知，亦聿既耄。

于乎小子，告爾舊止。聽用我謀，庶無大悔。天方艱難，曰喪厥國。取譬不遠，昊天不忒。回遹其德，俾民大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