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上高中那會,認識了一個讓我到現在還遺憾的姐姐。當時我高二嘛,在學校上的重點班,實行的是末位淘汰制度。
剛分班那會玩心大,連續好幾次考班里倒數,眼看著要被趕出去,我媽把我姨我姨夫都叫過來,跟我爸媽四個人一起教育我。
我姨跟姨夫都是教育工作者,特別嚴厲,那天我爸媽說話也很難聽,罵完之后那天傍晚我出去轉悠,越轉心里越難受,越生氣,后來干脆去踢街邊的塑料垃圾桶。
正巧一個賣炸串的姐姐過來扔垃圾,一開始也沒跟我說話,后來我在那蹲了大半個小時,大概八點多,是晚飯和宵夜之間,可能她的炸串攤正好不忙了,又過來丟垃圾,看見我還在那,跟個傻子一樣,就給我拿了一把炸串,還問我為啥不回家。
我當時正在氣頭上,就跟她說我沒家,她明顯的懵了幾秒,把炸串塞到我手里走了,沒多久她拿了件大衣和一瓶水給我。
那水我現在還記得很清楚,是瓶冰露,超市里十九塊九能買二十四瓶那種的。
我也確實餓了,接過水就著炸串吃起來,想著一會把錢給她。
她看我接過炸串,就自己去忙了,快吃完的時候爸媽給我發微信讓我回家,我氣也消了不少,就把去炸串攤那把錢跟衣服給她。她死活不要錢,我沒辦法,轉頭走了。
我以為那就是一場偶然的邂逅。
一個陌生女人看見了一個無家可歸的小孩,大發善心給他點吃的,在這個幾十萬人口的縣城里不算啥大事。
但是,命運就像你射出的子彈,總會在未來的某天命中你。
我又遇到她了。
那天是星期五,我們學校三周才放一天假,很難得,我本來想跟爸媽出去吃的,可正好那天我媽帶著我妹去姥姥家了,我爸在外邊跑生意,到家估計十一點多了。我媽跟我說家里有手機,你自己做飯或者點外賣都行。
我不想悶在家里,準備出去吃。
我家的小區就在學校對面,那條小吃街就在中間,里面賣的煎餅和酸辣粉很好吃,吃完飯,我在街上溜達消食的時候,無意間看見那個她的炸串攤。
她的小攤生意不是很好,我去的時候正好沒人,她看見我有點驚訝,問我咋在這,我說我放學了,在這轉轉。
她問我是不是還沒吃飯,然后不等我回答就給我炸了幾串,然后讓我去攤后邊等著。
她把她的小板凳給我坐,自己在那忙活。我本來就要買串,也就沒制止她。
她炸好給我包起來,這次我想著一定得給錢,吃白飯那叫什么事。
可她還是死活不要,說我一個人不容易,我才想起來她跟她說過我沒家。
我跟她解釋半天,她還是不收,笑著說這幾串炸串沒多少錢,就當是廣告費了,讓我以后帶著同學多關照。
后來幾乎每次放假,我都去她家買炸串,熟悉了之后還經常調侃我,說我裝孤兒白嫖她的炸串。
我開玩笑,說我要真是個孤兒咋辦,她笑著說她養我。
后來我們的感情越來越好,她跟我說她爸開面包車賣山藥,回家的路上出車禍死了,媽媽帶著弟弟改嫁,家里只有個奶奶,她初中就輟學了,跑去南方打工,后來奶奶得了腦梗去世,她回家操辦后事,再然后就不想出去了,支了個小攤過活。
她家在農村,到縣里開三輪得走四十多分鐘,再加上得準備串,每天不到六點就得起,晚上回到家過了十二點才能睡,我一個高三生睡眠時間都比她多。
我問她你不累嗎。
她呆了幾秒,有些苦澀地說,怎么會不累呢?
她說她已經麻木了,要是我不問,她可能還意識不到,跟夢想里的自己相比,完全是兩個人。
她很善良,以前的夢想是當老師,去支教,像蠟燭一樣照亮那些需要幫助的學生,溫暖那些幼小的靈魂,去幫助那些需要幫助的人。
她還說她想要一輛面包車,以后賣炸串就不怕風吹雨淋了。
“但那只是夢想。”
她說的語氣很怪,夾雜著不甘和認命,兩種完全相反的情緒。
我說那可不是夢想。
她好奇地看向我。
我說我也是個學生,你雖然沒教過我,但起碼喂飽我了,也算得上圓夢了。
她噗的笑了,拿簽子敲了我一下。
回家后我想了很多。
那是我第一次明白,人活著不僅僅是吃喝學習,還有太多太多的東西要背負,我在高中里是學不到這些東西的。
后來她每周都會去學校門口,給我送上一書包吃的。
她說等我上大學,要把攤子支到我們大學門口,要讓我到大學了還能吃到她的炸串。
后來高三有一次鬧流感,我在家里修養了一整個星期,去學校后還不斷低燒,白天躺在宿舍休息。
正巧有個跟我去過她店里的舍友病好了回學校。
因為三個星期才能回一次家,我們高中總有嘴饞的時候,那個舍友正好去買炸串,無意間提了一句我還在發燒。
于是那天下午,她就從學校旁邊翻了進來,去寢室給我送藥,還有一大瓶蜂蜜。
她跟我說小時候她身體弱,經常感冒吃藥。每次她嫌藥太苦的時候,她奶奶就沖一瓷碗蜂蜜水給她喝,每次喝完都感覺渾身暖乎乎的。
吃完藥后,我們就在宿舍聊天,她坐在馬扎上,枕著我的大腿,我跟她訴苦,說高三真是太累了,從早上六點到晚上十點半,除了吃飯基本上沒有空閑時間,她不回話,就安靜地聽著。
我越說越起勁,反應過來的時候,她上下眼皮已經開始打架了。
我突然想起來,她每天的睡眠時間好像比我還少,但她從未在我面前抱怨過。
她不會覺得累嗎?肯定不是。
她只是習慣了為別人想,不想把負面情緒傳染給我 。
她一直都是這么溫柔,又顯得有些呆傻。
我的心狠狠悸動了一下。
她長的并不算漂亮,身高也只有一米六出頭,我們班里那些青澀的女生,就有不少姿色能壓過她的。
竹子在生長前,總要用力將自己的根系往地下深鉆,等到能汲取足夠的養分,能不被風吹倒后,才破土而出,肆意生長。
她就像一根竹子,根系早就扎在我的心里。
這樣的愛意,一經察覺,就如竹子一般,瘋狂成長。
一瞬間,我有想要和她結婚的沖動
但我是個高三的學生,我要去學習,我還要高考。
理智告訴我,這才是我應該做的事。
現實一點,我也必須讀書。
于是,我們后來雖然還是好朋友,但也僅限于好朋友。
后來鬧口罩,她的攤也擺不下了,只能回家待著,我每天都要跟她聊天,剛開始時間很長,被我爸媽看見了,他們叫我少玩手機,趕緊看書。
我就在晚上和她聊,她跟我說晚睡對身體不好,可每次都陪我聊到凌晨兩三點。聽我抱怨學校的老師、同學,默默地聆聽著我的怨氣。
我問她有沒有什么想要的東西,以后我賺錢了買給她。
她說想要面包車,讓我考駕照,然后帶著她,去北京上海擺攤。
我嘲笑她沒志氣,只想著擺攤。
她惱羞成怒,說你就笑吧,以后你再也吃不到我的炸串了。
后來上網課,她告訴我得好好學習,說啥都不跟我聊了,但我自制力不行,每天看小說,每天被父母罵,要不是底子好,怕是連一本都難上。
后來開學,我的成績大幅度下降,原本C9的料,開學后無論怎么學,排名總是上不去,那分數連普通985都難,果然,最后只上了個211。
她知道我成績下滑后,氣得狠狠打了我幾下,又開導我壓力不要太大,盡力就行。
高考完后,我決定跟她坦白,但在那之前,我想送她一條項鏈。
我跑去飯店里幫工,兩個月假期賺了兩千四百塊。
過了沒多久,她把我叫到河邊,跟我說她弟弟從房上摔了下來,下身癱瘓了,她媽實在沒辦法求到她那里,問她借錢。
她說她也沒錢,她媽說給她介紹了個男人,要拿她的彩禮錢去治病。
媽軟磨硬泡,好話壞話說遍,還拿命威脅,最后她不得已同意了。
她本意是找我訴苦,可對我來說是晴天霹靂。
我說我喜歡她,她楞了,然后突然哭了,哭的喘不過氣,拉著我的手一個勁的重復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還讓我打她,我抱著她,想帶她去跟她媽評理,她說晚了,人家已經付過彩禮了,她媽已經把錢拿走了。
我跟她說是我拿不出彩禮錢給你,她只是搖頭,抱著我一個勁的哭,說都是她的錯。
我把在飯店賺到的錢,連帶著我的零花錢、微信和支付寶里的零錢等等,一共湊了三千一百八十三,我全都給了她,跟她說當她的結婚禮金。
她哭著說不要,我硬塞給了她。
那天晚上,她帶我去了她家里。
從那天起,我成長了很多。
不只是身體上,更是心智上。
從未經歷過重大坎坷的我,第一次知道了什么叫做“挫敗”。
以前我一直以為自己是世界的主角,現在我明白了世界到處都是主角。
后來我去上了大學,四年里除了辯論會這些必要的場合,基本上沒和女生有過交流,一直形單影只。
如今我已經保研了,但我再也沒有見過她。
她也沒給我發喜帖,只是某次在逛朋友圈時,無意中發現她們一家的照片,看上去很幸福,背景里有一輛車。
一輛五菱宏光的面包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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