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史并不枯燥,打開方式很重要。
1966年,家住成都的一對夫妻突然被帶走,情急之下,女主人迅速將身上的保險柜鑰匙掏出來扔給了47歲的保姆,紅著眼眶大喊道:“姐,這個家就交給你了!”
10年后,這對夫妻回來了。當他們懷著忐忑的心情推開家門時,被眼前的一幕驚得目瞪口呆.......
紅圈內是高玉清,這是她人生第一次照相
1954年,對于劉致臺來說可謂是雙喜臨門的一年。他不僅新任了新津縣縣長,妻子許曼云還懷孕了,夫妻倆開心得不得了。
然而,許曼云的孕期反應強烈,每天吃什么吐什么,虛弱得下不了床。劉致臺老家不是本地的,沒有親戚家人前來照顧,自己工作又很忙,常常丟下妻子出去工作就是一整天。看著日漸消瘦的許曼云,他總是愧疚自責,可作為父母官,百姓民生絕對是第一位,躊躇間,朋友提議他請個保姆。
劉致臺一聽,拍了下腦門兒:“嗨!我怎么就沒有想到呢?”于是托人四處打聽。
不久后,一個叫高玉清的女人走進了他們的生活。
高玉清和許曼云
初次見面,高玉清穿著一件洗得發白的藍上衣,一頭烏黑的頭發,梳了兩條長辮子。她低著頭,叫了許曼云一聲“太太”,一雙手不知往哪里放才好。
這是卑微到塵埃里的人害怕失去才有的動作。
進門后,高玉清很少說話,每天都不停地給自己找活兒干,只是快到飯點的時候問一聲吃什么,生怕稍有不慎就會被嫌棄。這些,許曼云都看在眼里,但取而代之的是高玉清干活手腳麻利,干凈利落,還燒得一手好菜,把普通的時令蔬菜燒得清爽可口,色香味俱全。許曼云開始胃口大開,從此再也沒有了孕吐,夫妻倆甚是高興,連豎大拇指對高玉清贊賞不已。
然而,一直有一件事卻讓許曼云夫妻感到十分奇怪。
抱著孩子的高玉清
在相處的過程中,他們發現每次吃飯高玉清總是拿起自己的碗筷,跑到廚房角落里站著吃。高玉清這樣如履薄冰的活著,讓許曼云感到心酸不已,她走過去將高玉清拉回到桌邊,讓她在自己身邊坐下,并說道:“高姐,不是說了嘛,你和我們一起吃飯,千萬不要把自己當下人,我們是同志關系?!?/p>
高玉清一聽,立馬紅了眼眶,淚眼婆娑地說:“人家都說我是掃把星,會給人帶來霉運。”沒想到許曼卻“噗嗤”一笑,說道:“大姐,現都是什么年代了,你那是封建思想!你看,自從你一來,我都胖了!”許曼云指著自己圓潤的臉繼續說道,“以后就跟我們一起吃飯,我們是一家人了?!痹捯魟偮洌哂袂宓臏I水奪眶而出。
原來,高玉清是成都溫江人,丈夫于解放前不幸去世,她決定誓不改嫁,撫養兩個孩子長大。然而命運再次捉弄她,兩個孩子先后夭折,婆家將所有的罪責都歸在她一個人身上,說她“克夫克子”,將她趕出了家門,無處容身的高玉清別無選擇,只能回到娘家。
高玉清和許曼云的大家庭
可是娘家一貧如洗,多了她一個人的口糧,高玉清明顯感到弟弟的為難,然后她還敏感地覺察到鄰居看到她都會躲避。怎么辦?她又想到了婆家,不禁打了個寒顫,“克夫克子”,那是對一個女人最大的否定。
如此這般,“家”對于高玉清來說還有什么意義?她心生絕念,拒絕了母親讓她再嫁的提議,背起包袱趁夜離開了娘家,這才來到許曼云家。
聽完高玉清訴說身世,許曼云一把拉過她的手,動情地說:“你以后就是我親大姐,這里就是你的家!”說著就往高玉清碗里夾菜。高玉清眼淚再次“刷”地流了出來,她端起碗,拘謹地開始往嘴里扒飯。
高玉清的自卑漸漸被這個家的溫暖消融了......
六個月后,許曼云生下一個大胖小子。為了回報她們夫妻的善意,高玉清竭盡所能地做更多的事。她端水端飯,幫著洗孩子、洗尿布,從早到晚忙得腳不沾地,可是很快麻煩就來了。
老成都的模樣
生產后的許曼云奶水下不來,孩子吃不飽,啼哭不止,大人也跟著抹眼淚。這急得高玉清徹夜難眠,天一亮就出去四處打聽催奶的方子。
終于,有人跟她說都江堰有個郎中,他的方子很靈,高玉清二話不說,帶了點干糧就出門了。新津到都江堰100來里,當時沒有車,高玉清硬是憑著自己一雙腳,走了20多個小時,磨出了好幾個血泡,找到了郎中。
高玉清拿回了房子,孩子終于吃飽了,甜甜入睡。就這樣,在高玉清的悉心照料下,許曼云又接連生下了4個孩子。
1966年,劉致臺調到郫縣工作,高玉清便落戶劉家一起遷到了郫縣??粗鴳艨诒旧献约旱哪且豁?,高玉清認定了這個家,她將自己所有的愛都給了許曼云的孩子們。
特殊時期,風云突變,郫縣也沒能幸免。
高玉清在許曼云家的戶口簿上
許曼云和劉致臺突然被帶走,情急之下,她掏出隨身的保險柜鑰匙扔給高玉清,大喊道:“姐,以后這個家和孩子們就交給你了!”
五個孩子,大的12歲,小的只有2歲,一時間所有的擔子都落在了高玉清一個人身上。這么多人,光是一天三頓飯都要花不少錢,怎么辦呢?她這才想起了許曼云臨走時交給她的鑰匙。
高玉清打開保險柜,里面除了一些證件,就是她們夫妻倆多年攢下的工資積蓄,少得可憐。高玉清轉身跑進自己房間,拿出這些年攢下的工錢,加在一起,還能勉強維持一段時間。
沒了收入,這個家很快就捉襟見肘了。大米不夠吃,高玉清就買來大筐胡蘿卜與米一起煮,可孩子們正在長身體,胡蘿卜飯也只能維持半個月。
日子陡然清貧,跟著高玉清,孩子們卻沒有失了章法??粗哂袂迤鹪缲澓诘爻鋈ネ谝安?,他們的心志提早成熟了,心疼地改口叫她“高娘”,高娘瘦弱的肩膀,就是他們不會倒塌的山。
高玉清老照片
到了冬天,連野菜都挖不到了。高玉清摸了摸手腕上的祖傳玉鐲子,那是她出嫁時母親給的,意義上對她來說是無價的,而放在這求生的年代,玉鐲只賣了5塊錢。那天,高玉清買了一條魚,回家用豆瓣醬(郫縣盛產豆瓣醬)紅燒起來,好久沒沾葷腥,孩子們吃得可幸福了。在她看來,沒有什么比孩子更珍貴。
生活終究是恢復了正常,在外人眼里,高玉清依然是劉家的保姆,可5個孩子早就把她當成了媽媽。
十年過去了,劉致臺重新恢復了工作,他和許曼云攙扶著向家的方向走去。站在門口,夫妻倆五味雜陳,他們想象不到這十年間,家變成了什么樣子?孩子們變成了什么樣子?保姆高姐是否還在?帶著這些疑問,他們忐忑地推開了家門,而眼前的一幕卻讓他們目瞪口呆:
院子里坐著一個佝僂的老太太,白發蒼蒼,正在摘菜,五個面色紅潤的青年圍坐在她面前,有說有笑。許曼云喊了一聲“高姐”,然后三步并作兩步跑上前去,抱住高玉清說:“姐,你受苦了!”
從此,在劉家,親娘是娘,高娘也是娘,許曼云和高玉清一起承歡膝下。
高玉清和許曼云承歡膝下
轉眼間,孩子們都大了,當兵的當兵,求學的求學,結婚的結婚,高玉清和許曼云一起送走了每一個孩子。
每到周末,孩子們都會回來聚一聚??粗辉倌贻p的孩子們嘰嘰喳喳,高玉清總是坐在一旁安靜地笑,此時此刻,她覺得自己所有的付出都是值得的。
1998年,男主人劉致臺去世了,這一年,高玉清79歲。一天,孩子們跟她說:“高娘,你就別再干了,我們再請一個保姆......”高玉清一聽,愣了一會兒神,然后默默轉身開始收拾自己的行李,一邊收拾一邊念叨著:“我老了,是時候該走了?!边@時,老大一把拉過她的手,微笑著說:“高娘,您不走,我們請保姆是來伺候您的!”
做了45年的保姆,高玉清做夢也沒有想到自己會成為這個家里被侍奉的對象。接下來的8 年,她都和許曼云一起享起了清福。
老年的高玉清和許曼云
誰知,一天夜里,高玉清突發腦溢血,孩子們連夜將她送到了醫院。經過全力搶救,雖然保住了性命,但她的雙腿卻站不起來了??粗〈采厦嫔蔹S、埋在寬大病號服里的干瘦高娘,孩子們的眼淚直掉,他們排了值班表,輪流照顧高玉清。仿佛回到小時候高娘照顧他們一樣,他們給高玉清喂水喂飯,按摩擦身,甚至端屎端尿。
而這時的許曼云身體也不好,由于丈夫的突然離世,她也跟著一下子垮了。一邊是親娘,一邊是高娘,孩子們為了照顧忙得是團團轉。許曼云看在眼里,疼在心上,她向孩子們提議:“我去養老院,高娘年紀大了,你們就專心照顧她吧!”說完,不顧高玉清的反對,一個人就去了養老院。
在孩子們的精心照顧下,高玉清慢慢地在恢復,雖然坐著輪椅,但她頭腦清楚,樂觀知足,她說:“我的五個孩子,個個都是寶貝呀!”
不是親娘,甚似親娘;不是親孩子,甚似親孩子。
高玉清和許曼云的三女兒
2015年,高玉清96歲了,她衣著整潔,神態安詳。三女兒劉健鳴和女婿帶她下樓散步,劉健鳴攙扶著她,女婿蹲在她腳邊,雙手抬起她的腳往前“邁步”,還不時的鼓勵說:“再走一步?!敝灰姼哂袂逍敝眢w,吃力的抬起右腳,待腳步落地,她抬頭看向劉健鳴,笑得跟個孩子一樣.......
高玉清的一生,有不幸的,更有幸運的。不幸的是,她先后失去丈夫、兒女,還被婆家趕出了家門;幸運的是,走投無路之下,她機緣巧合走進了劉致臺與許曼云的家庭,最終贏得了兒女繞膝,縱享天倫之樂。
有人說高玉清是現實版的桃姐,可她比桃姐更幸運,她遇到了善良包容的雇主,他們共同譜寫了一段佳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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