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漲聲響起來

　　2024年4月13日，A股上市公司重慶燃氣（600917）因“收費羅生門”而沖上了熱搜。簡單地說，事兒并不復雜。

　　2023年第四季度，重慶燃氣開展了“為用戶免費更換智能新氣表”的惠民利民行動，燃氣公司宣稱：

智能燃氣表不僅能夠實現自動抄表、遠程監控等功能，還可以提高燃氣使用效率，降低能源浪費，保障用戶安全。

　　但燃氣公司沒有說明的是，智能燃氣表之所以淘汰了機械表，關鍵在于：

　　你已經是個成熟的智能燃氣表了，該學會提高站位、增強意識，學會自己跑得更高更快更強。

　　例如從2023年11月起，部分用氣居民通過重慶網絡問政平臺，質疑更新氣表后“燃氣表轉速太快”。

　　用戶們反映的，不是燃氣表多跳了三五格，而是用氣數據普漲100%以上。

　　家住康美街道江山樾小區的市民投訴稱，家中長期只有二人居住。2024年3月份燃氣費用漲到了270元（其中氣費248.15元，垃圾費24元），而去年平均每月燃氣費用在50元左右。這位居民在投訴信最后寫到：

家中無增加常住人口情況下，燃氣費用會增加到5倍之多嗎？！

　　這么上進的燃氣表，連半夜學雞叫的周扒皮都自嘆弗如。

　　4月10日深夜，倍感壓力山大的重慶市場監督管理局加班加點，發布公告稱，已經緊急約談了重慶市重點燃氣企業，并組織專項檢查。

　　4月13日，重慶市政府新聞辦舉行燃氣計量相關情況新聞發布會，宣布市級相關部門成立了聯合調查組對有關問題進行深入調查。

　　相關專家在接受《時代周報》采訪時表示：

通常情況下天然氣表是越用越慢。因為氣體中有雜質，會在表中沉積，使表的轉動阻力變大；另外，隨著表的運轉磨損，會產生內漏；還有一些部件不斷老化，運轉阻力也變大。因此，新表比老表一般感覺是快。

　　我們可不可以逆向思維一下：

　　在更換智能燃氣表之前，居民家庭常用的機械燃氣表轉速不到正常值的1/5——合著用戶之前都在占大便宜，你就偷著樂吧！

　　難怪在最新財報中，重慶燃氣2023年前三季度業績并不亮眼，甚至出現下滑：

公司期內歸屬于上市公司股東的凈利潤為2.74億元，同比下降27.5%。

　　更換了智能燃氣表之后，公司業績立竿見影地好轉，例如2023年業績快報顯示：

年內實現營業總收入102.47億元，同比增長17.26%；歸屬于上市公司股東的凈利潤4.93億元，同比增長22.79%。

　　看起來，重慶燃氣是被老舊燃氣表坑慘了，過去幾年利潤遞減，現在換上新氣表，堵上管理漏洞后，在2023年第四季度歸屬于上市公司股東的凈利潤達到2.19億元，較2022年同期提高了：

800%。

　　我建議聯合調查組以“懶政庸政怠政”的角度，好好調查國有資產流失的問題。

　　?李壞死了

　　（一）全面上調

　　智能燃氣表的“烏龍指”，引發了全國網友們感同身受的熱議。據不完全統計：

自2023年下半年以來，已有深圳、福州、鎮江等125個市縣發布管道天燃氣漲價方案。

　　水價同樣不甘寂寞，多地宣布以市場化的精神調整水價。

自2023年12月上海市自來水價格達成“第一階梯用水價格+20%，最高階梯+50%”的史詩級成就以來，廣州市發布了漲價約1/3的改革方案，咸陽、蕪湖、曲靖等中小城市紛紛跟進。

　　如果說各地居民通過減少洗澡頻次被動適應水價上漲，那電價上漲就沒得辦法了。這年頭，沒有電可怎么過活啊。

廣東、湖南、安徽、江蘇等多省公布電價調整方案，開始執行新一輪省級電網輸配電價，最高漲幅高達30%。

　　我們有理由相信，在夏季用電高峰期，不排除有新一輪的限電提價浪潮。

　　總而言之，全國各地居民反映生活成本明顯上漲，而公共服務部門的漲價，意味著通脹時代的降臨。

　　那么，在漲價潮來臨之前，水電氣公司是如何面對虧損而保持“歲月靜好”的呢？

　　我們以曾經沸沸揚揚的河北“燃氣荒”為例，看看現實中的博弈。

　　（二）漲價是最后的選擇

　　2023年1月，肩負環保重任、全面推廣使用天然氣的河北省，發生了震驚全國的“用氣荒”。邯鄲、邢臺等地居民冬季采暖遇困，通過手機小程序上，每戶居民的最大購氣量為150立方米，超出部分，給錢都不賣。

　　（《財經》雜志記者現場拍攝的居民購氣情況）

　　一位河北籍同學在她的“回鄉見聞”中寫到：

2023年1月，由于夜間限氣，蓋了兩床棉被都感到刺入骨髓的冷，大年初三，我連滾帶爬地逃回了學校，原來，“取暖基本靠抖”真的不是段子！

　　據悉，在河北煤改氣中力度激進的中國燃氣（以下簡稱為“中燃”）成為眾矢之的，挨罵最多。由于它在香港上市（0384.HK），硬是被眾多自媒體小作文套上了“哎，美團；哎，資本”的大帽子。

　　然鵝，城市燃氣公司的運營與利潤主要來自于配氣收益，但氣源成本是由上游決定的。中燃認為，上游公司（主要是中石油和中石化）的話語權太大，三番五次將天然氣成本上漲轉嫁給中燃，侵蝕了其配氣收益。

　　但另一方面，中燃作為公共產品配套服務商，每次提價都需要通過政府有關部門的批準。在實際中，出于民生、輿情考慮，當地氣價長期保持不變——在經濟學中，這個模式叫做“公共定價”，它其實包含“定價”與“管制”兩個部分。

　　作為補償，中燃公司每年獲得當地政府的補貼，作出一副“被迫營業”的樣子。

　　某種程度上，這是一個經典的公共事業運營模型，水電氣服務商因為規模經濟的原因形成自然壟斷，然后由政府出面指導，通過論證與公示，實行價格管制：通過高價產生的超額利潤，用于政府特定目的；通過低價產生的虧損，由財政撥款予以補貼。

　　自2005年地方政府挖掘了土地財政的“金礦”以來，腰板直了的各級地方政府不差錢，燃氣公司的補貼按時到賬，雙方合作愉快。

　　再次然鵝，天有不測風云，由于華夏幸福暴雷帶崩了河北土地財政，當地政府沒錢了，補貼難以為繼，不得已之下，中國燃氣（0384.HK），活生生地承擔了價格倒掛的損失。

　　為了從“供應越多，虧損越嚴重”的泥沼中及時止損，中燃公司果然擺爛，減少了天然氣的供應量，直接造成了震驚全國的“燃氣荒”。

　　拋開“民生之痛與資本狂歡”的情緒解讀，水電氣等公共部門的失靈，明面的原因是生產成本所致，深層次的原因是價格剛性之下，專項補貼發放不及時導致的矛盾。

　　2023年1月，在停氣限購引發廣泛關注后，當地各級政府加大了對城燃的補貼，其中亦有拖欠了多年的工程補貼款終于撥付。《財經》記者報道：

中央和省政府在今年1月下發了8億元專項補貼，以每方氣0.14元的標準補貼城燃。補貼款到位后，停氣即告緩解。

　　可見，不到萬不得已的地步，作為市場手段的漲價手段牽涉踢打，是不能輕易動用的。但當日子過不下去的時候，“懷菩薩心腸,行霹靂手段”成為了最后的保底方式。

2023年11月1日，經慎重研究與考慮，我國居民用管道天然氣價格從2.62元/立方米漲到4元/立方米。

　　在財政壓力之下，有關部門宣布“我攤牌，不裝了”。

　　（2023年10月，“財政優等生”上海市宣布燃氣漲價）

　　古龍在武俠小說《飛刀又見飛刀》中，把男主人公、“小李飛刀”李尋歡之孫起名為“李壞”。這位小小李在流連花叢的時候，最喜歡聽美人說：

李壞死了。

　　照我說，重慶燃氣的苦衷，其實和中燃公司類似。只不過，重燃既不能提價，也不敢斷氣，只能通過調表的小動作，變相提價。

　　它確實壞，但壞得還不徹底。

　　?在希望的A股上

　　重慶燃氣上熱搜了，聯合調查組入駐了，很好，很好。這兩件事都是值得慶祝的。它有利于人民群眾扔下歲月靜好的幻想。

　　但重慶燃氣又是特別的，它是一家上市公司，必須根據監管要求，強制性披露大量的經營細節與財務成果，因而在對A股股民的教育、團結方面的示范作用，來得特別的強烈。

　　例如早在2023年，重慶燃氣發布公告稱：

　　重慶能源所持有的重慶燃氣41.07%股權，將抵償給相應債權人，重慶能源將不再持有重慶燃氣股份，不再是公司控股股東…變更后，華潤燃氣將被動成為公司間接控股股東，合計持有公司股權39.17%，公司實控人將由重慶市國資委變更為國務院國資委。

　　緊接著，重慶燃氣高管出現大規模更替，由重慶能源任命的董事李云鵬宣告離職，此君是一位“少數派人士”，曾在2022年對公司利潤分配預案投出唯一的一張反對票，并建議公司“適度提高利潤分配比例”。

　　如果該提案獲準，負債累累的重慶燃氣將開啟分紅模式，當時正忙著退出的控股股東重慶能源集團，將成為最大收益人。

　　而集能源投資、開發、建設、運營、服務為一體，注冊資本為100億元的重慶能源集團，則是當地國資委直轄的骨干國企。

　　這似乎預示，重燃調表事件的調查結論，必然是，也必須是技術細節的疏漏——可不能寒了一線同志們的心吶。

　　另外需要說明的是，根據粵開證券的宏觀研報，2023年全國共有5個省份的土地出讓收入同比增加，重慶市赫然在列。

　　雖然報告解釋說，這5個省份的逆勢上揚，可能與“差生潛力大”的低基數效應有關。但不可否認的是，重慶市的土地財政現狀，已經領先了全國80%以上的兄弟省份。

　　連濃眉大眼的重慶都急到了耍小動作的地步，貴州、甘肅等地方政府，又該如何應對呢？

　　這是一個細思恐極的問題，但我們不予展開分析。

　　再再次然鵝，吃瓜群眾千萬不要認為，重慶燃氣是簡單地為有關部門直接輸血。以該公司2023年度的業績快報為例，歸屬于上市公司股東的凈利潤是4.93億元，就算把賬面上的凈利潤都分派掉，持股41.07%的重慶能源也只能分到：

2億元。

　　對于家大業大的地方政府而言，無論是化債還是化緣，2個小目的真的只是杯水車薪。

　　但上市公司可以從資本市場再融資啊。只要財務數據像模像樣，可行性報告嚴謹規范，委托券商準備好非公開發行預案，上市公司進可以通過非公開發行融資，退可以從債券市場發債，融資規模動輒數億，可不比分紅來得快？

　　看著更換智能燃氣表后，重慶燃氣在第四季度業績出現增長800%的驚天扭轉，多少從業人員露出了老農般的欣慰！

　　大家日夜顛倒，不惜一切代價，尋找解決辦法，終于以智能氣表為抓手，解放思想、取得重大突破。這里給大家吃個定心丸，明年定要在資本市場有所為有所不為，讓更多投資者尤其是散戶分享共同成長的成果。

　　輕舟已過萬重山，且聽龍吟！

　　春節期間，一位在債市中沉浮的業內朋友向我吐槽：

　　不要以為內債不是債，更不要認為化債與你我無關，有關部門既可以把債化在醫療、教育、養老等部門，也可以化在水電煤等日常支出，最后把債化到衣食住行中，把寒氣傳給每一個人。

　　我補充道，其實吧，還可以把債化在股市里。畢竟我A股股民歷來不差錢，而且內存小，記不住太多往事。

　　作為法蘭西學院350年來第一位女性院士，瑪格麗特·尤瑟耐爾對于《苦煉》情有獨鐘，她認為：

《苦煉》是一面鏡子，通過我們稱之為歷史的一系列事件，濃縮了人類的處境。

　　在小說中，尤瑟耐爾的筆觸是這樣的冷峻：

　　在這個沒有空想的世界里，連殘暴都是純粹的：在海浪底下跳動的魚，剎那間變成了捕食魚的海鳥喙中一塊血淋淋的肉，但那只海鳥，不為自己的饑餓尋找什么蹩腳借口。

　　吃兔子的狐貍所仰仗的，不是由從前的一只聰明狐貍宣布的或是從狐神那里得到的法令，而作為犧牲的兔子，也不認為這是對自己罪惡的懲罰，因而也不在臨死的時候，一再申明自己對對方的忠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