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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年第四十一期（總第811期）

《莊子與惠子游于濠梁之上》是統(tǒng)編版八年級語文下冊的一篇課文。

莊子與惠子游于濠梁之上。莊子曰：“鰷魚出游從容，是魚之樂也?！被葑釉唬骸白臃囚~，安知魚之樂？”莊子曰：“子非我，安知我不知魚之樂？”惠子曰：“我非子，固不知子矣；子固非魚也，子之不知魚之樂，全矣！”莊子曰：“請循其本。子曰‘汝安知魚樂’云者，既已知吾知之而問我，我知之濠上也。”

在梳理完字詞句的基本意思之后，我給學(xué)生提出一個問題：“莊子是杠精嗎？”

“我知之濠上也”，如果用今天的話來說，相當(dāng)于“我就在這兒，所以我就知道了。”這樣的說法簡直是杠精本精。大多數(shù)學(xué)生初學(xué)之后也是這么認(rèn)為的。

我進(jìn)一步追問，莊子是真的“知”了呢，還是假裝“知”了呢？如果他是真“知”，那么，又因?yàn)槭裁炊妗爸蹦?？學(xué)生不能答。我給他們補(bǔ)充了下面這樣一些材料。

先是一副對聯(lián)。

東魯春風(fēng)吾與點(diǎn)，南華秋水我知魚。

這副對聯(lián)包含了中國文化史中的兩大典故。其中下聯(lián)的“南華秋水我知魚”說的就是“莊子與惠子游于濠梁之上”的故事，《莊子》又名《南華經(jīng)》，這個故事節(jié)選自《莊子》中的《秋水》一文。而上聯(lián)“東魯春風(fēng)吾與點(diǎn)”則出自《論語·先進(jìn)第十一》中的最后一章，一般將其單獨(dú)拎出來命名為“侍坐”。

這個故事講的是孔子和他的四個弟子子路、曾皙、冉有、公西華在一起聊天，孔子讓他們談?wù)劺硐牒椭鞠?。其中子路、冉有、公西華三人分別說了自己的理想志向，無非是去為官治國之類，孔子的反應(yīng)是“哂之”（帶有一點(diǎn)兒譏笑的意味）或者沒有回應(yīng)。

輪到曾皙談自己的理想時，他說“異乎三子者之撰！”（我和其他三位同學(xué)不一樣）。他的理想志向是什么呢？就是下面這段特別有名的話。

“暮春者，春服既成，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浴乎沂，風(fēng)乎舞雩，詠而歸?！保捍簳r節(jié)，春天的衣服已經(jīng)穿上了。和幾個成年人、幾個少年到沂水里游泳，在舞雩臺上吹吹風(fēng)，一路唱著歌兒回來。）

孔子對曾皙所談理想的反應(yīng)是什么呢？是喟然嘆曰：“吾與點(diǎn)也?！笨鬃臃浅８锌?，從內(nèi)心中贊同曾皙的選擇。

粗略講完這段內(nèi)容（因?yàn)楦咧须A段“侍坐”是重點(diǎn)課文）之后，我讓學(xué)生想一想這個“浴乎沂，風(fēng)乎舞雩，詠而歸”的曾皙或者“吾與點(diǎn)也”的孔子能否做到“我知之濠上也”呢？

在分享完了《侍坐》一文之后，又分享了這樣一段小故事：

有客相從，各言所志：或愿為揚(yáng)州刺史，或愿多資財，或愿騎鶴上升。其一人曰：“腰纏十萬貫，騎鶴上揚(yáng)州”，欲兼三者?！铣喝艘笫|的《殷蕓小說·吳蜀人》

有幾個人聚在一起談理想，一個說想要當(dāng)官，一個說想要發(fā)財，還有一個說想要成仙。最后一個人說傻子才做選擇，聰明人三樣都要。那這樣的幾個人，他們能夠“知之濠上”嗎？

在接下來，又分享了一個“升官、發(fā)財、成仙”的加強(qiáng)版《山坡羊·十不足》。

山坡羊 十不足 明 朱載堉 逐日奔忙只為饑，才得有食又思衣。 置下綾羅身上穿，抬頭又嫌房屋低。 蓋下高樓并大廈，床前卻少美貌妻。 嬌妻美妾都娶下，又慮門前無馬騎。 將錢買下高頭馬，馬前馬后少跟隨。 家人招下數(shù)十個，有錢沒勢被人欺。 一銓銓到知縣位，又說官小勢位卑。 一攀攀到閣老位，每日思想到登基。 一日南面坐天下，又想神仙來下棋。 洞賓與他把棋下，又問哪是上天梯。 上天梯子未做下，閻王發(fā)牌鬼來催。 若非此人大限到，上到天梯還嫌低！

這篇可以說生動地詮釋了什么叫“人心不足蛇吞象”，那么這個貪婪的家伙，他有能力“知之濠上”嗎？

分享完以上內(nèi)容后，又回到中學(xué)課文中來，分享了課文中的兩篇。

閑靜少言，不慕榮利。好讀書，不求甚解；每有會意，便欣然忘食?！黄萜萦谪氋v，不汲汲于富貴?！諟Y明《五柳先生傳》

苔痕上階綠，草色入簾青。談笑有鴻儒，往來無白丁。無絲竹之亂耳，無案牘之勞形?！獎⒂礤a《陋室銘》

“不戚戚于貧賤，不汲汲于富貴”的五柳先生和“斯是陋室，惟吾德馨”的劉禹錫，他們能夠做到“知之濠上”嗎？

最后，又分享了蘇軾的名篇《於潛僧綠筠軒》。

於潛僧綠筠軒 宋 蘇軾 可使食無肉，不可使居無竹。 無肉令人瘦，無竹令人俗。 人瘦尚可肥，士俗不可醫(yī)。 旁人笑此言，似高還似癡。 若對此君仍大嚼，世間那有揚(yáng)州鶴？

“若對此君仍大嚼，世間那有揚(yáng)州鶴？”如果面對此君（竹），仍然大嚼，既要想得清高之名，又要想獲甘味之樂，世上又哪來“揚(yáng)州鶴”這等魚和熊掌兼得的美事呢？是愛竹的人能“知之濠上”呢？還是食肉的人能“知之濠上”呢？

講完這些之后，有些學(xué)生懵懵懂懂地似乎聽明白了一些，也有一些仍然完全不能明白，覺得老師不過是在東拉西扯而已。這其實(shí)也不能怪他們，不要說他們這些每天被閉鎖在象牙塔中，只是從書本上來到書本上去的年輕人很難體會和理解，就是那些每天混跡在滾滾紅塵中，以追名逐利為人生目的的成年人又有幾人能體會和理解呢？

沒有與自然的相融，沒有心靈的敏感與豐富，就不會有“知之濠上”的能力，就不會看到鰷魚出游從容，馬上就能想到“魚之樂”。他們對“魚之樂”視而不見，只會覺得莊子就是杠精，不是理性思考讓他們蒙蔽了雙眼和心靈，而是名利物欲讓他們喪失了“我知之濠上也”的能力。

最后，還要補(bǔ)充一句，我兒子的名字就源自“東魯春風(fēng)吾與點(diǎn)，南華秋水我知魚”這兩大文化典故，這代表我對他的人生期望，也代表了我的教育理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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