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文首發于微公號:在日尋唐2
一只蝴蝶扇動的翅膀,引起一場大洋彼岸的風暴…這種事在日本也曾發生過。
明治24年(1891年),當時的日本還僅是東亞小國,正處于探尋強國之路的蓄力時期,尚沒有爆發出一鳴驚人的力量。
這年初夏,俄國尼古拉皇太子到訪日本,當局不敢怠慢,寄希望于通過這次尼古拉皇太子的到訪,緩和一下雙方緊張的外交關系。
盡管日方以最高規格的禮儀籌辦這場外事活動,加強戒備,草木皆兵,甚至日本外交大臣青木周蔵與俄國駐日大使有約在先,萬一發生行刺事件,行刺者一定處以死刑。
這也是尼古拉第一次到訪這個神秘的東方國度,奇異的裝束,咯噔的木屐,溫婉的藝妓,都令他產生了濃厚的興趣。
5月11日,尼古拉乘坐人力車來到大津城,這座城市雖不大,卻是連接關西、關東兩地的交通要道,自古以來商賈云集。尼古拉也喜歡湊熱鬧,逛完鬧市區,又游琵琶湖。等行經一條狹窄巷子的時候,突然沖出一人,對尼古拉揮刀便刺,頓時額頭鮮血直流。
等此人揮刀再次撲向尼古拉的時候,兩位反應迅捷的人力車夫,連同趕來的警察,聯手制服了行兇人。這就是日本近代史上,著名的“大津行刺案”。
事件一出,日本舉國震動。當街暴力刺殺老外,被砍傷的還是俄國皇室,這無疑是震驚世界的一件大事,同時也為當時日本的國際形象造成了很壞的影響。
明治天皇聞訊后,同樣大驚,迅速派出御醫急赴尼古拉皇太子住所醫治,后又親自來到神戶港停泊的俄國軍艦上,當面賠禮撫慰。
日本當局又通過外交渠道,正式向俄國官方賠禮道歉,并作出承諾嚴懲兇手,為俄國皇太子報仇。而在更廣范圍的日本全國上下,從國會議院到道府縣市町村各級行政機構,都紛紛向遠在圣彼得堡的沙皇發去慰問和道歉的電報,數量超過萬封。更有甚者,無辜的平民,在行刺事件一出,以極端的自殺方式來向俄方謝罪。可見一場僅偶發的暴力事件,令日本當局顏面掃地,處于十分被動的局面。
再說行兇者,名叫:津田三藏。諷刺的是,他本身就是一名基層警察,擔負著保護尼古拉皇太子人身安全的任務。
盡管津田三藏闖下了滔天大禍,但他卻一副大義凜然的樣子,一口一個“嬡國”、“正義”,沒有絲毫悔改之意。
之所以津田三藏思想和行為都會如此極端,不得不從當時的社會背景說起。
日本明治維新時期,正處于打破封建守舊,向西方文明開化學習的過渡階段。而這種過渡,需要時間沉淀和打破傳統思想的壁壘。上層統治者雖已進行革新多年,使得日本國力也在逐步增強,可與之對立的社會底層卻涌動著越來越激昂的民粹情緒。
這一群體,長期掙扎在溫飽線上,他們的思想認知,完全跟不上當時社會日新月異的發展變化。生活赤貧,加之思想落后,這一瀕臨淘汰的社會邊緣群體,充滿著無處發泄的狂躁與戾氣。
與此同時,新興的報紙媒介,為了追求發行量與盈利,開始大肆鼓吹國力的發展,宣揚民族的自豪感,與之相對應的,則是蠱惑外部勢力對本國的威脅。一面大肆宣揚嬡國主義,一面又大肆挑撥民族情緒,嬡國就要排外,排外等于愛國,形成了當時底層群眾的普遍認知。
而在當時日本媒體所宣傳的報道里,“沙俄威脅論”是非常適合拿來炒作的熱門新聞話題。當時俄國正在修建遠東鐵路,日本報紙則借此大肆炒作一種觀念:自清國之后,日本的下一個敵人就是沙俄。
長期受此輿論環境影響,以津田三藏為代表的一些極端人士,心中裝滿了仇恨,眼里充滿了敵人。他把尼古拉皇太子的到來,以及四處尋訪,視其為如間諜一樣刺探日本國內虛實,為接下來進攻日本做準備。看到尼古拉受到日本當局的高規格接待,他痛心疾首又無能為力,于是為了表達對日本皇室的忠心,也為了控訴對當局不滿,制造了此次歷史上有名的“行刺案”。
津田三藏自始至終都偏執地認為此次行動是為國為民,忠于國家忠于皇室的正義之舉。行刺前,他還曾向朋友慷慨激言:自己犧牲報國,為天下蒼生而死,所有罪責自己承擔……
當局對這個二百五恨得咬牙切齒,因為他所謂的“嬡國行為”,使得日本國際聲譽掃地,內政外交焦頭爛額。當時的日本首相松方正義召開內閣會議,會上達成一致意見,從嚴從重對津田三藏進行處罰,以“大逆罪”,責令司法機關判處其死刑,并要求快快執行,刻不容緩。
而此時的日本,隨著革新的深入,方方面面都在向現代化推進。《明治憲·法》的頒布與施行,首次建立了權在法下的規范章程,有效避免了執政者不得再將法律玩弄于股掌之間。而新憲·法又明確規定,“大逆罪”只適用于行刺日本皇室成員,并不包括外國皇室在內,所以從法理上來說,無法判處津田三藏死刑。
可司法的獨立原則,還并未在日本行政部門中形成認識。當局并不對此當回事,政客不會憐惜一個底層的浪人,只想迅速平定事端。所給出的理由無外乎:由于事關國際影響和兩國邦交,在大局面前,只得犧牲一小部分人的利益啦!
以上理由,言之鑿鑿。首相松方正義又親自出馬,對大審院院長兒島惟謙施壓,并又同時安排親信對此案七位主審法官各個擊破,告誡他們要以大局為重,避免過早卷入同俄國的戰火。
最終兒島惟謙還是頂住壓力,從輕判處津田三藏終身勞役,挽回了使得剛剛獨立出來的司法體系腹死胎中的命運。因此,他被后世贊揚為日本司法的守護神。
雖說津田三藏行刺尼古拉皇太子未遂案,這也只是一場偶發事件。法律的尊嚴守住了,可日本民間那股狂熱的民粹主義浪潮,并沒有得到有效遏制。
一面是日本當局為救下尼古拉的兩位人力車夫,給予英雄般的贊譽并授予勛章。一面又是來自民間對津田三藏“勇武行為”的狂熱歌頌與崇拜。整個社會環境,以極其撕裂的形式,向水火不能兼容的兩個方向發展。
好在日本當局對此次行刺案,以良好的認錯態度而收場,沒有引起來更大的國際爭端,也最大限度挽回了國際聲譽。這也使得幾年之后,在日本同清國的甲午戰爭爆發后,包括沙俄在內的列強都宣布了中立。李鴻章打算借列強之手上兵伐謀,阻止日本對外擴張的計劃成了一場空談,也為日本打贏另一場關乎國運的“日俄戰爭”贏得了充足的準備時間。后面的歷史,大家就熟悉了。
一場日本人當街砍老外的偶發事件,關系到了日本司法和國運發展,兩條道路的走向。
事后,司法的獨立地位保住了,這也成了二戰后,日本得以快速發展和崛起的有力保障。但在國家發展道路的選擇上,雖然通過日本當局和民間的努力,解了燃眉之急,可是民粹主義的情緒反而愈演愈烈,使得底層貧困群眾變得更加極端與狂熱,隨后又發生了“甲午之戰”后,李鴻章在下關被浪人行刺案;“日俄戰爭”后,日比谷燒打事件等。雖都屬偶發,但因其基本盤如此,又何嘗不是一種必然?
“大津行刺案”作為此類案件的開端,也成了日本在不久的將來,裹挾民意,利用民意,滑向整體民族狂熱,乃至軍國主義深淵的序章。
以上,參照歷史,足以為戒。
由于最近一起事件的發生,今天小鹿在工作時,她的一位客戶突然問她:在你的國家,有反曰教育嗎?
小鹿回答:沒有,只是民間會有人存在反曰的情緒。
她那個客戶講:那就好,那就好。國家是國家,個人是個人。我認為你是很好的人。
日本在挨過兩顆原子彈以后,人們方才弄清了集體與個人,國家與個人之間的關系。恢復了,對人不對國家,對事不對個人存以偏見的正常思維邏輯。
日本用塵封的歷史告訴我們,無論打著何種正義的旗號,無論針對本國人還是外國人,當街行兇的暴徒,行兇就是犯罪,都應該引起我們的警覺和注意。
有可能,這是一個不可言說的危險信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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