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余俐伶 陳梓潔

編輯 | 曹賓玲 付曉玲

數據支持 | 洞見數據研究院

橙子把行李塞進后備箱，轉身看到揮手道別的父母，她感覺很陌生，去新疆發展的7年里，自己每次離家背后都空無一人。

在“北漂”“滬漂”盛行的年代，橙子義無反顧地成為了一名“疆漂”。父母無法理解她為何放著繁華不享，非要去偏遠落后的戈壁荒漠吃苦，一直無聲地反對。

直到現在，那些勇闖大城市的孩子，掏空家底還沒在一線扎穩根，反而是沒向家里伸手要一分錢的橙子，在新疆買車買房，他們的態度才發生轉變。

橙子在新疆做跨境電商，剛起步的幾年業務確實不溫不火，但競爭對手也屈指可數，她可以輕松拿到上萬月薪。而自去年開始，這一數字漲到了3萬。

生意變得非常好做，本來只是想試一下的品，上線就被一搶而空，新開設的店鋪，每月能賺將近4000刀。今年上半年，她們團隊創造了上百萬元的營收。

躁動不止發生在線上，橙子在新疆各地游玩時，經常偶遇正在施工的工地，開往口岸的公路也車滿為患，內地貿易商賈琦就曾是排隊去口岸考察的人之一。

比賈琦更快一步入疆的，還有地陪嬿子、打工人紫薇，土生土長的新疆人阿盆和康康也在內地奮斗多年之后，選擇回到家鄉。

在這片五口通八國、一路連歐亞的地區，他們都等到了自己的機遇。

去古老的“黃金通道”，賺50%的利潤

“產業園首年營業目標是300億。”聽到朋友的爆料，賈琦第一反應是“口氣不小”，這個水平都快趕超內地汽車產業園了。

然而仔細一想，這在新疆或許真的能實現。

猶記得第一次到霍爾果斯口岸，他就被浩浩蕩蕩的汽車出口大軍震撼到了：上千輛車排著長龍等候清關進入中亞、歐洲市場，車隊一眼望不到頭，給司機賣水送飯都成了一門生意。

深入了解后，他更是被這行的“暴富神話”所震驚：有家二手汽車貿易公司，短短一年就把出口額從零做到了2億元；熱門搶手的車型，出口一輛能掙十幾萬……

雖然隨著淘金客的瘋狂涌入，今年的行情沒那么好了，“每輛車的利潤已經從上萬卷到一兩千”，但賈琦覺得汽車貿易只是新疆新時代的一個開始。

在波詭云譎的國際局勢下，尋找馬六甲海峽之外的通道成了心照不宣的國之大事，翻開地圖，新疆幾乎是一張明牌般的存在。

千年之前，中國商人騎著駱駝，將絲綢、瓷器從這里運往西域，如今這條古老的商路，再次成為了滾燙的“黃金通道”。

“Ozon開啟了哈薩克斯坦站點！”橙子打開朋友圈，清一色都是同行轉發的消息，她馬不停蹄地查詢更多詳情，抓緊時間入駐。

中哈國事訪問結束不到一個月，海外電商平臺就有跟進動作，速度之快，讓橙子為之一振，“中亞最大的市場都開放了，西行之路更寬闊了。”

對橙子等中國賣家來說，這意味著又一個“50%利潤”的市場逐漸敞開。

在此之前，橙子主要面向的是俄羅斯市場，因為俄羅斯輕工業不發達，小家電和日用百貨基本全靠進口，物美價廉的中國商品在當地大受歡迎。

橙子舉例，某多多、某寶1688最常見的掃地機器人，國內一兩百一臺，她賣到俄羅斯，層層加價至四五百，還供不應求。

中亞各國也是如此，橙子通過Ozon賣到中亞的服飾、五金配件等都十分暢銷，她期望有更多的平臺能直通中亞。

不過，跨境電商在哪里都能做，正如橙子的產品其實都是內地生產，但她仍然選擇留在新疆：“只有在這里，你才能更快、更敏銳地嗅到市場的需求。”

不到兩個小時，她就能從烏魯木齊飛往阿拉木圖，走在大街上，迎面而來的不止是異域風情，更是中亞客戶的喜好和品味。

“比如，中亞客戶都喜歡噴香水，你得親自去聞，才知道哪些香型受歡迎。”橙子說，如果照搬國內流行的淡香水去中亞，很可能會吃虧。

現在中亞多國對中國都已經免簽，她們每半年或一年就會走出去考察一次。

同樣盯上中亞人的還有阿盆，但他做的是線下生意——在烏魯木齊自貿區，開了一間咖啡店。

站在正在裝修的店里，望向窗外的馬路，一群群戴著胸牌的外商走過，阿盆就知道，自己沒有選錯位置。

如他所料，近幾個月，附近的會展園區基本上每周都會舉辦面向中亞的茶博會、亞歐博覽會、家博會，來往的外商絡繹不絕，他們都是阿盆的目標客戶。

除了外貿，新疆本地涌動的春潮，也給了他創業的底氣。

阿盆透露，以前許多大型活動和商業行為在新疆難以獲得支持，在他的記憶里，過去自己周邊只有本地人開的寥寥幾家咖啡店。

但今年，他發現生活突然多姿多彩起來，瑞幸、海底撈等連鎖餐飲在優惠政策吸引下集體入疆；大型娛樂活動也舉辦了不少，他就在本地參加了幾場音樂節、演唱會。

阿盆感覺到，蟄伏許久的新疆要放開拳腳了，他十分看好家鄉的前景。然而，新起步往往也意味著基礎薄弱。

去西域復刻版本答案

在創業過程中，橙子團隊曾買過一個40萬的教訓。

那天晚上，團隊緊急召開會議，二十多號人反復確認了好幾遍數字，愣是想不通為什么平臺回款和預估相比少了如此大的一筆錢。

她親自上陣查閱，才發現問題出在了傭金上：團隊剛開始扎進跨境電商，并沒有意識到國外電商平臺的產品類目不同，傭金收費也不同，直接統一計算了傭金。

這不僅造成巨額虧損，成員的項目分成也泡了湯。

這讓她意識到，雖然新疆和內地、國外接軌速度越來越快，但人才培養遠遠跟不上業務發展的速度，團隊還需要惡補更多的常識。

在“闖口外”返鄉的康康眼里，新疆整體“落后內地一個版本”。

他去考察阿勒泰的商場，剛進門就有種時光倒退十幾年的錯覺：床品店靠著小吃店、美妝店緊挨著燒烤店……這類“混搭風”在商場里隨處可見。

在內地待了近二十年后，康康對內地商場的門店排布已經倒背如流：一樓是化妝品店、珠寶店，二三樓是服裝店，再往上是餐飲店、電影院。

對比之下，阿勒泰的商場，各類店鋪都交織在一起，還停留在大型雜貨店模式。

然而，越是目睹了新疆業態的落后，康康創業的決心也更堅定，他去內地歷練就是去探尋新疆的“版本答案”，如今他的經驗有了用武之地。

參考內地的商場模式，他在阿勒泰建了一間現代商場，同時引入了餐酒吧、電音派對場、高級私房菜等業態，剛開業就引來眾多顧客排隊嘗鮮。

“提到新疆，人們會聯系到貧瘠落后，但新疆人的收入水平一直在提升。”康康說，許多顧客甚至點名要一些知名品牌，催著他去招商。

更何況，新疆游客人流如織，僅今年上半年就迎來了1.2億次游客，他的商場就開在阿勒泰雪場周邊，目前已經能維持盈虧平衡，未來阿禾公路（阿勒泰-禾木）開通后，客流量估計會更多。

不止尚處起步狀態的零售行業大有可為，已經有競爭白熱化苗頭的旅游業，也值得再做一遍。

“哇，你們也太能出片了吧。”其他團游客的艷羨聲，嬿子都已經聽膩了。

她到新疆當地陪前，在上海做了十幾年服裝買手，有自己獨特的審美，也深諳內地游客到新疆旅游的一大需求就是拍美美的照片發朋友圈。

一輛越野車、一輛房車，便是她俘獲游客的秘笈。如果游客中途需要換新衣服拍照，隨行的房車便是不二之選，她也不會讓客人“特種兵式”趕趟，而是讓他們在喜歡的景點盡量多地打卡留念。

連一日三餐的安排，都更懂客戶的喜好，“為了讓游客盡情體驗新疆的特色飲食，本地的地陪會熱情地招呼游客去吃羊肉和奶制品。”嬿子說，但頓頓吃，鐵打的人也扛不住，觀察到這點，她采用中西結合的飲食安排，盡量照顧游客的體驗。

這就是嬿子的客單價很高，但游客都很買她的賬的原因。現在她的地陪團隊不斷壯大，她甚至還將目光瞄準了民宿領域。

出于保護自然環境的目的，當地民宿的數量、面積、外觀、建造用材等都受到一定限制，而新疆的游客眾多，民宿供給其實遠遠不夠。

“一個景區只能容納2000個床位，但游客可能需要6000個床位。”嬿子說，新疆多地政府還在扶持民宿行業。

嬿子朋友開的民宿主打北歐風，軟裝、日常用品以及管家服務都是當地拔尖的。雖然一晚花費兩三千，但基本晚晚滿房。

但嬿子還在觀望中，畢竟相比地陪，民宿更復雜、更燒錢，不僅需要和更多人打交道，也要承擔更大的風險。白手起家的她，還沒有足夠的能力去處理復雜的關系。

更何況，新疆很多大型基建和配套服務還在建設中，等真正惠及普通商家或群眾，還得拼一拼耐心。

“新疆的主旋律是穩。”嬿子說，生意人大多喜歡去風浪大的地方捕魚，新疆可能不符合這部分人的預期。

但對于現在很多人來說，穩其實就夠了。

穩就是最大的財富

一不小心就紫外線過敏、頭臉紅腫，隔三差五就得忍受全肉飲食造成的便秘，是廣東人紫薇來新疆生活后的日常，但她從不后悔自己的選擇。

畢業就進了八大做審計的紫薇，幾年的熬夜加高壓下來，“喜提”了神經衰弱、腰間盤突出等一堆職業病不說，還在審計行業變得不再吃香后，成了被“優化”的一員。

這還沒完，很快她又發現曾經遍地機會的老家，已經卷得找工作都成了一件難事，折騰了近三個月，愣是沒有拿到一份像樣的offer。

焦慮與日俱增之下，紫薇將簡歷po在各社交賬號上找機會。而第一時間回應她的，是當年環新藏線畢業旅行時認識的新疆朋友們，且一上來就是“王炸”：

“新疆建設兵團歡迎你，落戶就給分三四十畝地，養老、賺錢兩不誤。”

“過來夏塔吧，這邊旅游業起來了，我正把之前的青旅升級成高端度假民宿，來了就是躺著賺錢。”

被激得心潮澎湃的紫薇，立馬聯系朋友了解詳情，再一次被移民政策福利鎮住：落戶新疆建設兵團分的地，想種就種，不想種可以租給兵團收租，自己去干別的，只要是給新疆做貢獻就行。

不再有任何猶豫，紫薇當即決定遷居新疆，換一種生活。“從個人角度來說，這有點沖動了，畢竟我家人都在廣東。”她事后復盤道，“但這種好機會，不及時抓住會溜走的。”

可以看到，作為國家大力扶持的安穩福地，中央財政對新疆的轉移支付力度逐年加大。

直接扶持之外，近幾年隨著開發技術和環保措施的不斷精進，新疆的產業開發也逐漸放開——如下圖，新疆的煤油氣產量均已全國數一數二；新能源裝機規模也蹭蹭突破。

跟隨經濟崛起的步伐，新疆人才引進力度空前。但幾年下來，隨著越來越多的人涌入，這一塊漸顯門檻提高、政策收緊的趨勢。

據紫薇的了解，現在兵團的落戶名額已經需要搶了，她今年沒趕上，現在一邊在朋友的民宿工作，一邊準備落戶材料，等明年開春早早申報。

而走高校編制路線的由力，更是趕的末班車。

“一開始，選擇新疆只是權宜之計。”由力說道，畢竟只有新疆的公立本科高校要研究生，內地但凡發展好的地方，研究生能選的只有專科和民辦高校。

但簽了合同后，由力就真香了，不止福利拿到手軟：月薪一萬多有編制；20萬安家費立馬兌現；一套40多平的單身公寓。

學校有兵團做后盾，也非常支持學術科研，第一次學院大會上，院長就表示，“只要申報的科研項目達到標準，學院都會大力支持”。

這讓本就“一片丹心向學術”的由力，激動不已，“雖然比不上博士教師拿的經費多，但項目只要報批了，最低都能拿兩三萬。”

如今，他這份“穩穩的幸福”，不僅惹得一眾研究生同門羨慕，連師弟師妹們也都來打聽。

由力勸他們想清楚了，就早做決定，“因為新疆這邊的機會也已經不多了”。由力的學校今年是最后一年招碩士教師，明年開始也只要博士了。

對“當機立斷”這一點，嬿子最有感觸。

曾在上海打拼近十年的她，本來已經要買房安家了，且是好不容易排到的外灘邊上的房子，定金都交了500萬。然而疫情來了，她立馬退掉房子、關了店鋪，整個撤離。

在嬿子看來，在上海順風期時雖然賺錢多，但疲憊和壓力也如影隨形，充其量只是生存，不如換個方式生活。

那之后，她來到了新疆，足跡踏遍天山南北，眼睛攬盡西域風光，也找到了事業的第二曲線。“這種‘低頭是眼前的茍且，抬頭是詩和遠方’，事業生活兼顧的日子，真是千金不換。”嬿子對當下的生活很滿足。

她偶爾也會感慨，如果當年沒有在機緣巧合下來新疆，或許這一生就被房子套牢在水泥森林里了。

（文中人物均為化名，特別感謝博主“從深圳流浪到新疆的小桂”“燒魚想跳海”“新疆跨境電商”對本文的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