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5月,《AI少年:火星生存大挑戰》出版,作者是許萌萌(筆名)是北京一所實驗小學三年級的學生——他在寒假時寫的一篇七八萬字的科幻小說,賺了2萬多元版稅。
書的封底處,印著幾則推薦語。
其中,“凱叔講故事”創始人兼CEO凱叔寫了這樣一句話:“萌萌小朋友已經走在了很多大人的前面。我們要抓緊趕上。”
騰訊金融科技總監周治明感慨:“9歲就能借助人工智能寫出這樣的文章,實在驚為天人。”
“一個9歲的孩子能寫書?”拿到書稿前,責任編輯王小聰沒有上述緊迫感,更多是懷疑。因為實在令人難以置信,她對稿件質量沒抱太大希望。
她猜測,“這可能是篇充滿錯別字、語病和邏輯混亂的稿子。”審稿時,她發現故事生動有趣,語言水準“甚至超過了一些成年作者的水平”。
她一周完成了編校,順利通過終審。這樣的順利程度,在她的從業經歷中屬于“非常罕見”。
圖 | 終審通過
王小聰很好奇,找到策劃編輯曉曉交流。兩人得出的結論是,書中語言的嚴謹來自于AI——在確定的語法規則里,AI更不容易出錯。
書印出來后,營銷編輯大貓翻看樣書,陷入了深深的絕望,“完了,我家孩子再努力也趕不上。”焦慮平復后,大貓更關心的是,“在這個AI時代下,我還能為孩子做些什么?”
在一個炎熱的午后,帶著種種情緒和猜測,顯微故事的作者走進萌萌媽媽——婷婷的辦公室。
以下是關于萌萌的真實故事:
文 | 江小玉
編輯 | 卓然
“我催不動,得他自己愿意。”婷婷講起,她很早發現兒子閱讀英文的能力不差,但語法是短板——入學測試也證明了這一點。
她和兒子聊了很久,建議他看看語法,他一直拒絕。
今年,他的幾個好朋友要考KET(Key English Test)和PET(Preliminary English Test)——劍橋通用五級證書考試中的兩項考試,大家都在針對性備考。
來自同伴的壓力傳導開來,兩個月前他對母親說:“媽媽,我也想考。有了目標后,他主動學起英語。
婷婷曾試圖“強迫”兒子打網球,她覺著“小孩子還是要有一項運動”。小區有網球場,她催兒子下樓打球。
他抗議,不愿意打,去了幾天沒再繼續。滑冰也一樣,母親的推薦“一廂情愿”,兒子面對不錯的冰場不為所動。
一旦和兒子“對線”,母親總是輸的那一方。有天早上,兩人因為一件小事吵起來,她又輸了。“一定是一件小事,如果是大事的話,我一定能想起來。”婷婷回憶。
她無計可施,放學時找班主任評理。年級主任正好路過,覺得有趣,在一旁看了一會。在學校,更常見的場景是老師向家長“投訴”學生,但家長向老師“投訴”孩子太少見。
關于怎樣才能“吵贏”兒子,她誠心誠意地“取經”。班主任告訴她:“你給孩子的選擇太多了。”
“萌萌學習成績一定不是最好的,但也不是最差的。”婷婷確定,兒子一定是班上“最讓老師省心”的學生之一。證據是,三年來她沒接過老師的“投訴”。
學校很負責,如果口算不好,老師會拉群讓學生打卡。如果體育不好,老師會監督學生每天鍛煉。兒子沒“開過小灶”。
小學放學早,下午三點多放學。為了便于家長接孩子,學校開設課后興趣班,許萌萌選了觀鳥。過了一段時間,老師發了鳥類模型,他把模型帶回家上色。登錄網站,報名參加涂色比賽時,他發現還有觀鳥的攝影比賽。
于是,許萌萌7歲開始觀鳥,拍攝鳥類的鏡頭比他的胳膊還要稍長一些。觀鳥團以成人為主,他個頭小小的,在一列身高相差無幾的隊伍里猛然凹下去一塊,在人群中突兀地走著。
圖 | 萌萌用長焦相機拍鳥
此后,她經常陪兒子拍鳥,周末去野鴨湖,冬天風很硬,寒風呼嘯。夏天,他們去連云港,在沙灘上曬著大太陽走一天。有時,在堤壩一蹲就是半天。
至今,婷婷都沒弄清楚拍鳥的樂趣在哪里。她能確認,兒子是開心的。
觀鳥一去就是一整天,需要自己背干糧、背水。拍鳥要去野外,經常走很久也找不到廁所。如果路線難走,領隊會提前說明,特地發“私信”問:“萌萌媽媽,這次條件比較艱苦,你能適應得了嗎?”
這正是事件的吊詭之處,領隊不擔心萌萌。“小圈子里出了名的,都知道萌萌媽媽嬌氣。”婷婷自嘲。她認床,睡不好,有時伙食不適應,真的吃不下,看著像要“絕食”。
到了尖峰嶺,萌萌爸爸——站長(別稱)一進門,轉身說:“我們回去吧。”——房間太簡陋。相較之下,兒子很平靜,沒覺得有什么不妥,吃飯、睡覺、拍鳥照舊。
“觀鳥”兩年,許萌萌的收獲超出了父母預期:在中國觀鳥記錄中心記錄219種鳥類,全國排名686,其攝影作品在2022年北京市中小學觀鳥賽鳥類生態攝影比賽獲一等獎。
許萌萌訂閱了《問天少年》雜志、《航空知識》雜志,喜歡上了航模、無人機。到了周末,他會跟大人去郊外空曠的地方試飛。
有天,他翻雜志看到了無人機比賽。他對母親說:“媽媽,我想參加。”婷婷到處打聽找教練,他開始接受系統訓練。
“我們家的事情都得他(萌萌)主導,我或者他爸爸配資源。”婷婷記得,有一年她出國,在機場拍了一張照片,照得有點模糊。許萌萌認出,這架飛機可能是在土耳其生產的。
2023年,許萌萌獲全國青少年航空航天模型教育競賽無人機項目二等獎。因為喜歡無人機,他想參與飛行器的設計。有一天,他對媽媽說,長大想考北京航空航天大學。母親鼓勵了他。
就這樣,萌萌的時間表很輕易地被他的興趣填滿了。
去年夏天,萌萌和上幼兒園時的好友Ethan見面。
幾年前,Ethan隨父母去加拿大,每年暑期回國。幾個小男孩聚在一起,Ethan說起自己玩的一款游戲,抱怨游戲不合理的地方。萌萌聽著,忽然說了句:“我幫你開發一款游戲。”
其實,許萌萌壓根不會開發游戲。站長運營一家網站,但不會寫游戲腳本,做游戲是另一碼事。這時,站長想到了ChatGPT。
這是許萌萌第一次接觸ChatGPT——輸入問題,ChatGPT給出回答。站長此前也只是聽說過ChatGPT,但并不熟悉。他摸索著,為兒子提供技術支持。
最后,兩人通過AI得到一段代碼,在模擬器上做出了游戲Demo。小程序能運行,但實際體驗和萌萌的設想出入較大。他玩了一會,意興闌珊。事情便告一段落。
過了幾天,萌萌遇到一道數學題解不出來,媽媽不在家。站長也解不出,他在網上查了大半天沒搞明白。這時,站長再一次想到了ChatGPT。他們把題目“投喂”給ChatGPT。
許萌萌和ChatGPT的兩次接觸,算不上多么令人深刻。相同點是,他帶著問題站在AI面前。當問題解決,人和AI的互動停止。這兩次與AI的“互動”,沒有引起更多關注。
“萌萌和其他小朋友一樣,第一次用AI覺得有趣。我們(大人)也一樣,問ChatGPT星座、天氣之類的問題,但真的要用AI來做什么其實并不清楚。”站長強調了“任務”的作用。
“任務”很快降臨,當時沒人意識到這一點。
酷暑過去,九月北京的氣溫稍降了一些,在國貿附近的一家西餐廳,站長第一次見黃小刀。聚餐上,黃小刀帶來了曉曉。
“朋友介紹我們認識,期待我們做一個‘AI+教育’的項目。”站長運營一家網站十幾年,專注成人職業教育。黃小刀做AI社群運營,寫了暢銷書《人人都能玩賺ChatGPT》。
赴約前,曉曉想的是宣傳黃小刀的新書,她是策劃編輯。
飯桌上,她感受到一個“有愛且松弛”的家庭。當餐刀切開牛排,汁水溢出在餐盤上,站長講起自己和兒子使用ChatGPT的兩次經歷。三人都有孩子,免不了聊起家庭。
站長贊美妻子,三句話里至少有一句是妻子,有時是兩句。直到聚會愉快地接近尾聲,他們連項目的影子都沒商量出來。
一個困擾她許久的問題涌現,她想出一本給孩子看的AI普及書,沒找到合適的人選。分別前,曉曉問:“站長,可以請你們一家人用AI寫一本書嗎?”
站長很開心,他想:“剛好我家有小孩,年齡也合適。”他沒有立即應下,說自己不敢做主,要回去開家庭會議。這樣慎重的回答,給曉曉留下務實的印象。
這天下午,天氣陰沉,婷婷在臥室午休。她迷迷糊糊地聽見客廳里有兩個熟悉的聲音對話。
“刀刀姐姐給大人寫了一本AI相關的書。你能給小朋友寫一本嗎?”
“我可以,我能寫。”萌萌立即說。即便沒見到,她能想象出兒子臉上的雀躍。
全家三票,已經有兩票同意。兒子同意了,婷婷也只能同意。站長給曉曉發消息,告訴她“全票通過”。
站長承認,那天為了不吵醒妻子,先去問了兒子。假如妻子醒著,他也還會先問兒子。大人都同意了,他再去問兒子,多少有些“強迫就范”的意味。“強迫”對兒子沒用。
在客廳的桌子上,站長和萌萌開始用ChatGPT寫書。他輸入指令,AI給出書名《AI魔法學院:小朋友的學習伙伴》和大綱。大綱包括AI的起源、AI繪畫工坊、思維導圖與AI等15個章節名,AI描述的章節內容很簡潔。
“剛開始,我想這不簡單,小刀一周交稿,我3天就能交稿。”起初,站長高估了AI的作用。他以為,給AI輸入每一章的大綱,小說就會像打字機往外吐紙一樣唰唰往外冒。當他真正開始操作,發現事情并不是這樣。
不到五分鐘,父子產生分歧,吵作一團,一個要這樣,另一個要那樣,誰也不服誰。兩人吵得婷婷睡不著,她只能起床“武力鎮壓”,紛爭止息——站長退出“戰場”,她來接管。
在這個家庭之外,曉曉收到了好消息——中午見面,下午收到了書名和大綱,晚上萌萌注冊了小紅書賬號——賬號和簡介是由AI生成的。她感慨:“真是令人驚嘆的速度。”
去年9月,曉曉陸續收到萌萌發來的大綱,“從我的角度看,主題有發散性,構思很有趣”。
但這些大綱被萌萌推翻了。曉曉得到反饋是,萌萌自己發現這些大綱有邏輯不通的問題。
到了11月,萌萌給出了真正意義上的第一版內容,標題是《AI冒險之旅:與ChatGPT一起探索的樂趣》。
他把故事設置在冒險島,就像迪士尼樂園里有米奇大街、奇想花園,島上有奇妙實驗室、情感之湖、歷史峽谷等區域,他和小伙伴在冒險島上邊玩邊了解AI的基礎理論和實際應用。
萌萌癡迷《哈利·波特》,每次去環球影城在哈利·波特樂園待的時間最長。他寫的小伙伴番茄、球球,是現實中的好朋友。去年暑假,他們一起去云南采蘑菇、學扎染。
第一個版本很快被推翻。萌萌的理由是:“我本來是想寫怎么用這些工具的,但后來我發現各個工具很容易上手,不需要使用說明,它們和Word、PPT很不一樣。”第一版中,他寫了許多使用說明,比如如何注冊ChatGPT賬號,如何使用ChatGPT插件。
因為工作上的交集,曉曉認識了智譜AI首席生態官劉江。當時,她拿到第一版大綱,正在商量第二版的走向。
曉曉無意中說起手頭的選題——一個9歲小男孩在AI的輔助下寫書。劉江很興奮,表示自己樂于提供幫助。在曉曉的牽線下,劉江見到了萌萌一家人。
他給萌萌系統講述了AI的起源和發展后,大人聊了起來,聚會進入下一個環節。
在大人的交談聲中,萌萌自顧自地拿出手機,下載了APP。他靜靜地注冊了賬號,和APP的人工智能助手聊天,很快玩了起來,嘴里不斷蹦出“使用感受”——他在對比國內幾款人工智能軟件。曉曉看到這一幕,印象深刻。
在第二版里,萌萌更多介紹了AI的發展歷程。故事發生在北京西城區一所古典的小學校園,這是他熟悉的場景。
設定中,出現了以劉江為原型的“大江老師”——他是科學課的校外導師,以師生問答的形式,和盤托出AI發展史。但實際上,劉江并沒有去學校授過課。
在寫書這件事里,劉江的出場并不多,他只在特定環節出現。除了第一次線下聚會,劉江短暫地出現了一會,再就是幾個月后,曉曉邀請他為新書寫序言。
曉曉想了想,笑著說:“現在想想我也是這樣,只是在拿到稿子后給出編輯意見,完成屬于我這一part。”
2024年1月,萌萌完成了第二個版本《AI少年時》,文檔有3.8萬字。
借大江老師之口,介紹了重達30噸的新一代通用型計算機ENIAC、1964年開發的聊天機器人Eliza、AlphaGo戰勝世界圍棋排名第一的棋手柯潔、斯坦福大學李飛飛團隊研究成果VoxPoser……
萌萌樂此不疲地梳理AI發展史。對他來說,這和鏡頭里鳥類的種類、雜志里戰斗機的機型一樣,沒有什么不同。
搜集資料時,他發現研發出ChatGPT的OpenAI,源于薩姆·奧爾特曼在硅谷發起的一次聚會。飯桌上,大家討論出新點子。那時,馬斯克也在場。
一天夜里,許萌萌興致勃勃地問:“薩姆怎么把這些人約到一起吃飯?”他很好奇。母親看著他,無法回答。
過了幾天,萌萌弄清楚了這幾個人的交集,對母親說:“我知道了!要去厲害的地方,把厲害的人聚在一起,再去做很酷的事。”
收到大綱后,曉曉覺著“AI發展史”里涉及大量人工智能技術發展的專業術語,對小讀者來說有理解難度——意味著第二個版本被推翻。
掛了電話,婷婷坐在陽臺吹風,兒子已經熟睡了。夜色深沉,她枯坐良久,不知該怎樣告訴兒子,“你的確很喜歡(AI發展史),但它太‘小眾’了,在現實層面不被需要。”
巧合的是,那段時間萌萌和小伙伴玩密室逃脫,他覺得很有趣。他一直很喜歡火星知識,參加過火星主題的夏令營,于是想到寫一個火星生存主題的密室逃脫,放在書中作為一個章節。故事里,主角不是用對講機向工作人員提問,而是向人工智能助手提問。
曉曉覺得這個故事很有趣,建議把它單拎出來。就這樣,萌萌確定了第三版的寫作方向。
那是2024年1月初,剛好趕上放寒假,他有了大塊時間,幾乎用了整個寒假來寫,大年三十上午也在寫。
后來,這個故事以《AI少年:火星生存大挑戰》為名出版了。
圖 | 書封
休息時間到了,萌萌跑進屋來,他瘦瘦的,跑起來像一陣風,進屋一把抱住了媽媽。學習時“大腦處于飛速運轉中”,此刻需要“充電”,他的額頭貼著媽媽的額頭,貼了一會。
我問他,寫書難不難,尤其前兩個版本推翻了。他說:“只有第一版寫不下去。”
寫第一版時,他在上學,回家先寫作業,然后吃晚飯,吃完休息一會,再開始寫書。算下來,每晚只能寫二三十分鐘,然后就到了9點——睡覺時間。
上學路上,他絞盡腦汁地想情節,“大概兩天就要想一個。”
第二版里,他設計了一個情節——清晨,萌萌被AI叫醒,廚房里機器人在煎蛋,吃完早餐后,他坐膠囊飛行器去學校。夢醒了,他跑到廚房一看,發現媽媽真的在煎蛋。
很早之前,萌萌看過小說《火星救援》。書里寫到,由于星際旅行成本過高,如果宇航員在火星上犧牲,遺體會被留在火星,而不會被帶上飛船送回地球。他把這個細節放進了小說。
“你覺得難嗎?寫書難嗎?”媽媽問。
“難,但如果有媽媽和人工智能就不難。”萌萌說完,小聲地補了句“其實可以不用爸爸”。他笑出了聲,抱住媽媽。站長“更正”,他也發揮了作用——中間提供過兩次ChatGPT的賬號。
萌萌寫書的時候,多數是媽媽陪著。“他趴著電腦前面,他知道自己能完成,但心里還是會怯,我能感受到。”
她解釋:“我可以什么也不干,坐在另一邊忙我的事,但我得在。”她更加理解,為什么6歲上學,18歲成人——人的身心發展是有規律的、分階段的。
“GPT在手機上用經常宕機,我每次用它都要背著沉重的電腦。”他思忖,或許用蘋果手機可以規避這個問題。但他想繼續用國產手機,不想換成蘋果。萌萌拿起桌上的一個手機,看了一瞬發現是媽媽的,于是跑去另一張圓桌找到自己的。
他解開鎖屏,在屏幕上點了幾下,呼出一個界面,上面是幾款他常用的AI工具。在學校的主題研究課上,他和同學寫劇本用AI找靈感,演出背景的三棵樹是用ChatGPT生成的線稿。
圖 | 在學校的舞臺劇上,萌萌用AI設計道具
“如果其他小朋友也想寫一本書,你覺得他們能做到嗎?”在《AI少年:火星生存大挑戰》的后記里,萌萌回答:“3歲可能太小了,如果4歲的小朋友腦袋里有非常好的想法,只要能堅持下去,寫出來完全沒問題。”
我問他,“4歲的小朋友怎么讓AI的表述更流暢,更像是小說?”
“在同一個智能體里跟它說。它的記憶偶爾只有三秒,約等于魚。”他的指腹摸著一個扁扁的,方形快遞盒的邊緣。
母親見狀,遞給他一把壁紙刀。他用小刀把膠條劃開,揭開了盒蓋。我們看到,里面是疊放整齊的線路、底板和幾個黃黑相間的車輪。
圖 | 萌萌拆開快遞盒
曉曉發出寫書邀約時,正趕上小學開學,學生要選社團課。原本,他是要繼續選管樂團的。
“管樂團一周訓練兩回,平時在家也要練。你要參加無人機比賽,要觀鳥,還要寫書,真的有時間吹中音號嗎?”媽媽慎重地問。
萌萌想了一會,決定不選社團課。為此,社團老師專門找他談話,爭取他入團。萌萌沒答應。后來,幾次觀鳥活動他也“告假”了。
更大的考驗或許是,如何保持一個穩定的心態。站長設身處地想,如果他是萌萌大約會“沉不住氣”,“第一天就打電話告訴所有人,我要寫書了。”但兒子沒有。
有一天,萌萌寫到收尾處,剛合上電腦,有小伙伴來家里。朋友問:“你寒假在干嗎?”話趕到這兒了,他沒說寫書,說了點別的。小伙伴也是隨口一問,沒有追問,這茬兒就過去了。
直到《AI少年:火星生存大挑戰》印出來,萌萌送班上同學每人一本。番茄、球球拿到書很開心。有同學催他寫下一本,把他們也寫進去。還有同學說,他們也想用AI寫一個故事。
認識站長前,曉曉接觸過一位人工智能領域的從業者,他還是一個頭部社群的負責人。他有孩子,也是9歲。
曉曉問:“你家小孩有接觸AI嗎?”他說:“沒有,忘了(教)。”
曉曉看到,一個透明的“壁壘”強力地存在著。即便身處于AI圈子的中心地帶,家長也未必會把AI帶給孩子——或許,在成人的潛意識里,人工智能和孩子無甚關聯。
“過去,信息傳播多以家庭為單位——大人學會,然后教孩子。如果我們都沒用起來,怎么教孩子?”對不少人來說,AI像一個“熟悉的陌生人”,一個近在眼前的“遠方”。
曉曉不想“拐彎抹角”做一本書展示AI是什么,她希望傳遞給孩子一個信號——你可以用AI,它能幫你實現更多可能。
在同事的牽線下,《AI少年:火星生存大挑戰》有了進校園的機會。那是北京海淀區的一所小學,婷婷去做了講座。
結束后,一個小女孩很急切地跑過來,她說:“阿姨,我也想用AI,但媽媽不讓我用手機,怕影響學習。”婷婷安慰了她。
這是一個現實的問題。萌萌上幼兒園中班,就有自己的手機、iPad、平板電腦——其中有家長淘汰下來的機型。
那個時候,小朋友們還都在用小天才手表,許萌萌有了自己的手機號,還注冊了微信號。上了小學,班上一共40名學生,只有他一個人有微信。
一開始,在近90人的班級微信群里,只有許萌萌一個人是孩子。
有一回,因為學校主題研究課,許萌萌需要和同學在課外約時間一起溝通。他說:“拉個微信群吧。”旁邊有同學的媽媽聽見了,對他說:“拉進來的都是(同學的)爸爸媽媽,拉什么群?”
許萌萌和同學一塊兒坐車,有同學很羨慕,抓緊借他的手機玩一會。這名同學有哥哥,有天哥哥趁媽媽不在家,連續玩了7個小時游戲。
從此以后,他家電子設備的管控更嚴密。家長的“不信任”和孩子的“不自律”形成“烏比托斯環”——說不清先有雞,還是先有蛋。
“可能是因為得不到,所以才想得到。”婷婷認識很多家長,視手機如“洪水猛獸”。她不敢說“你要相信孩子”這類話。
說完后,她會得到諸多孩子不自律的“鐵證”。后來,她有了點策略:“這些是未來的生產工具,你不讓孩子使用,他以后怎么能用好?”
在家里,母親的“不限制”廣泛存在。萌萌有獨立的銀行卡賬戶,他可以自由支配。最近他在攢錢,想買一臺3D打印機,用來打印航模上的零部件。
婷婷會和萌萌分享蛋糕、烤串、小龍蝦。她問:“想吃冰淇淋嗎?”他說:“媽媽,我想要個小的,大的太涼了。”
“孩子可以和食物建立起快樂。”她想起,自己兒時惦記春游,最開心的是那天和同學一起吃零食。“我們吃零食的時候那么開心,為什么不能讓孩子也開心?”她試著把尺度放開,放開后發現,倒也沒發生什么。她經常問:“兒子,你開心嗎?”
另一種情形是,家長更愿意把時間花在“刀刃”上。
幾年前,在萌萌班上,有同學不滿家長給自己報了過多的補習班,在班上發起了一次調查,看看同學都上多少補習班。萌萌怕自己“墊底”,把觀鳥活動也算進去,滿打滿算“湊”夠4節課。
家長在教育上投入了太多精力,而投入會在經年累月中演變為具體而炙熱的期待——在國內,目標瞄準“清北”;如果要留學,直指耶魯、哈佛等“常青藤”。
婷婷在“墻壁”的另一側——她想辦法讓孩子空下來。“一定要給孩子空閑的時間,讓他無聊。他無聊,才會自己去探索。”
2020年,她給兒子買了一套積木玩具。有一天,她回家,萌萌說:“媽媽,我發現說明書上有個地方寫錯了。”他按照說明書搭建,失敗了。
“然后你怎么辦呢?”婷婷問。萌萌接著說,他照說明書上的電話打給客服,和客服聊了一會。客服說,說明書是印錯了,告訴了他正確的搭建方法。后來,他搭成了。
這時,婷婷確信,兒子有了足夠的空閑。她感嘆,“他得無聊成什么樣,才會去打客服電話?”
不同的教育觀念之間,隔著一道看不見的墻壁——這似乎和孩子如何使用AI無關。但從另一種層面來看,前者是河流,后者是支流。
除了《人人都能玩賺ChatGPT》,曉曉還策劃了《人人都能玩賺AI繪畫》、《人人都能玩賺數字人》、《人人都能玩賺跨境電商》、《大模型時代》、《ChatGPT職場實戰指南》。
這得益于分社負責人張毅的支持。
在他的產品框架里,一直有一個空格留給“AI+教育”。針對這個選題,曉曉邀請過幾位成人寫作者來寫,有的作者在大綱或者稿件被推翻后就沒再推進。萌萌一直有反饋,6個月里磨到了第三版。她感動于萌萌的堅持。
“寫書對孩子來說不是‘主線任務’,學習才是。”曉曉清楚這一點。同時,她對這個家庭感到好奇——站長會說“我太太是改變我家族基因的人”。
在見黃小刀的前一晚,他把《人人都能玩賺ChatGPT》給萌萌看。這是一本教成人如何用ChatGPT賺錢的書。
我問萌萌:“刀刀姐姐的書,你看懂了嗎?”他說:“我一般看里邊的對話。”書里附錄了大量各行業訓練ChatGPT的互動案例。他在學習如何給ChatGPT發出更準確的指令。
“孩子生下來都是一樣的,環境影響很重要。是否有禮貌,是否愛讀書,這是后天的教育。”站長解釋,“妻子改變家族基因”更準確地說,是他對妻子陪伴、教育兒子的贊美。
萌萌出生后,婷婷自己帶孩子。他從小是個“睡渣”——睡眠時間不規律,該睡的時候不睡。她根據育兒書上的建議,給孩子在睡前建立“儀式感”,這里包括洗澡、閱讀。
兒子4個月大,站長把他抱在懷里,在他面前展開《親愛的動物園》,念上面的文字。萌萌不明白這串聲音的含義,但他的眼睛睜得大大的。堅持了一段時間,婷婷發現“睡前儀式”沒什么用,但親子閱讀被保留下來。
圖 | 4個月的萌萌坐在爸爸懷里第一次看到書,媽媽拍下了照片
一開始,婷婷每晚讀10分鐘,后來變成半小時,最后發展到一小時。時間到了,萌萌會耍賴:“不行再讀一遍。”再大一些,他洗完澡會拖著小熊浴袍,自己去書架前選書。有一回,他選了5本,媽媽說3本,“討價還價”后達成一致——4本。
2020年的一天,婷婷在家做飯、做家務,還要處理工作上的事,一直沒騰出手來陪兒子。她從廚房走出來,看見5歲的萌萌趴在地毯上看《神奇圖書館》。他沒等到母親,一著急自己看了起來。看完書,他愛舉著玩具嘟囔,自言自語地編故事。
客廳里,3米長的書架代替了電視的位置,上面全是許萌萌的書。他看完了一整套《哈利·波特》,對人物關系如數家珍,能準確說出每個角色魔杖的特征。他愛看科幻小說,《三體》看完了前兩本,會和大人一起看《互聯網前沿》雜志。
圖 | 萌萌的書柜
“他看過的書比我這個40歲的人多多了。”站長說起,他兒時家里沒什么書,沒在早期培養起閱讀習慣。許萌萌看書很快,下午1:20拿到“國際大獎小說”系列里的《追蹤真相》,2:00前看完了。他把書一合,跑去學英語。
前年,萌萌看完《大中華尋寶記》,說想去西安旅游,他定好了行程。婷婷按照他的需求提前預約景點、博物館。后來,他們還去了福建,去了開元寺。同行的還有萌萌的小伙伴,進了寺他給小伙伴講“桑開蓮花”的典故,一旁的導游看愣了。
“一定有一天,家長會發現有件事‘吵’不過孩子。我無非是認輸得早。”婷婷回憶起,幾年前萌萌看完《舒克貝塔歷險記》,他說:“舒克、貝塔好厲害,他們開了一家航空公司。”
當時,她試圖以家長的身份灌輸“成功學”:“那你可以向他們學習。”結果,兒子想了想答:“其實也不是很好。舒克太忙了,媽媽生病了都沒時間照顧。”
那一刻,她像被打了一巴掌,臉上火燒火燎的疼。她明白,兒子長大了,他的理念超過了自己。
在站長口中,妻子是“天才少女”——4歲上學,16歲考上重點大學。婷婷并不覺得這樣的童年有多快樂——她的父親是“大家長式”的,早早決定好一切。她沒覺得有什么不妥,按部就班地長大。直到30歲,遲到的“青春期”來了,她迫切地想做自己。
很長一段時間里,婷婷和父親的關系一度緊繃。她心里掙扎,既不想傷害親人,又想堅持己見。直到生了兒子,看著他自由地選擇,她的內心也在回流。
她和父親關系日漸改善,回到了正常狀態。從某種意義來說,她在養育兒子的過程中,重新養了一遍自己。
《AI少年:火星生存大挑戰》首印5000冊,上市1個月加印。大貓在各平臺找博主推書,有一家母嬰類主播很感興趣,覺得書挺好。后來,對接人考慮賬號用戶主體是“寶媽”,覺得“媽媽可能對AI類的書不感興趣”,婉拒了合作。
曉曉找到一些媒體推廣,多以“9歲男孩用AI寫書”為噱頭,沒有深入到家庭內部。她們認為,更有價值的是,一個怎樣的家庭促成了這件事。
在推書過程中,大貓轉變了觀念,她做不到完全不在意成績,但愿意給兒子一些空間,讓他去找到一個愛好。
采訪結束當晚,婷婷發給我一張照片。萌萌正在拼裝一輛智能避障小車,那是他下午拆開的快遞。他的手機屏幕亮著,上面是組裝視頻。我用搜圖功能在購物軟件找到了同款,價格在幾十元到一百元不等。
(應采訪者要求,文中均采用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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