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上海·靜安戲劇節開幕當天,中法共創的奇幻劇《海底兩萬里》首演。演出前的下午,從陽光炙烈的戶外進到后臺,整片舞臺浸沒在黑暗中,靠著一線昏暗的電筒光,隱約看到比成年人還龐大的“章魚肢體”,臥在地板上的巨大水母如一團云朵,不同種類大大小小的海底生物的“偶”分布在黑處,等待一場被光照亮的劇場魔術。
曾經疑惑,凡爾納的《海底兩萬里》連載于1869年到1870年,150年過去了,小說想象的令人陶醉但險象環生的“海底”,對于當代觀眾來說,還有奇觀的吸引力么?畢竟,我們不僅能在大城市的水族館里看到真實的、微縮的海中景觀,也在太多的視效大片里看過遠不止兩萬里的海底。這些手工制作的“偶”看起來簡陋且幼稚,是怎么能從2016年在法蘭西喜劇院首演后,持續演出近10年?
看完演出,理解了導演克里斯蒂安·埃克的一句話:“我喜歡笨拙,笨拙是成年人反思和抵抗世界的方式。”演員穿著全黑的夜行衣穿過昏暗的舞臺,燈光照亮被操控的偶,奇形怪狀的海底動物從黑處現出形狀,露著憨氣。偶的形態是笨拙的,真人表演部分,演員的形體和臺詞是笨拙的,演出自始至終輸出的觀感是笨拙的。這樣的拙氣很容易吸引孩子,所以不奇怪《海底兩萬里》的這個漢化版在各地巡演時被當成兒童劇。埃克用“幼稚的笨拙”創造出和現實拉開距離的成年人的喜劇,這種因笨拙產生的“距離”,讓今天的人們用新的方式重溫一部古老的科幻小說,同時獲得了觀察現實生活的新視角。
《海底兩萬里》的小說沒有很強的喜劇色彩,凡爾納寫的是強情節的冒險和幻想小說。主角們相遇的歷險起點在太平洋西側的日本海,兩個月后,鸚鵡螺號在赤道附近的南太平洋海島擱淺,等待潮汐到來。這段行程在全部冒險中占不到三分之一,也是小說相對平淡的開場,跌宕的戲份發生在后續主角們穿越印度洋、大西洋和橫跨南極海。
而在舞臺上,鸚鵡螺號擱淺時,時間已經過去了一個多小時。導演沒有很在意小說的文本,他舍棄了大部分情節,也不費心于幾片大洋的海底空間變化,他在看起來瑣碎的插科打諢里創造了與真實產生距離的“心理時間”。戲的三分之二的時間里,尼莫船長收容了捕鯨人、生物學家和他的仆人,他們互相防備,彼此容忍,為了接受對方、接受環境,他們最初在海底共度的時間是漫長的消磨。他們不得不共處,即便“意外來客”們總想著逃回陸地,但有著不同背景和性情的人們終究別扭又和平地共存下去了。在接受彼此結成“暫時的共同體”以后,這群人行過的大片海域和驚悚冒險,都似白駒過隙,戲劇時間和真實時間加速度地沖向終點。
法語喜劇的語言機鋒和表演方式不可能完整地被“翻譯”,即便漢化把喜劇轉化成童趣,好在,“笨拙”所擁有的真意被保留住了。海底兩萬里的行程,奇怪生物出沒的海洋是“異世界”;人群之間互相理解和接受,對“非我族類”抱以尊重,抵制充斥暴力的人間,同樣是平行的“異世界”。而后者,才是這部看起來“沒話找話的法式無厘頭”擁有的嚴肅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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