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滬說·第153期

書接上回。

1943年，汪偽上海市政府頒布命令將百余條帶有西人名稱、地名和意味的路名集中改為中國地名的路名。因為常見中國地名已經(jīng)大量使用在公共租界的道路之上，因此改名所需要使用到的地名就頗費一番思量，有的與原路名音近，有的寄托一些思想，有的確實找到了不錯的名字，這些路名變更究竟多少得以保存至今。

目前已經(jīng)涉及的27條馬路改名案（大名路與東大名路在同一章節(jié)內(nèi)）中，高達20條馬路的改名保留至今，5條馬路再次更名，1條馬路部分修改路名，1條馬路近乎消亡。看來這一比例還是非常突出的。

不過或許往下走會有所不同。

27. 海勒路：擬改名海拉爾路。保留至今。

海勒路Hailah Road，其實也不能算真的改名，海勒是遼代舊稱，也可能是漢人對海拉爾的舊式稱呼。在租界時代，虹口港以東很多路名其實是以中國東北地名命名的如Mukden Road，Yalu Road, Urga Road，但這些名稱大多為帶有殖民色彩的舊稱。

當年的中俄貿(mào)易重鎮(zhèn)海拉爾，在今天內(nèi)蒙古呼倫貝爾市市政府所在地。今天海拉爾的拼法是Hailar。1940年，同為日本侵略者傀儡的偽滿洲國設(shè)立海拉爾市，后來一度成為興安省的省會。

28 漢璧禮路，擬改名漢陽路。保留至今。

我們之前曾專門撰文寫過漢陽路，因此就不展開了。原名Hanbury Road， 紀念英國商人、慈善家、公共租界董事，托馬斯·漢璧禮爵士。另外有東漢璧禮路也相應(yīng)改成東漢陽路。（）

29. 海能路，擬改名海南路。道路基本消亡。

原道路屬虹口區(qū)，今海南路基本消亡。原名Hannen Road，1904年修筑，紀念英國駐上海總領(lǐng)事Sir Nicolas Hannen（1891年在任）。中文諧音為海能路。

1943年，距離海南建省尚有四十多年，當時的海南島屬于廣東省，以廣東海南命名，也算是音近更名一例。

近年來，海南路因為拆舊建新，周圍社區(qū)消失，幾乎已經(jīng)退化為一條被分割為南北兩段的消防通道了。現(xiàn)在基本屬于有號無路的瀕死狀態(tài)。拆遷不僅會拆掉老房子，連老馬路都會一起消失。

30. 哈同路，擬改名銅仁路。保留至今

位于靜安區(qū)。哈同路，的確命名自那個有名的哈同。Silas Aaron Hardoon是出身巴格達的一個猶太人，因為英國染指中東，而使得他有機會到同樣被英國染指的南亞、香港和上海。在上海呼風(fēng)喚雨的三個猶太家族中哈同雖然不如嘉道理家族獲封貴族，不如沙遜那樣大殺四方，但好歹還是留了一條哈同路作為念想的。此外，哈同花園——愛儷園也是曾經(jīng)上海數(shù)一數(shù)二的私人房產(chǎn)，只可惜富貴千秋早晚入土，名利一生終須勾銷，孤島淪陷前后哈同花園被毀，雖然抗戰(zhàn)勝利光復(fù)但最終未能復(fù)原而是被新政權(quán)征用建造雄偉的中蘇友好大廈。而哈同路的路名也沒保住。

用來改名的銅仁，是貴州地名，因元代在河底發(fā)現(xiàn)三座銅人而得名，原為銅人縣，后來在元代以訛傳訛就成了銅仁。

31. 赫德路，擬改名：常德路。保留至今。

位于今靜安區(qū)。常德路是今天靜安區(qū)南北向的要道，但早期赫德路僅有南段，其今天位于普陀區(qū)內(nèi)的道路大多為延伸段，至上海世博會前夕，常德路甚至通過鎮(zhèn)坪路橋與北岸的鎮(zhèn)坪路貫通了，極大疏解了江寧路橋的通行壓力。

外灘赫德像

赫德是中國近代史上繞不過去的一個名字，一個英國人，卻是中國近代海關(guān)的一個重要奠基者，一個中國現(xiàn)代化過程中不可或缺的重要推動者，他低頭沉吟的塑像曾在外灘佇立了幾十年，雖然聽上去有些荒誕，他為中英兩國在19世紀實現(xiàn)各自的戰(zhàn)略目的都做出了重要的貢獻。

1943年，以湖南常德改名常德路。常德路沿線因為道路拓寬，以及建造商業(yè)體的需求已經(jīng)和百年前大為不同了，歷史建筑數(shù)量有限，如張愛玲的故居常德公寓（愛丁堡公寓），居士林等。

32. 赫斯克而路：擬改名：中州路。保留至今。

位于今虹口區(qū)。原名Haskell Road，南北向馬路。這條路為紀念美國商人Fred Haskell而命名。

值得注意的是，這是1943年改名中的一個特例，因為中州并不是一個具體存在的地名，而是中原地區(qū)的泛稱。據(jù)說是赫斯克而路北面曾有一條由中國人自己規(guī)劃的中州路，在1943年路名改變中，合二為一。這一說法據(jù)說載于《虹口區(qū)地名志》，但此書出版日期在80年代末，且沒有電子化，只有所謂的付費下載影印PDF版，筆者暫時還沒有機會讀到。

2012年，幫朋友開婚車時曾誤入中州路，那是因為中州路連接的那一段虬江路并不是與朋友碰面的那一段。神秘的虬江路，或許也值得說一說。

33. 華記路：擬改名：永定路。道路已不存在。

位于虹口區(qū)，道路已經(jīng)不存在。華記路，Hwakee Road是一條很短的馬路，位于今東大名路和東長治路之間，約等于新建路穿過這兩條馬路的路段。華記路據(jù)不可考的信息可能與在此附近的一家公司名稱有關(guān)，據(jù)說這家公司是華人開設(shè)的運輸公司。

永定為福建龍巖下的縣名，著名的景點就是客家土樓。

34. 歐嘉路：擬改名：庫倫路。又改名為海倫路。

虹口區(qū)。歐嘉路，也就是Urga Road, Urga其實是外蒙古首府的名稱之一，但這個名稱不夠中國，是西方人對烏蘭巴托的稱呼。于是在1943年，就改成中國人更喜歡的稱呼，庫倫。歐嘉路也就變成了庫倫路了。1941年蘇聯(lián)和日本帝國主義簽署互不侵犯條約，互相承認外蒙古和偽滿洲國的獨立，列強拿中國領(lǐng)土當政治交易實在是讓人悲憤交加。不過，作為日本帝國主義傀儡的汪偽政權(quán)，其實內(nèi)心還是覺得庫倫和外蒙古當時還是咱中國的土地。

時移事易，1950年，鑒于蒙古人民共和國已經(jīng)與我國建交，再拿當初外蒙古的中式地名當馬路名就有點不合適了，因此以黑龍江的海倫縣再次改名為海倫路。海倫縣今天已經(jīng)成為縣級的海倫市，歸綏化市管轄。

35. 華德路：擬改名：長陽路。保留至今。

位于虹口區(qū)。長陽路是虹口重要的馬路。原名華德路，Ward Road就是紀念每個初中畢了業(yè)的中國人都知道的美國小伙兒，華爾。

Frederick Townsend Ward只活了31歲，卻投身過三場戰(zhàn)爭，他先后參加過墨西哥的地方叛亂，在1855年的克里米亞戰(zhàn)爭為法軍效力，然后到清朝，幫助清軍剿滅太平軍。他和他成立的“洋槍隊（后改名常勝軍）”是如今歷史敘事的臭名昭著的對立面，不過在當年不僅他倍享哀榮，連常勝軍都在外灘設(shè)有一個大大的紀念碑。華爾還有一個中文名字叫華飛烈。

華德路117號就是后來著名的提籃橋監(jiān)獄（今長陽路147號），當時也稱華德路監(jiān)獄 。

長陽乃湖北宜昌的縣名，今成為一個土家族自治縣。

36. 匯山路：擬改名：霍山路。保留至今

位于虹口區(qū)。匯山路原名Wayside Road。也就是二戰(zhàn)期間猶太隔都的一條重要通路。Wayside的名字來源多處資料語焉不詳，因其字面意思就是“路邊”，可能是東百老匯路（East Broadway）的一頭，所以就叫wayside？在此請教懂經(jīng)的讀者。

匯山路其實早先也是俗音譯為威賽路，很多路名一開始都會有比較混亂，后來逐漸統(tǒng)一。匯山路有一處兒童公園，也就是今天的霍山公園，被列為虹口區(qū)的文保單位。

1943年，以安徽霍山改命名之。霍山是安徽六安所屬一縣。筆者曾于二十多年前到過這個風(fēng)景宜人卻在當時相對貧困的大別山腳下的縣城。霍山路與臨近的舟山路、惠民路等一同被列入14條“一類風(fēng)貌保護道路”

37. 威妥瑪路：擬改名懷德路。保留至今

位于今楊浦區(qū)。威妥瑪路，原名Wetmore Road。此路是為了紀念英國人William Shephard Wetmore，此君當初在上海開埠之際來滬經(jīng)商，后來成為英國租界的董事，但關(guān)于他的事跡，中文和英文資料似乎無法完全對應(yīng)起來，筆者在此就不下斷言了。

（1935年地圖）

還有，威妥瑪路的中文名正好和著名的制定威妥瑪拼音(Wade-Gilles)的威妥瑪爵士Sir Thomas Francis Wade的中文翻譯名重合，讓人產(chǎn)生錯誤的聯(lián)想，不過這個大錯似乎無法挽回，畢竟路名都改了八十多年了。

改名的懷德為吉林的一個舊地名，每次看到1943年道路改名的實例都不得不“佩服”，這幫不能抗日的，找好聽的地名還是真能找。不過懷德路路名還在。不過，懷德縣在1984年永遠撤銷了，改名公主嶺市。而公主嶺市如今歸長春市代管。

38. 華盛路：擬改名許昌路。保留至今。

位于楊浦區(qū)。華盛路其實是以盛宣懷督辦的華盛紡織總局命名的，如果說和洋沾邊的話，那就是洋務(wù)運動的產(chǎn)物。

在地圖上華盛路標作Wah Shing Road。但如同中國人會把洋路名叫歪，洋人也會把中國路名帶跑偏，很多外國僑民就干脆把這路名叫作Washing Road，其實也挺對味的。

1943年以河南許昌改今路名。許昌就不必講了，是東漢末年，三國曹魏曾經(jīng)的一座都城，原名為許，因一句“魏因許而昌”而改名許昌至今。而且和本文提到的大多地名不同，許昌它是個地級市......高級。

39. 文極司脫路：擬改名文昌路。后改名文安路。

位于今北靜安區(qū)。文極司脫路原名Winchester Road，以前英國駐滬領(lǐng)事命名之。1943年以海南地名文昌改名之，1954年，似以上海有多條文昌路，改以河北地名文安改名為文安路。

文安路原為南北向小馬路，以其南段兩側(cè)的Art-Deco風(fēng)格的倉庫出名，如今在都市更新之后依然保留了這些建筑。

40. 黃陸路：擬改名黃渡路。保留至今

位于今虹口區(qū)。黃陸路即Wonglo Road，路名據(jù)說也是來自嘉定黃渡，但Wonglo可能是黃渡滬語發(fā)音的訛變。1943年，也算是正音為黃渡路吧。

41. 鴨綠路：擬改名鴨綠江路。道路已被歸并。

位于今虹口區(qū)。在說到庫倫路即海倫路時，我們曾提到中虹口一帶有很多東北地區(qū)的地名命名的路名，這是從租界時期就有了，但其名稱要么是外國人起的如亞瑟路（旅順路）或者就是帶著殖民色彩的名字如歐嘉路（庫倫路/海倫路）。這些改名常常就是把它換成中國人習(xí)用之名稱。

鴨綠江名稱來源多樣，一種說法是是來自滿語yalu ula，意思是邊境之水。租界管理者以此為路名，還在虹口港以東延伸了一段East Yalu Road。這些最終都灰飛煙滅了.

鴨綠江路原為連接海寧路和周家嘴路的道路，但因為北橫通道的修建，道路拉直，鴨綠江路一度變得特別短小直至徹底被海寧路和周家嘴路歸并了。

42. 同孚路：擬改名正陽路。今石門一路

位于今靜安區(qū)。同孚路，英文名Yates Road，中英文名字毫無關(guān)聯(lián)，讓筆者不禁認為這兩個路名似乎彼此之間也沒啥關(guān)系。Yates是一位美國浸信會牧師中文名晏瑪太（M T Yates），在中國傳教幾十年，留下了很好的聲譽，故而得以讓他的名字留在上海的馬路上。
中文路名同孚，似乎與這位傳教士之間沒有什么關(guān)系。筆者猜測可能同孚路是更早的路名，而Yates Road翻譯的晏芝路之類的路名沒有很好的傳播性，所以大家就還是叫著老路名。同孚可能來自于同孚洋行（Olyphant &Co.),它在19世紀中葉生意興隆，也曾參與上海第一條鐵路的修建，但在19世紀末因為南美生意的失敗而戛然倒閉，所以后世對其沒有太深的印象，但或許同孚路是跟他們有關(guān)的。不知讀者諸公有何見教？

1943年，以河南駐馬店下的正陽縣將其改為正陽路。但很快就進入中正路體系，如同我們之前講過的卡德路-嘉定路-中正北二路-石門二路。同孚路-正陽路-中正北一路-石門一路，這兩條路在五六年時間里改了三次。上海有的路名幾乎從未改過，有的卻是一改再改，一改再改。

今徐匯區(qū)也有一條正陽路，路名來源不詳。

43. 源昌路：擬改名醴陵路。現(xiàn)道路已湮滅。

位于今虹口區(qū)。虹口沿著黃浦江的南北向的多條馬路，原先都以附近設(shè)立倉庫工廠或有碼頭的公司洋行的名稱，如之前說過的兆豐路(高陽路），華記路（永定路），本條路主，源昌路（醴陵路）。源昌為無錫人祝大椿接手美商創(chuàng)辦的機器碾米廠和繅絲廠。尤其碾米事業(yè)，著實推動了行業(yè)的發(fā)展。祝大椿也在后來成為怡和洋行的買辦，又獲得朝廷賞賜的二品頂戴，可謂中西貫通。

1943年以湖南醴陵改名之。因北外灘發(fā)展建設(shè)，醴陵路已隨附近建筑物拆遷而湮滅。

藍色為源昌路，黃色為元芳路（下一章節(jié)）

44. 元芳路：擬改名：商邱路。現(xiàn)路名隨地名簡化。

位于今虹口區(qū)。元芳路，Yuenfong Road。中虹口的一條南北向馬路，似乎以元芳洋行（Maitland & Co.) 命名。與臨近的兆豐路一樣，路名使用了他們的中文名而不是英文原名。

外灘還有一條元芳弄，至今還是一條可以通行的窄路。

1943年，以河南商邱改名之。商邱古代其實是商丘，但在清朝康熙年間為了避諱孔子（名丘）一律將地名中的丘改作邱。建國后漢字簡化，商邱又變回了商丘。上海的路名也因此簡化，變成了商丘路。而如今，原來的商邱縣也變成了地級市商丘市的睢陽區(qū)，滄海桑田。

45. 茂海路:擬改名：海門路。保留至今

位于今虹口區(qū)。茂海路Muirhead Road是為了紀念1900年在上海去世的傳教士慕維廉（Dr. William Muirhead)。慕威廉在傳教之余，為中國現(xiàn)代歷史學(xué)、地理學(xué)做出很多啟蒙上的卓越貢獻，但同時他的傳教行為，特別是1848年在青浦傳教引發(fā)的青浦教案卻間接給了英國殖民者以口實，將租界從1843年最初的規(guī)模（山東中路以東）向西推到泥城浜一帶（今西藏中路）。他也擔任天安堂的主教，天安堂在50年代末獻給了仁濟醫(yī)院成為了其門診部，但這座建筑卻在1980年代被拆除了，甚為可惜。

茂海路位于東大名路的東首，是當年猶太隔都的西大門。1943年以江蘇海門改名之。海門因其地理位置得名，位于長江口，好似入海之門。而且是少有的長江北岸的吳語區(qū)。1994年改為縣級市海門市，2020年改為南通市海門區(qū)。

還是篇幅的原因，先到這里吧。后面繼續(xù)慢慢談。

本文地圖主要采用美國國會圖書館網(wǎng)站所載上海地圖，出版者信息(London : Waterlow & Sons Limited, 1918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