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沈天浩（發自意大利）

編輯｜徐凡

圖片｜UTMB官網（除署名外）

“我們真不知道他有這個潛質能拿冠軍。”

說這話的是向付召的男友Jacky，他此次來霞慕尼，除了陪伴向付召，還作為某品牌山地課堂教練和翻譯過來工作。他翻出自己朋友圈的一張照片，來自今年8月3日。拍攝地點是Hoka的訓練營，畫面中心是Jacky和多吉，拿著手機自拍的則是美國跑者吉姆·沃姆斯利（Jim Walmsley），他是2023年UTMB冠軍，也是UTMB和西部100兩項賽事的紀錄保持者。照片左側幾乎藏在多吉身后的，是一個滿面笑容的法國人。他是Hoka的技術部門員工，名字叫樊尚·布亞爾（Vincent Bouillard）。Jacky說得沒錯：誰會覺得這家伙能夠在勃朗峰奪冠？

▲UTMB大賽前夕，Jacky和多吉在HOKA訓練營與沃姆斯利和布亞爾聊天、合影。賽后Jacky發朋友圈說：我天真的以為他只是一名普通的Hoka產品經理，我們每天聊的話題都是鞋子……他還和我、多吉一起忽悠Jim去中國參加比賽，我們加了微信說以后中國見，結果他今天奪冠了。 圖源：Jacky

樊尚·布亞爾是個工程師，但他愛跑、能跑，這在Hoka內部有一定名氣。和向付召、多吉等人一樣，吉姆·沃姆斯利也是Hoka簽約運動員，他是布亞爾的摯友，兩人都參加了對方的婚禮，兩家之間彼此熟識。沃姆斯利在2023年第五次參加UTMB，終于圓夢冠軍，成為首位奪得UTMB冠軍的美國選手。

沃姆斯利知道布亞爾是個狠角色，他預計后者能夠在今年的UTMB來到前十名，卻也未料到這個身為業余跑者的法國朋友，居然能夠接過自己的王冠，讓自己未能成功衛冕冠軍。

因此，當比賽剛開始，布亞爾的名字出現在排行榜首位時，人們起初并沒有太當回事，他們相信這個“陌生人”只會出一小段風頭，隨后就會落到第二集團。直到包括沃姆斯利在內的眾多精英都被迫退賽，布亞爾還在領跑，并且優勢越發穩固。可直到布亞爾最終沖線，他在越野世界里的形象依然顯得影影綽綽。

▲UTMB 起跑前，耐力學社的跑者在霞慕尼小鎮上偶遇沃姆斯利和布亞爾，留下這張合影。但當時他們一心想的是和去年冠軍合影，完全未曾料到今年的冠軍也在這張照片中。后來Pili想起他在UTMB總部時曾將布亞爾誤認為沃姆斯利，因為兩人從帽子、眼鏡、水壺、背包、到笑容，都太像了，怪不得當時他和“沃姆斯利”打招呼，對方一臉錯愕的表情。 圖源：耐力學社Pili

關于布亞爾的另一張有趣圖片，來自“耐力學社”跑友的分享。賽前，他們在一起與吉姆·沃姆斯利合影，而照片左側身穿粉衫的布亞爾，看起來幾乎是個偶然闖入畫面的游客。現如今，布亞爾大踏步闖進了越野圈的主流視線，但這里其實本來就是屬于他的世界。UTMB大戲落幕后，越野100以連線的形式采訪了這位神秘的主角。布亞爾分享的不只是個獵奇的故事，他的經歷、思路和對這項運動的看法，或許能給很多人帶來啟發。

今年夏天之前，布亞爾從未跑過UTMB，盡管他的家鄉安納西就在霞慕尼附近。布亞爾如此描述自己的家鄉：“安納西就在阿爾卑斯山一帶，但它不像那種典型的山區小鎮，而是在山脈的入口處。在這里，我們可以跑山，也可以滑雪，毗鄰城市的還有安納西湖，以及綿延的丘陵地帶。”就這樣，布亞爾自然而然地在戶外運動中度過了大量時間，但他自陳“從未身處競爭激烈的運動環境，而是和家人與朋友在一起玩體育。”

▲布亞爾沖線，成為2024年UTMB冠軍。

▲樊尚·布亞爾沖線后與妻子激情擁吻。

在布亞爾看來，全世界數以百萬計的人在山路上盡情奔跑，卻絲毫沒有意識到自己在某種意義上已經成為了越野跑運動員。布亞爾自己也曾經是其中一員：當他開始在家鄉附近跑山時，“越野跑”對他來說還是個陌生的概念，日后贏得UTMB的宏愿更是無從談起。高中畢業后，布亞爾選擇主修材料工程，并在大學后幾年專攻高分子材料，又在畢業后進入跑圈“大廠”任職：大多數人都知道Hoka是美國企業，可這家公司和薩洛蒙一樣，其實也發源于布亞爾的家鄉安納西。

截至今日，布亞爾已經在Hoka及其母公司Deckers工作了八年多。這份工作讓他得以從業余越野跑者的身份中跳脫出來，以技術人員的身份來看待這項運動。此外，它還讓布亞爾得到了成為世界公民的機會——他先后來到加利福尼亞和波特蘭，在美國度過了三年多的時間。

也正是在美國，布亞爾跑了人生中第一個長距離越野賽。那是2017年，他參加TNF舉辦的耐力挑戰賽，賽道全程80公里，但布亞爾的成績并不出挑：在564名完賽跑者中，他排在第136名。此后直到2023年，他都沒有再報名參加任何50k以上的越野賽。他是否對長距離挑戰感到沮喪、厭倦？實際上，布亞爾只是沒有報名參賽而已，他從未放棄自己的耐力練習：還是在2017年，他在家鄉安納西參加了一項標準鐵人三項賽，而在隨后的兩年里，他接連完成了兩次雙倍距離的鐵人三項。

“交叉訓練”已經是今日越野世界里的熱詞，而布亞爾很早就認識到這一訓練方式的價值。新冠疫情爆發后，當時還在美國的布亞爾沒有比賽可以參加，只能以其他方式保持運動——他將這些運動形容為“我自己的項目”。那幾年，布亞爾很喜歡做的事情是騎自行車，他認為這能讓自己跑得更快：“騎自行車對于跑步幫助很大。遺憾的是，跑步對于自行車手來說未必那么有用。”

布亞爾有一套理論支撐這一觀點：跑步非常吃身體，而跑者在賽道上只能一直跑，這么長的時間，這么大的跑量，身體難免會在某個時點開始過勞；相比之下，騎自行車是個低沖擊運動，這可以讓跑者在健康的狀態下保持長時間的持續訓練，因此既可以作為基礎耐力訓練，也能作為鍛煉不同肌肉群的輔助手段。

在UTMB積分超過900分的超級精英跑者陣列中，布亞爾的參賽經歷少得可憐。可由于有科學的訓練計劃，加上越野跑以外的運動作為加持，他認為自己準備得已經相當充足。在被問及是否為UTMB制定了特別訓練計劃時，這位新科冠軍的語調顯得很輕松：“其實和平時沒什么區別，只是在賽前的周期會練得更多一點。”去年10月，布亞爾在加州參加了科迪亞克超級馬拉松，在人生中的第一次百英里正式比賽中，他拿到了冠軍。那也是UTMB的系列賽事之一，正是那次奪冠讓布亞爾獲得了勃朗峰總決賽的入場券。

▲布亞爾和今年UTMB第三名Joaquin LOPEZ（右二）、第四名Hannes NAMBERGER（右一）在終點合影。

UTMB對于布亞爾來說有著特別意義，不僅因為這是越野世界里關注度最高、競爭最激烈的賽事，也不單源自這場越野盛會就在他的家門口舉辦。2017年，布亞爾正是在UTMB的系列比賽期間，才認識了自己的美國妻子卡米拉，而他日后被調到Hoka的美國總部工作，也離不開這一家庭原因。

布亞爾在2024年擁抱UTMB初挑戰，看起來是個精心的設計。實際上，他和卡米拉今年4月才從美國搬回安納西，并在這座山清水秀的旅游名城擁有了自己的房子。布亞爾表示自己一直喜歡在居住地周圍探索有趣的越野賽，這關乎與身邊越野社群的互動，以及對當地賽事的支持，但UTMB還是他多年來的夢想。回到阿爾卑斯山區之后，他希望有更多的時間去探索家鄉附近的山峰。

可UTMB的關鍵詞除了“探索”，還有“勝利”。布亞爾坦承自己不是好勝心極強的性格，但妻子卡米拉幫他發掘了自己“更有競爭性”的一面：“如果不想贏的話，我本可以在UTMB賽前一周去跑——那時候山里沒什么人。”布亞爾為自己定下了三個目標，從C到A難度遞增，分別是在24小時、22小時和21小時內完賽。布亞爾明白，對于一名初次挑戰UTMB的跑者來說，24小時是個足以令人滿意的成績，而22小時則可以讓他向前十名發起沖擊（這也是沃姆斯利對好友的預期）。

最終，布亞爾比A目標還快了一個多小時完賽，盡管他在起初并未刻意加速，而是嘗試以自己舒服的節奏繼續比賽。在路上超越了一個又一個勁敵之后，他又在賽道中段庫馬約爾附近對沃姆斯利完成超越（沃姆斯利將在不久后退賽）。

布亞爾發現自己成了第一名。此外，他在庫馬約爾和瓦洛西訥之間的很長一段路里，都跑在沃姆斯利保持的賽道紀錄前面。即便如此，他表示自己“仍然沒有完全瘋狂”。此前，他已經以其他身份參與過UTMB，對這條賽道非常熟悉。布亞爾保持著平靜，并精確地執行著自己的賽段時間分配計劃，直到距離終點越來越近的時候，他才將跑進20小時設定為面前的切實目標。

▲布亞爾在今年UTMB賽道上。

百英里賽道的最后一段路上，布亞爾有點暈頭轉向。他在瓦洛西訥忘了帶水壺，在下山的最后一段路上又摔了一跤，這讓他在迎接小鎮上人們的歡呼聲時，腳步有些踉蹌。布亞爾最終與賽道紀錄擦肩而過（在賽后接受其他媒體采訪時，他表示這一紀錄應該由沃姆斯利來保持），但這絲毫不影響他書寫UTMB賽事史上最傳奇的故事之一。

布亞爾擁有兩種身份。可即便是作為越野跑者，他依然保持著工程師式的極度理性。在談及訓練計劃時，他使用的一個高頻詞是“線性”：無論是加量還是減量，都必須要以線性的方式完成。他不希望身體承受劇烈的負荷變化，并堅持每周要有一天不跑步，在UTMB前夕的備戰期間，他的每周跑量剛剛達到180公里，并帶有11000米的爬升，這也是為了在最大程度上模擬（并略微超過）UTMB的強度。

布亞爾沒有教練，但他的精確計劃性能夠很好地彌補這一缺失。今年的霞慕尼出現精英選手的退賽潮，一方面是因為此前西部100的累積傷病，另一方面也是因為小鎮今年格外炎熱，賽道上劇烈的溫差和跑者們開起玩笑。對此，布亞爾的準備非常充分：“我不知道自己是否有完美的補給方案，但我的心態就是慢慢來，如果需要的話就一定要換衣服。今年的天氣很暖和，所以對我來說整晚穿一件T恤也沒問題，但我也準備好了長袖和保暖層。這很重要：如果天氣很冷，你又沒有準備好，就會燃燒更多的卡路里，進而影響競技表現。”

在采訪中聽布亞爾分享自己的備戰計劃和參賽心得，記者的一個突出感受是：他真的選對了工作。他熱愛跑步和山野，又喜歡鉆研這項運動的技術層面，而他當下正在做的事情，正是試圖讓技術和科學幫助跑者們拿出更好的表現，并在各自的賽道上獲勝。

以頂級精英跑者的標準來判斷，布亞爾似乎顯得太過低調、太不瘋狂。他的領英賬戶上有不到500名好友，上面清楚地記載著他的職業履歷，Instagram則是私密賬戶，粉絲不到一千——這一切都屬于一位31歲的年輕人，和很多來自歐洲的同齡人一樣，他在瑞典有過求學經歷，工作后在美國生活多年，供職于一家行業內的國際領軍企業，對自己的職業規劃和發展感到滿意。

未來的布亞爾會轉型成為一名職業跑者嗎？至少目前的答案還是“不”。布亞爾非常冷靜，他明白職業跑者不僅意味著更大強度的訓練：“這是一個全職工作，有很多明確的要求，而不僅僅是跑步。成為全職跑者，意味著需要進行很多溝通，需要大量出席活動和比賽，而我的工作與之不同。”

與此同時，布亞爾也提到自己不愿“低估面前的機會”。UTMB的歷史上從未出現一名品牌技術部員工奪得百英里冠軍的場景——創造歷史的布亞爾，有機會在越野跑的行業中創造出一種全新的混合身份嗎？我們不知道答案，但有理由相信他會做出合理而正確的選擇。在Hoka供職的幾年里，布亞爾經常去中國出差，來廣東一帶尤為頻繁，還順便體驗了在中國跑山的感覺；未來的某一天，我們沒準會看到他參加中國的越野賽事。“是的，這也是我的想法！”談到這種可能性，布亞爾很開心。

——The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