鄉村旅居到底賣什么
和土瓜沖的“村長”、小管家李梅聊了不到5分鐘,就被一通來電打斷。
對方是文山某政府單位,他們和一些企業想要過來取取經,看看土瓜沖的運營模式能不能復制到文山的寨子去。
她不急不忙地問了幾個問題,并建議對方先組織政府、企業、相關街道和村子負責人一起過來,先把土瓜沖的模式摸清,覺得可以合作,這邊再組織團隊過去文山,具體考察、選址。
類似的電話和咨詢,李梅每天都要接很多個,聯系人列表里的縣長、局長也越來越多,各縣市一二把手很多都是直接打電話要過來參觀。平均每天至少三四撥:
多的時候八九撥。
其中一天的土瓜沖考察團日程安排是這樣的:上午央視,下午騰沖、瑞麗、元江、楚雄、文山、版納、大理彌渡的考察團。碰上節假日還好一些,但來咨詢房子的又會特別多。
李梅偶爾閑下來也會恍惚,還有些不真實感,但也漸漸習慣了這種被放在聚光燈下的興奮和忙碌。
她是會澤人,畢業后在紅河跟朋友一起開民宿、做自媒體。不久就碰上疫情,堅持了近三年,2022年10月還是散伙了。
回到曲靖沒多久,劉亦菲主演的《去有風的地方》捧紅了大理沙溪古鎮、喜洲古鎮、有風小院和蒼山腳下的鳳陽邑村。
那年冬天大理旅游、旅居有多火爆?
財哥印象很深,11月去大理時,街上冷冷清清,民宿空房很多;兩個多月后再看,同一間民宿價格翻了10倍依然爆滿,本地人回家都被堵在高速上。
李梅在家一邊追劇,一邊刷招聘。刷到了一家剛成立不久的新公司,叫若谷文旅,正在招新媒體運營。大概了解后,李梅投了簡歷,過完年正式入職。她當時在想:
曲靖會不會也成為有風的地方?
李梅也沒料到,一年多以后,若谷的村子一個接一個火了,曲靖旅居的風率先刮起來,成為全省標桿。
若谷文旅老板、第二次創業成功的鐘鵬告訴我,他在第一個村子剛開始改造時就有想過這樣的演變結果,只是當時沒有人看懂,也沒有人支持。資本圈的朋友也想不通,他怎么會去玩農業:
那我就實踐一下,偏要給它做成。
1
和鐘玲一樣,李梅入職后也注冊了自己的賬號開始拍視頻。
張安屯咀子上開業后,李梅成為村子的小管家,她在社交媒體上習慣稱自己為“村長”。她覺得,正是因為“租個村子當村長”這類宣傳口號,她的視頻才會一下子爆了。
2023年7月底,咀子上運營快3個月,沾益紅瓦房正在改造中。
已經拍了5個月視頻的李梅在社交媒體推介這兩個村子,并且回答了一些網友普遍關注的問題。這條視頻火了,收獲3000多條評論、上萬轉發和點贊。
大量省外旅居客來找她咨詢,一般以問位置、價格、房型為主。也有不少求合作的上下游商家,比如手里有閑置資源的、可以負責施工裝修的,等等。
李梅要回復每個問題,如果有想要線下來看的,還得安排帶看和洽談。
她告訴我,每一個旅居村都會配備一個小管家,負責快遞配送、生鮮上門、高鐵站和機場免費接送,以及房屋日常維護等工作:
干的就是物業的活。
相比開民宿,旅居村沒有換洗床單被套、打掃房間衛生、倒垃圾等繁瑣細碎的工作。每一套旅居房租出去之后,客戶交的房租包含水電網費,日常打理全靠自己。
這是旅居村和民宿、酒店的一個很大差別。
旅居村是在村子里給你一個裝修好的房子,你在這兒住一年半載、十年二十年都行,沒有人干擾你,也不存在淡旺季價格不一、房間緊缺的問題。
至于村里的公共空間,則有專門的公益崗位,安排一些生活相對困難的人家來打掃維護,再由若谷文旅和村集體對半給他們開工資。
這樣一來,就可以實現一個村一個管家,管理運營的人力成本得到極大節約。
大家都知道物業不好干,當小管家也得十八般武藝樣樣精通。李梅除了新媒體運營,還在工作過程中點亮了裝家具、刷漆、電焊等技能。
土瓜沖開業后,李梅跟著團隊又轉移到這邊。她告訴我,小管家的選拔沒有硬性標準,但需要熟悉村子的運營模式,有解決問題的能力,最好是:
由本地人或有相關經驗的人擔任。
不忙的話,各村小管家每個星期都會一起坐著開會,對一些特殊問題進行案例分析,討論解決方案。平時也會要求小管家自己做視頻,記錄工作日常。
李梅還帶我去一位新村民家里坐了會兒,和兩位旅居客聊了聊。一開始還以為她倆是一家人,后面才知道她們認識一個月不到。
年長一些的劉姨是黑龍江人,9月初剛搬過去,正在樓上收拾東西,打掃衛生,她招呼我先自己坐會兒。
樓下已基本布置好,郭姐正在窗前做玫瑰醬。她是重慶人,就想找個不冷不熱的地方住下來。去年6月就來曲靖找過房子,在市區里沒看到合適的,感覺太嘈雜。后面又看了昆明、彌勒、麗江,也覺得不是很理想。
回去后她刷到了李梅的視頻,一直保持線上聯系,今年5月初就直接過來看房,租了半年。
雖然認識不久,但村里就是這么神奇,五湖四海的陌生鄰居相處起來也仿佛多年好友。劉姨家壁龕里擺著的好幾大罐果酒、花酒,都是郭姐來釀的。
談起來曲靖旅居的原因,劉姨在二樓隔著樓梯探頭回了一句話:
稀里糊涂上了賊船。
今年夏天,劉姨原本是為避暑跑來云南旅游,沒想著長住。她先在曲靖鐵人三項體育公園斜對面的房車露營地待了半個月,又去彌勒甸溪河濕地公園那邊住了一個月。
后面看到了若谷文旅的村子,就順著把已建好的6個村都跑了一遍,然后心動了。
最初看上了沾益紅瓦房那邊的四套院,有個大院子,帶好幾間屋,租金略高。最后在土瓜沖選了一套兩層帶小院子和后院的房子,租期一年。
她說,兩邊租金其實也差不多,但這邊更熱鬧一些,交通也更方便。
劉姨對曲靖并不陌生,因為有親戚在這邊,從小就經常來。前幾年為了陪家里人養病去了廣西,在巴馬旅居,一住就是5年。
為什么換來曲靖住?她說廣西太熱了:
曲靖就很舒服。
她們都相信,明年曲靖的旅居會更火熱,畢竟這個地方氣候好、交通好,物價還低。
2
云南旅居開始成為風口,是在曲靖旅居火了之后。此前,更容易進入旅居客視野的,是大理、麗江、版納、撫仙湖等等。
但這些地方,用郭姐的話總結就是:人多,貴。
2010年,何瑜在麗江做了自己的第一家古城民宿,后來又慢慢擴大規模,2018年開始接觸投資旅居房地產項目,包含康養旅居房產、酒店、民宿。
其中,房地產項目更受鄰居香格里拉客戶青睞,其次是湖南、河北,大部分都是50歲左右的商務人士,用于投資、養老。也有一小部分公務員。民宿和酒店則是北京、武漢、湖南消費者占比較大。
從停留時間看,選擇房地產這類住宅產品的一般會待1~2個月,民宿7~14天,酒店最短,3~7天。
這或許和幾方面因素有關。一是麗江的氣候,秋冬季節氣溫要低一些,夏季人又偏多;二是房租和消費水平也偏高。
這幾年,何瑜明顯感到旅居客的消費行為發生了很大變化。
疫情前,消費者的層級比較豐富,吃住行特別便宜和特別貴的都是較少數,中間階層占比最高。
現在變成了兩個極端。
六七千一晚的民宿和20塊一個床位的旅社生意都不錯,常常是價格400上下的店門可羅雀。中產階層正在塌陷。
現在,何瑜手里針對中產設計的民宿已轉讓出去一部分,剩下兩家也降了價,而另外三家針對高消人群設計的民宿生意,甚至比疫情前還要好。
隨著消費降級,騰沖、普洱、紅河、德宏等人更少、物價更低,或有明顯康養屬性、獨特旅游資源的地方,也逐漸成為旅居客的熱門選擇。
曲靖和麗江相反,旅游熱度常年吊車尾,出圈多是因為工業。這次旅居能火,說穿了也是人的原因。
鄉村旅居的邏輯不復雜,就是基于現有政策和資源做優化組合。不同的是若谷文旅愿意砸錢把這件事做成。還是那句話,做比說重要:
理想要照進現實才能被看見。
鐘玲說了另一個很直接的原因,上個月大領導去完土瓜沖說了一句話:想要看有一種叫云南的生活是什么樣子,就去土瓜沖。
鐘鵬的理解是,“有一種叫云南的生活”是云南的資源對應現在的市場需求,所推出的一種戰略主導。換句話說,現在全省的重要任務之一就是賣生活。
而旅居云南就是賣生活的具體產業表現,再往下可以開發出很多不同的旅居產品,比如鄉村旅居、城市旅居、度假村旅居、康養旅居、露營旅居等等。同時,這個行當還擊中了政府的另一個痛點:
盤活閑置資源。
對若谷文旅來說,張安屯、土瓜沖等旅居村,就是他們研究出來匹配曲靖避暑游客需求的一類產品。在這個大框架下,又根據每個村子的區位、資源、特色,再細分出各類主題。
新村民交了房租,除了可以住進一間自己的小院,還會擁有一塊菜地,可以自己種菜、養花,沉浸式體驗云南的鄉村生活。
目前他們的村子和大本營都在曲靖,面向的也主要是川渝、湖南、廣州等地的避暑客群。川渝客戶很多都是暑期來短租三四個月,長租客更多是湖南、廣東人,一般都在五年、十年。
李梅告訴我,土瓜沖的旅居客30~50歲之間的占一半,剩下是50歲往上的退休人群。年輕人中有不少是數字游民。比如工作地點、時間不太受限的自媒體從業者、主播、作曲人等等。
3
鄉村旅居到底賣的是什么?鐘鵬給財哥描繪了一幅畫面。
一個新村民,每次去買魚都買三條,他一條,他老婆一條,還給村里一個獨居的老奶奶一條。
村里的老人家種了菜,賣給旅居客5毛錢一大捆,熟的直接不談錢,看人不在家兩把蔥扔門口就走了。
這些風景和故事,只在村里過堂穿一下是碰不到的。只有停下來、留下來,才能有深切的感受。
鐘鵬認為,鄉村旅居賣的是云南的氣候、鄉村的人文,賣的是人間煙火,是這里的人、這里的菜、這里發生的事情,對旅居客的吸引力。不需要太多花里胡哨的東西。
這其實也是麥肯咨詢的朋友說的,云南旅游把三個字賣出去就夠了:
真善美。
說著上了賊船的劉姨認真和我說:云南真挺好的,人也好打交道。
她雖然剛搬過來沒多久,但村里誰去挖菜挖東西,都會送她兩個,有啥活招呼一句,大家就來幫忙干了。不像她之前去過的有些地方,和老百姓搞不到一起去。
我問她附近沒啥景點和好玩的,會不會覺得無聊?
她很篤定地搖搖頭說,我這個歲數不需要天天玩,平時聽聽歌、喝喝茶、做做操,偶爾出去轉轉吃點好吃的,就可以了。
話沒說完,她已經起身跑到郭姐身邊,研究怎么做玫瑰醬、什么是香水檸檬去了。
我問了鐘鵬一個靈魂問題:
怎么看云南旅居的商業前景?
這位曾經玩資本的人出了道數學題。
以前旅游時代叫人次,500萬個人來一次,叫500萬人次。去年云南接待游客10.4億人次,旅游總收入1.4萬億,算下來人均消費1346.2元。
那如果500萬人來這兒住100天、1000萬人住100天呢?就以土瓜沖為例,每天的房租加上日常生活消費,大概在100塊左右:
這是什么經濟價值?
財哥的數學是體育老師教的,數零數了半天。
和云南土地打交道8年的鐘鵬認為,農村不是沒有機會,就看你是什么打開方式。
他看得很明白,咱們這一票人不可能去種地,且不說能不能賺到錢,即使賺到錢,也是搶了農民的飯碗。
鄉村旅居不僅把閑置資源盤活了,還可以幫助村民獲得更大的價值,這就不一樣了。
還是以土瓜沖為例,村集體從土地流轉服務費、鮮花銷售利潤、旅居產業租金分紅中產生收益,每年可實現經濟收入88萬元;若谷文旅每年可從租金中穩定獲得利潤70萬元;旅居片區31戶村民舊房租金戶均3900元,比村里平均租金高出200塊,村民通過土地出租、房屋出租、務工收入、市場主體經營增收致富,每年戶均增收2.4萬元。
同時,村里的幾家餐館、小賣部、咖啡店、茶吧、面包房等業態,帶動全村120人就業,實現每年務工總收入450萬元。
所以,大家都有錢賺,而且這些錢能長期賺20年甚至更久。
在對話中鐘鵬幾次提到,他從最開始就沒想過靠短期營銷賺一波潑天富貴,更想做一個長期主義者。或者說,把若谷文旅做成一家專業的:
鄉村資產運營商。
資產盤活這塊他們很熟了。基于做農業的經驗積累,若谷團隊在租閑置村子、閑置土地上的玩法,可以說“空一只手出來,都輕輕松松”。張安屯、土瓜沖這些范本打造出來后,這事更簡單了,他們變成甲方,全省的村子幾乎隨便挑。
關鍵還是運營。
注意,這是個動詞。閑置資產變廢為寶,不是打造出來放那兒好看、成為網紅打卡點就夠了,一定要能夠產生價值變現,讓村里人和省外旅居客流動、交融在一起,鄉村才能真的活過來。
在鐘鵬的設想里,未來5年內,若谷文旅要做100個村,覆蓋云南26℃舒適區。每個都有不同的主題,藝術家村、畫家村、作家村、財經村、足球村......商業邏輯都是一樣的:
70%的旅居打底+30%的業態。
他跟我說,以后咱們可以一起做個“云財財村”,我也不知道他是不是在跟我開玩笑。我一邊應允,一邊在想爸爸在哪里。
在鐘鵬的百村計劃里,每個村需要1000萬的成本,政府和若谷文旅六四分。這種模式是成立的。未來,云南旅居村的合作模式可能變成,政府、金控來投資,企業負責市場化運營與招租,村集體、村民共享收益。
對鐘鵬來說,誰出錢都不重要,大家談好分成就行,關鍵還是兩點:
夠輕,至真至誠。
文中何瑜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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