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8年的夏天,陽光如同一只吐著火的怪物,肆無忌憚地烤炙著大地。
我們村的麥子早已收割完畢,田野里只剩下一茬茬金黃的麥茬,像是大地上支棱著的短短胡茬。
娘坐在堂屋的門檻上,一邊嗑著瓜子,一邊絮絮叨叨地跟我嘮叨:“小明啊,你哥都二十四了,再不娶媳婦兒,這村里就該有人說閑話了。”
我撇撇嘴,心想:娘啊娘,您老人家操的這心,怕是比隔壁王嬸子的老母雞下蛋還勤快。
“娘,您就別操心了。哥不是在縣里找了個工作嘛,說不定哪天就帶個城里媳婦回來,讓您老人家好好露回臉。”
我嬉皮笑臉地說道,心里卻暗自為哥哥捏了把汗。
娘一聽這話,立馬瞪圓了眼睛,那樣子活像是被人偷了雞似的:“城里媳婦?可別!那些城里姑娘,哪個會下地干活?來了咱家不得把手掌心都磨出泡來?”
我剛想說點什么,爹突然從外面走進來,眉頭皺得能夾死一頭牛:“行了行了,別瞎操心了。剛才李大爺來說,他家侄女到了年紀,想跟咱家小龍相看相看。”
聽到這話,娘立馬跳了起來,臉上的褶子都笑開了花:“這可是好事啊!李家丫頭我見過,模樣周正,人也勤快。”
我心里咯噔一下,總覺得有什么不對勁。
果不其然,爹接著說道:“但是小龍明天有個重要會議走不開,小明啊,你得替你哥去一趟。”
“啥?”
我一下子跳了起來,差點把頭撞在房梁上,“憑啥讓我去啊?我又不認識人家姑娘。”
娘一把拉住我的胳膊,語重心長地說:“你哥哥工作忙,你就幫幫忙唄。再說了,你們兄弟倆長得那么像,去了也沒人看得出來。”
我心里直打鼓,總覺得這事兒不靠譜。
但是看著爹娘期盼的眼神,我又不忍心拒絕。
唉,這個哥哥啊,總是給我找麻煩。
第二天一大早,我就被娘從被窩里拽了出來。
她絮絮叨叨地幫我穿上哥哥的新衣服,還用口水幫我抹了抹頭發。
“娘,您悠著點,我頭發都快讓您搓禿嚕皮了。”
我齜牙咧嘴地抱怨道。
娘白了我一眼:“少廢話!去了人家家里可得規矩點,別給你哥丟人。”
我心不甘情不愿地踏上了去鄰村的路。
初夏的田野上,麥茬間已經冒出了新的綠芽,像是大地的希望正在悄悄萌發。
遠處的衛河水面波光粼粼,蘆葦隨風搖曳,發出沙沙的響聲。
要是平常,我一定會忍不住跳進河里痛痛快快地游上一圈。
可今天,我只覺得渾身不自在,就像是穿了件不合身的衣服。
走了約莫一個鐘頭,我終于到了李家村。
還沒進村,就聽見一陣雞飛狗跳的聲音。
只見一個身影從村口的老槐樹上一躍而下,直接砸在了我面前的草垛上。
“哎喲喂!”
那人痛呼一聲,從草垛里爬了出來。
定睛一看,是個姑娘,頭發亂蓬蓬的,臉上還沾著幾根草。
“你沒事吧?”
我趕緊問道,心里卻在想:這姑娘可真是虎啊,從那么高的樹上跳下來都沒摔斷腿。
那姑娘拍了拍身上的草屑,咧嘴一笑:“沒事沒事,我皮糙肉厚的。”
說著,她上下打量了我一番,“你是外村的?來找誰啊?”
我支支吾吾地說:“我…我是來找李家的。”
“哦,你就是來相親的吧?”
姑娘眼睛一亮,拍了拍我的肩膀,“我帶你去。”
我心里一驚:難道這姑娘就是李翠花?
不會吧,也太彪悍了點。
跟著姑娘走進村子,只見村里的老少爺們都探頭探腦地往這邊看。
有人竊竊私語:“這就是小龍啊?模樣倒是周正。”
“可不是嘛,聽說在縣里當干部呢。”
“嘖嘖,咱們翠花要是嫁過去,可就熬出頭了。”
我聽得面紅耳赤,恨不得找個地縫鉆進去。
這時,姑娘突然停下腳步,轉身對我說:“到了,就是這家。”
我一愣:“啊?那你…”
姑娘咯咯直笑:“我叫小蘭,是翠花的表妹。你等著,我去叫她。”
說完,一溜煙跑進了院子。
我站在院門口,心跳如擂鼓。
天哪,我這是干什么來了?
要是被戳穿了怎么辦?
正當我胡思亂想之際,院子里傳來一陣腳步聲。
“來了來了!”
一個粗聲粗氣的聲音響起。
我深吸一口氣,抬起頭來。
當我看清楚站在門口的人時,我只有一個念頭:
撒腿就跑!
站在我面前的姑娘,長相普通得讓人過目即忘,但那雙炯炯有神的大眼睛卻讓人移不開視線。
她穿著一件略顯寬大的碎花布衫,下身是一條洗得發白的藍布褲,腳上趿拉著一雙布鞋。
這就是李翠花了。
“你就是小龍?”
她上下打量著我,聲音粗獷得像是被砂紙打磨過。
我的喉結上下滾動,艱難地擠出一個“嗯”字。
心里卻在瘋狂吶喊:完了完了,這下可怎么辦?
李翠花咧嘴一笑,露出一口大白牙:“走,進屋聊。”
我跟著她進了院子,只見院子里種滿了各種蔬菜,角落里還有一棵枝繁葉茂的柿子樹。
屋檐下掛著幾串紅辣椒,在陽光下顯得格外鮮艷。
剛踏進堂屋,一股濃郁的香味就撲面而來。
李翠花的娘正忙著端菜上桌,看到我們進來,立馬笑得見牙不見眼:“哎呀,小龍來啦!快坐快坐。”
我僵硬地坐在了八仙桌旁,心里七上八下的。
李翠花在我對面坐下,目光炯炯地盯著我,那眼神仿佛要把我看穿似的。
“小龍啊,聽說你在縣里當干部,不容易啊。”
李大爺端著一壺老白干走了進來,滿臉紅光。
我干笑兩聲:“還…還行吧。”
“來,喝點!”
李大爺給我倒了一杯酒,我剛想推辭,就聽見李翠花說:“爹,您別灌人家了。小龍,你要是不想喝就別喝。”
我愣了一下,沒想到這姑娘還挺體貼。
可就在這時,李翠花又補了一句:“萬一喝醉了出洋相,那可就丟人了。”
我差點被自己的口水嗆到。
這姑娘,說話可真夠直白的。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
我的額頭上已經冒出了細密的汗珠,不知是因為屋里悶熱,還是因為心里緊張。
“小龍啊,”李大娘慈祥地看著我,“你覺得我們家翠花怎么樣?”
我支支吾吾地說:“挺…挺好的。”
“那你愿意娶她嗎?”
李大爺直截了當地問。
我一下子噎住了,不知該如何回答。
就在這時,院子里突然傳來一陣騷動。
“不好啦!村頭的老槐樹著火了!”
李翠花騰地一下站起來:“我去看看!”
說完,一溜煙跑了出去。
我松了口氣,趕緊跟著跑了出去。
等我跑到村頭,只見老槐樹下圍了一群人。
李翠花正指揮著大家用水桶往樹上潑水。
“小心點!別讓火勢蔓延到房子上!”
她大聲喊道,聲音中透著鎮定和果斷。
我看得目瞪口呆。
這姑娘,看起來粗獷,關鍵時刻倒是挺靠得住的。
突然,一聲尖叫劃破天際:“我的小花貓還在樹上!”
只見樹枝上,一只花貓正瑟瑟發抖,被濃煙包圍著。
李翠花二話不說,擼起袖子就要往樹上爬。
我一把拉住她:“太危險了!”
她回頭瞪了我一眼:“你行你上啊!”
我咬了咬牙,深吸一口氣,三兩下爬上了樹。
濃煙嗆得我直咳嗽,火焰的熱浪撲面而來。
我小心翼翼地挪到貓咪旁邊,一把抱住它,然后迅速往下爬。
剛跳到地上,樹枝就轟然倒塌。
我被李翠花一把拉到一邊,躲過了砸下來的樹枝。
“你沒事吧?”
她關切地問道,眼中閃爍著我看不懂的光芒。
我搖搖頭,把貓咪交給了它的主人。
這時,火勢已經被控制住了。
李翠花拍了拍我的肩膀:“沒想到你還挺有膽量的嘛。”
我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心里卻因為欺騙她而感到愧疚。
回到李家,我鼓起勇氣說:“李大爺,李大娘,其實我有件事要跟你們說…”
就在這時,院子外突然傳來一個熟悉的聲音:“小明!你在這兒啊!”
我回頭一看,差點沒暈過去。
只見我哥小龍大步流星地走了進來。
“哥,你怎么來了?”
我結結巴巴地問。
小龍一臉歉意:“會議提前結束了,我怕你應付不來,就趕緊過來了。”
說完,他又轉向李家人,“叔叔阿姨,實在不好意思,讓我弟弟來冒充我。”
屋里一下子安靜得可怕。
我低著頭,不敢看任何人。
“噗嗤——”一聲笑打破了沉默。
我驚訝地抬頭,只見李翠花笑得前仰后合。
“我就說嘛,怎么感覺你今天怪怪的。”
她擦了擦笑出來的眼淚,“其實我一開始就認出你不是小龍了。”
我目瞪口呆:“你…你早就知道了?”
李翠花點點頭:“你們倆長得是挺像,但眼神完全不一樣。再說了,小龍哥在村里是出了名的能說會道,你倒好,話都說不利索。”
我羞愧得無地自容:“對不起,我不是有意欺騙你們的。”
李大爺擺擺手:“沒事沒事,年輕人嘛,鬧點笑話也正常。”
小龍走到李翠花面前,歉意地說:“翠花,真是不好意思。要不,我們重新認識一下?”
李翠花卻搖了搖頭:“不用了。我覺得小明就挺好的。”
我猛地抬起頭,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李翠花沖我眨了眨眼:“敢為別人冒險的男人,我喜歡。”
屋里頓時響起一片笑聲。
我感覺自己的臉燙得能煎雞蛋,但心里卻像灌了蜜一樣甜。
夕陽西下,我和李翠花并肩走在回村的路上。
暮色中的田野上,不知名的蟲鳴此起彼伏。
遠處的衛河靜靜流淌,映照著天邊的晚霞。
“你為啥要答應跟我處對象啊?”
我忍不住問道。
李翠花輕輕一笑:“因為你傻啊。”
我愣了一下,隨即也笑了。
是啊,我確實挺傻的。
但是,能遇到這樣一個直爽可愛的姑娘,做個傻子又何妨呢?
夏夜的微風輕拂過臉龐,帶來陣陣稻香。
我知道,我的人生,將從這個夏天開始,迎來嶄新的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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