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盡頭的兩次陪伴
文|段然
第一次陪伴——只為好好說再見
得知叔叔患肝癌時,我剛好考入工作單位,因為前期忙于讀書、備考,再加上從小和叔叔很親近,家人一直瞞著我他的病情。當我在病房去看望他時,經過兩次手術的叔叔,依然對生命有著熱切的渴望,要我教他下載喜歡的音樂和電影。病區的護士對我說,在照護的那么多癌癥晚期患者中,叔叔尤為樂觀、堅強,有他在的病房里時常傳來笑聲。看著消瘦的叔叔,被病痛折磨,已經變了樣子,我暗自對自己說:就算已經進入生命的倒計時,我也要好好和叔叔說再見。
從那時起,我好像在和時間賽跑。只要不加班,或是周末閑暇,我就會去醫院看望、陪伴叔叔。也是在那段生命盡頭陪伴的日子里,我才更深切地了解了癌癥晚期的患者面對著多少的無助與恐懼。每一次抽腹水,或是癌痛來襲,作為家人的我們,能做的卻那么少。記得有一天叔叔突然說想吃米線,因為他已經很久沒能正常進食了,全靠營養液和流食維持。我給他端來熱氣騰騰的米線,雖然吃進去沒多久就又吐出來了,但總歸是實現了叔叔一個小愿望的一小部分,對于逐漸走向生命盡頭的他來說,也算一種體驗完成吧。
也是在那段時光里我才知道,人能掌控的事情是那么少,特別是大病患者,他的人生決定權被疾病不由分說地拿走,只好把希望寄托在醫院、醫生上。面對一個未知的結果,特別是大概率負面的結果,一天天在身體的病痛和思緒的憂慮中苦熬著。如果此時,身邊的醫護人員能夠將心比心、耐心細致,對癌癥患者來說將是莫大的鼓勵與溫暖。若是一個人在生命的盡頭,所遭遇的是冷漠與麻木,我很難想象這種體驗,是多么無奈與絕望,沒有生命該經受這樣的對待。
幾個月后,叔叔在一次陷入肝性昏迷后再沒醒來。這是一個符合肝癌醫療預期結局的結果,但同為醫療機構工作人員的我,不禁思索:面對生命最后的路程,總有些什么是我們還能做的,哪怕只是眼神的交流與簡短的問候。因為,我們需要時刻提醒自己,面對著的不單單是疾病,而是一條條生命,他們的背后還承載著一個個家庭的期盼和念想。
所以即便知道生命已進入倒計時,每一天對患者的看見和尊重,都是一種生而為人的深深慈悲,好好說再見,我們便沒有辜負生命;溫和、細致地對待處在生命盡頭的患者,讓他感受到人世間最后的溫暖,就是醫者仁心、大愛無疆的真實彰顯。
第二次陪伴——你陪我長大 ,我守你離開
爺爺去世后沒多久,73歲的婆婆也確診了肺癌。我從小就知道她的肺不好,因為哮喘,她常咳嗽。但婆婆一向要強、利索,患病這些年里,除了最后一段無法自理的日子,一直是自己定期復診。記得在住院最后那段時間里,每當因癌細胞擴散引發劇烈疼痛時,婆婆總是緊緊抓著病床扶手也不喊疼,渾身顫抖,令人心碎。彌留之際,我去陪伴婆婆,腦海里像放電影般回放與她一起的各種畫面。
作為接受過現代醫學教育的人,我深知疾病的兇險和醫學的局限,結果是確定的,甚至是不容辯駁的。但在走向生命盡頭的時刻,平日里的理性和邏輯都顯得蒼白,真情與同理心卻會為生命的告別注入溫暖的光。陪伴過,守護過,盡力溫暖過,從此便成了我對生命的承諾。
寫在最后——我依然堅定相信醫學人文之光
誠然,無論是作為醫務人員還是患者家屬,很多時候,能做的都只是接受命運的安排,然后盡各自的最大努力。每一條生命,來到這個世界,扮演各種角色,履行各自使命,最后在醫院里作為患者,站在生命的十字路口,或恐懼無力,或假裝堅強。作為醫者,能否透過病癥,讀懂患者的需求,仔細聆聽他們關于自己身體的訴說?在這個快節奏的時代,似乎是難以達到的要求。
醫者本職應是治病救人,為何在現實世界里卻有越來越多的案例演變成傷人甚至最終導致傷己?在這個時代,我們也有很多困惑,但看到醫學已和文學、心理學、社會學、行為學等產生了更為深入的連接時,我們似乎又找到了希望。
我愿意相信,只要有人被看見,有人想講述,有人在傳遞,醫學與人文的相遇終將綻放希望之光,照亮醫患雙方前行的路,溫暖人間。
此文寫完時,正逢國家衛生健康委等四部門聯合印發《醫學人文關懷提升行動方案(2024—2027年)》,國家衛生健康委、教育部等部門聯合,要將醫學人文關懷培養貫穿醫學生培養全過程和醫務人員職業全周期,旨在激發醫學生對醫學、哲學、文學、藝術等的興趣,讓他們深刻理解醫學是科學之真、人文之善和藝術之美的融合體。我深受鼓舞,更滿懷期待。相信不久的將來,在人頭攢動的醫院,人們能找到屬于自己身心療愈的空間,醫患雙方能收獲醫學人文所帶來的滋養,為新時代醫學教育和人才培養體系建設提供新動能,為創造人民群眾高品質生活貢獻醫學人文力量。
[作者單位為重慶市婦幼保健院(重慶醫科大學附屬婦女兒童醫院)]
來源 |《健康中國觀察》2024年11月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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