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德慶：李湘康州幽遇盧從史

大唐敬宗寶歷元年（825），殘陽如血，灑在的西江河道上，有艘船順流而下，蒙州刺史李湘站在船頭，他任期已滿，正準備前往京城述職。李湘面色凝重，他本是海隅之地的郡守，在朝中毫無根基，此去京城，恰似無根浮萍，在權力的驚濤駭浪中漂泊不定。每前行一步，心中的惶恐便增添幾分，仿若能聽到命運無常的冷笑。

他聽聞康州端溪縣有一女巫，能通陰陽，曉未來之事。李湘仿若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立馬動身前往康州端溪縣。

康州下轄端溪、悅城、晉康、都城四縣。因端溪縣是康州的附郭縣，故康州州治、端溪縣治同在一地，即后世的德慶縣城。

唐代康州簡圖

到達康州后，李湘離船登岸，進駐驛館，便迫不及待命人將女巫請來。女巫飄然而至，她目光深邃而神秘，輕輕開口道：“大人，老身能與鬼神對話，知曉未來。這鬼靈有別，福德之鬼，氣宇軒昂，可與人暢言；貧賤之鬼，萎靡困頓，借我之口方能表意。至于大人會逢何種鬼靈，全憑造化。” 李湘急切地追問：“那如何能召鬼問詢仕途吉兇？” 女巫指向不遠處驛廳前那片陰森的楸樹林：“那林下有一紫衣玉佩之人，自稱是昔日昭義節度使盧從史，大人可前往參拜求問?！?/p>

李湘心中一凜，盧從史之名，他早有耳聞。其出身名門，少年習武，善騎射。十幾年前的元和（806-820）初年，游學于澤、潞二州，深受昭義節度使李長榮器重，被任命為大將。李長榮死后，他擔任昭義軍節度使。此時正值在朝廷討伐成德節度使王承宗時，他首鼠兩端，表面請命出兵，實則逗留不進，暗中與王承宗往來，還妄圖加官晉爵，向朝廷誣告各道討伐軍與叛軍有染，致使憲宗皇帝對其深惡痛絕。他貪婪無度，護軍中尉吐突承璀以寶帶、奇玩與之結交，他利欲熏心，最終因受賄中了吐突承璀的圈套，被設計生擒。押至長安后，憲宗揭露其謀逆野心，先貶為驩州司馬，后流放康州，于元和五年（810）被賜死康州。

李湘整了整官服，手持笏板，懷著敬畏與忐忑走向楸林，行禮參拜。女巫輕聲道：“仆射已回拜。” 李湘緩緩踏上臺階，此時，一個幽冷的聲音仿若穿越了陰陽界限傳來：“吾乃盧從史，曾在此廳遭弓弦奪命，至今仍對那弓弦之物深惡痛絕，大人床上之弓，速速除去。” 李湘心中大驚：“原來當年盧從史是被人用弓弦縊殺的方式處死的！”但表面上不敢怠慢，忙命人將弓移走。

驛廳副階僅有一榻，慌亂之中，李湘竟一時忘卻尊卑之序，欲坐之時，女巫趕忙制止：“李大人，您此舉大為不妥！盧仆射生前位高權重，您怎可如此無禮？” 李湘陡然驚覺，卻為時已晚，只覺一股森寒之氣撲面而來，盧從史的殘魂似已被激怒，瞬間消失不見。李湘心中大驚，冷汗如雨而下，他深知自己此舉可能觸怒了這位昔日權傾一方的人物殘魂，若不能平息其怒，恐有大禍臨頭。他不顧身份，伏地連拜，口中苦苦求饒，每拜一次，心中的恐懼便加深一分。

“李湘，您這小小官職，在吾眼中不及吾軍中一裨將，竟敢對我無禮而坐？” 那冰冷聲音再次響起，如冰刀刺骨。李湘磕頭如搗蒜，言辭懇切地賠罪，直至嗓音沙啞。良久，那股森寒之氣才漸漸散去，女巫低聲道：“李大人，仆射似有回轉之意?！?/p>

李湘如釋重負，重新整理衣冠，拱立恭迎。待盧從史“上階”，他忙令人另設華榻，鋪上錦褥，誠惶誠恐地邀請盧從史就座。女巫示意后，李湘才敢坐下。

“李湘大人找我何事？” 盧從史的聲音依舊冰冷，透著昔日的威嚴。李湘鼓起勇氣，將心中對仕途的迷茫與憂慮和盤托出，懇請盧從史指點迷津。盧從史沉默片刻，緩緩道：“會有貴人引你入京，一月后，你將任職梧州刺史?！?李湘還欲再問，盧從史卻不再言語。

李湘心中的好奇與敬畏交織，忍不住問道：“仆射久居幽冥，為何不回人間？” 盧從史長嘆一聲，聲音中透著無盡的滄桑：“人間，那是苦海。眾人皆為名韁利鎖所困，憂愁似毒草瘋長，將身心侵蝕。人心險惡，嫉妒與仇恨如惡獸橫行。佛家視世界為火宅，道家以人身為大患，我已超脫，怎會再入那煉獄？生死輪回，修仙之道我已初窺門徑。我能從虛無煉就三尺仙軀，可翱翔天地，變幻無窮。雖身形尚有三寸未圓滿，但已能自由穿梭陰陽。帝王之尊亦不及我逍遙自在，何況凡人？”

李湘被深深震撼，斗膽問道：“那煉形之法，仆射可否告知？” 盧從史呵斥道：“此非你所能聞！” 李湘嚇得噤若寒蟬，轉而詢問梧州之后的命運，盧從史卻如木雕泥塑，再無回應。

后來，李湘抵達京城。他懷揣著珍貴之物，在京城的權力漩渦中周旋，四處尋求助力。仿若冥冥中有一股力量相助，真有幾人愿意援手。不出一月，他果真被任命為梧州刺史，一切皆如盧從史所言。然而，李湘心中的疑團卻愈發濃重，他時常在夜深人靜時思索，盧從史的殘魂究竟為何能洞悉命運？這背后是否隱藏著更深的權謀與秘密？是鬼神之力，還是另有隱情？他在梧州度過余生，那與盧從史殘魂的奇遇，如同一個永不消散的夢魘，纏繞在他心頭，也成為世人茶余飯后神秘莫測的談資，引得無數人對那陰陽相隔的世界充滿遐想與敬畏，而盧從史的故事，也在歷史的長河中漸漸沉淀，成為一段被塵封的傳奇，只在偶爾被翻開時，才會驚起一絲歲月的漣漪。

原文

盧從史仆射

盧公，元和初以左仆射節制澤潞，因鎮陽拒命，跡涉不臣，為中官驃騎將軍吐突承璀所紿，縛送京師。以反狀未明，左遷驩州司馬。既而逆跡盡露，賜死于康州。

寶歷元年，蒙州刺史李湘去郡歸闕，自以海隅郡守，無臺閣之親，一旦造上國，若扁舟泛滄海者。聞端溪縣女巫者，知未來之事，維舟召焉。

巫到，曰：某能知未來之事，乃見鬼者也。呼之，皆可召。然鬼有二等：有福德之鬼，有貧賤之鬼。福德者，精神俊爽，往往自與人言；貧賤者，氣劣神悴，假某以言事。盡在所遇，非某能知也。

湘曰：安得鬼而問之？曰：廳前楸林下，有一人衣紫佩者，自稱澤潞盧仆射，可拜而請之。湘乃公服執簡，向林而拜。女巫曰：仆射已答拜。湘遂揖上階。

空中曰：從史死于此廳，為弓弦所遣，今尚惡之。使君床上弓，幸除之。湘遽命去焉。

時驛廳副階上只有一榻，湘偶忘其貴，將坐，問之。女巫曰：使君無禮，仆射官高，何不延坐？乃將吏視之，仆射大怒去也，急隨拜謝，或肯卻來。湘匍匐下階，問其所向，一步一拜，凡數十步。

空中曰：大錯！公之官未敵吾軍一裨將，奈何對我而自坐？湘再三辭謝，方肯卻回。女巫曰：仆射卻回矣。于是拱立而行。及階，女巫曰：仆射上矣。別置榻而設?褥以延之。巫曰：坐矣。湘乃坐。

空中曰：使君何所問？對曰：湘遠官歸朝，憂疑曰極。伏知仆射神通造化，識達未然。伏乞略賜一言，示其榮悴?？罩性唬捍笥腥私右匠?，一月當刺梧州。湘又問，終更不言。

湘因問曰：仆射去人寰久矣，何不還生人中，而久處冥寞？曰：吁，是何言哉！人世勞苦，萬愁纏心，盡如燈蛾，爭撲名利。愁勝而發白，神敗而形羸。方寸之間，波瀾萬丈，相妒相賊，猛于豪獸。故佛以世界為火宅，道以人身為大患。吾巳免離，下視湯火，豈復低身而臥其間乎？且夫據其生死，明晦未殊，學仙成敗，則無所異。吾巳得煉形之術也。其術自無形而煉成三尺之形，則上天入地，乘云駕鶴，于變萬化，無不可也。吾之形所未圓者三寸耳，飛行自在，出幽入明，亦可也。萬乘之君不及吾，況平民乎？

湘曰：煉形之道，可得聞乎？曰：非使君所宜聞也。復問梧州之后，終而不言。

乃云：湘到輦下，以奇貨求助，助者數人。未一月，拜梧州刺史。皆如其言，竟終于梧州。盧所以不復言其后事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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