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夜破曉》，讓觀眾們失望了。

距離第一部《白夜追兇》（下稱“《白夜》”）播出過去了七年，無數觀眾都在翹首等待續集的出現。然而，這一次，續作讓他們的期待落空了。

豆瓣上，六萬多人對《白夜破曉》（下稱“《白夜2》”），給出了6.5的分數，其中不乏網友各種的批判：“推理魅力下降”“泯然眾人矣”“劇情注水”

《白夜破曉》豆瓣評分6.3

熱門劇集的吊詭之處在于，第一部的大熱姿態可一不可再，因為種種原因，他們總是難免掉入“續集的魔咒”。

《白夜追兇》是近年來口碑最好的國產懸疑推理劇，忠實粉絲眾多，第一季收官時播放量超過40億。這些年間，每當有潘粵明的報道刊發，底下的評論總免不了有人詢問：白夜2還出不出？等太久了。

這一次，擔任主角的潘粵明還在，大部分原班人馬也集齊了，但白夜宇宙似乎缺了那么一角。

黑暗里找兇手

觀眾經常念叨的“白夜特質”，和這部劇細膩的電影質感，還有充滿隱喻的畫面影像有很大關系。

2017年，《白夜》上線。在案件發現—偵查—推進里，有著各種各樣的暗夜鏡頭。

第一集開頭，警察局里忙碌的是一單連環碎尸案，公園里連續出現了好幾塊殘肢，分別屬于不同的人體。人心大亂，線索迷離。

為了查案，警察晝夜不停，一晚接著一晚工作，分不清是白天還是黑夜。為了抓出兇手，所有人都需要在24小時內盡快找到破案線索。百葉窗折射的燈光照到人的臉上，黑白兩道光影分明刻著罪惡與伏法的界限。

《白夜追兇》劇照

一件接著一件出現的刑事案件，是《白夜》行進的主要線索，而埋伏的另一條線索則是查案的主要人員——前刑偵支隊隊長關宏峰（潘粵明飾）的真實身份。

黑暗是個特殊的設定，這是關宏峰最害怕的時候。他的破案能力出眾，但因為弟弟關宏宇（潘粵明飾）涉嫌一宗滅門案，被迫辭職，后來又被現任隊長邀請回來，擔任警局的編外顧問。

患有“黑暗恐懼癥”的關宏峰，一遇到黑暗的環境就會特別害怕，所以他晚上不會出門，這時段的查案工作就由和他長得幾乎一樣的弟弟負責。

《白夜追兇》劇照

兩個人就這樣瞞著所有人進行角色的轉換。

為了完成扮演警隊顧問的任務，兄弟倆在家里進行了一場特種兵式的訓練。關宏宇記下了警局里每個同事的性格、興趣、習慣，并且跟著哥哥從入門開始，學會了科班的辦案技巧。

每天，兩個人的交接時刻都是一場冒險。在這短暫的瞬間里，他們會迅速交換今天獲取的信息，并且在地下車庫、酒吧老板等各種隨機的空間完成身份切換。

為了保持容貌上的絕對一致，關宏宇往自己的臉上捅了一刀，形成了跟哥哥一模一樣的疤痕；他們每天稱體重，保持數值的一致；由于害怕留下指紋，弟弟在家也戴著白手套。

當然，兩個人的性格其實完全不一樣，哥哥性格內斂，習慣摸下巴，弟弟則陽光外放，喜歡扭脖子，但是這些細微的動作差異，讓“角色扮演”的游戲變得更加刺激。

《白夜追兇》劇照

以往刑偵劇的設定都是警察抓賊，現在則進行了反轉：警察和嫌疑犯同住一屋，犯罪嫌疑人在警察局追查著別的犯罪嫌疑人。《白夜》把貓鼠游戲放到了警察內部，這樣的設定一出現就抓人眼球。

《白夜》的導演王偉并非科班出身，他對刑偵劇的了解，主要來自在電視臺工作期間所拍攝的上百部普法欄目劇。

對于他來說，《白夜》不只想讓觀眾找到兇手，還想讓大家體會講故事的邏輯和節奏；同樣一個故事，可以從前往后講，也可以從結尾開始講。

從結尾倒退，能發現關宏宇成為滅門案嫌疑人的詭異之處：

這個滅門案最開始的嫌疑人是關宏峰，他被一個神秘電話叫到了作案現場附近，當他被黑夜圍蔽，醒來時就握有了兇器。

《白夜追兇》截圖

而后，他冷靜地把自己的血跡清理干凈，并且“嫁禍”給了弟弟，把其指紋粘在兇器上。當警察在垃圾桶找到那把兇器時，關宏宇成為了重大案件的嫌疑人。

人性的復雜之處展露無遺。

直至劇集末尾，關宏宇才知道這個真相。而關宏峰之所以如此操作，是因為他知道能查清楚這個案件真相的只有自己，他需要保證自己的自由。

彌漫全劇的暗夜氛圍，不僅是揭露社會黑暗面的烘托，也是一個隱喻：關宏峰需要走出自己內心的“黑夜”。

《白夜追兇》劇照

環顧整個警察局，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心思：

刑偵支隊隊長周巡，精通辦公室政治，既需要關宏峰的幫助提升破案率，也需要時刻提防他接觸自己的犯罪嫌疑人弟弟，于是，派了一個新實習生24小時跟著他，而這個實習生是副隊長的女兒；

副隊長劉長永，負責的是支隊的日常工作，因為經常不熟悉案件，被眾人嫌棄，但后期他的溝通能力和交際經驗逐漸顯現；

法醫主任高亞楠，有著極高的專業素養和嗅覺，同時和關宏宇是情侶關系，她和關宏宇的感情線，讓滅門案的偵查天平悄悄有了傾斜……

關宏宇和高亞楠

每個人都有著自己的算盤和心思，這種眾生相豐富了《白夜》的血肉，展現著警察局里的“江湖”和“人情世故”，這些元素都加劇了劇情的可看度。

當然，“破案”依然是《白夜》里最有意思的部分。

推理游戲

《白夜》偵破的第一個案件，是奠定其破案風格的前調。

這起連環碎尸案的兇手，是一名患有嚴重腎病的外賣員。他極度渴望健康的身體，但是沒錢到正規醫院透析，只能在家制作簡陋的透析儀器。這種生活讓他特別痛恨那些整天賦閑在家的年輕人，并且斥責他們是“整天活在黑暗和潮濕環境的蟑螂”。

《白夜追兇》截圖

和他合租的室友就是一名游戲測試員，需要在家工作——室友這種足不出戶的生活，讓外賣員起了殺意。

他還把作案的目標指向了關宏峰的家里，因為他知道這里藏著另一名無業青年——涉及滅門案的嫌疑人關宏宇。

支隊是怎么找到外賣員行兇線索的呢？

關宏峰破獲碎尸案的頭緒從推理犯罪人的“心理安全區”開始，因為這是其第一次作案，往往會從自己的住所、工作場所和娛樂場所為中心輻射，由此找到了數個符合條件的小區；然后通過拋尸地的視野范圍，縮小了小區范圍，從小區內找到了有嫌疑人特征的手動擋車輛，從車輛上的小貓回家路線，找到了嫌疑人的家里。

這一系列遞進的推理過程，看得人大喊過癮，關宏峰作為支隊顧問的業務能力也展現無遺。在他得知兇手來到自己家里后，非常克制，沒有在臉上表現出惶恐，趕回家里后，面對著兇手即將發難的時刻，虛晃一槍：“我才是關宏宇”“我連四歲小孩都沒放過，你憑什么覺得我會在乎他的死活？”

《白夜追兇》劇照

關鍵時刻的冷靜處理和高超的辦案智商，給了關宏峰一次次虎口脫險的喘息瞬間。

值得一提的是，在刻畫兇手犯案軌跡的情節里，《白夜》不盡然是一面倒，盡力呈現出悲劇后的悲憫底色。

《白夜》第19集，講了一個虛擬的江洲案件。

一起別的案件嫌疑人口述里，提及了一起跨市的入室搶劫案，于是扮演關宏峰的關宏宇和實習生出差到達外市，但涉及該案的屋主，向警察否認了有被入室搶劫的記錄。

關宏宇覺得奇怪，留了下來走到處訪。后來，他們發現屋主的車在野外拋錨，旁邊發現了多具數年前的殘骸，又是一起連環拋尸案的痕跡。此后，該名屋主也橫尸遍野。

《白夜追兇》截圖

經過偵查，他們發現這位被害人利用自己是大學老師的便利猥褻學生，在他的身邊還有一名同謀馮坤。后者還為其提供錢財，供養著他過上富貴的生活。

馮坤為什么要幫他？是因為他們所在的工廠出了一次事故，馮坤因為關上了車間的門，導致有兩名工人死亡，剛好這一幕被上述被害者撞見，他以此為理由威脅要錢，在家里藏了一屋子的名貴紅酒。

出于長期的憤恨，馮坤動手殺了人。

得知這個真相的關宏宇告訴馮坤，當年如果不是他關上的這道門，肯定會死更多的人，“你的選擇是對的”。聽完這番話后，馮坤的遺憾、悔恨糾結在一起，關宏宇打開了那瓶在被害人家里消失的紅酒，兩個人碰了一杯。

《白夜追兇》截圖

可惜的是，這些細膩、深刻的刻畫在《白夜2》里變少了很多。

對比起第一季的推理手法，第二季的案件演進明顯變得粗糙了，支隊在追查線索時，更多的是依靠“巧合”。

比如在追查虐待動物的違法人員時，警察依靠的線索竟然是網友的留言提醒，而且剛好在吃路邊攤時碰到賣兇手手表的攤販。對比之下，他們推理、遞進的部分少了很多，讓人感覺破案變得兒戲了。

一周前，《白夜2》的豆瓣評分開分，目前分數是6.5，而第一季的分數是8.9。有網友無奈感慨道，“只能說一部戲有一部戲的命。”

其中，《白夜2》為人詬病的操作是更換了原來有重要戲份的法醫主任，從女性角色換成了歌手費啟鳴，他的演技在一群老戲骨面前，顯得尤為稚嫩。

費啟鳴飾演的法醫

新法醫的出場有些“工具化”，比如在沒有合理鋪墊的情況下，他一出現就懷疑關宏峰是其弟弟扮演的，這種天然帶有上帝視角的設定破壞了原有團隊的默契和平衡，讓人看得“出戲”。

類似的細節還有不少，雖然潘粵明還在，他的演技依然在線，但是那股嚴謹硬核的“白夜味道”，似乎沒那么濃烈了。

七年前，《白夜》在一片混沌的網劇市場里破土而出，讓人們看到了低成本制作精品的可能性，但一部好的劇作需要天時、地利和人和。

國產懸疑劇的可能性

2017年，是網劇爆發的年份。

這一年的網劇市場，一共上線了232部作品，總播放量超過1483億次，《白夜》以外，《春風十里不如你》《河神》等作品都給網友帶來了全新體驗。

《春風十里不如你》《河神》劇照

這時期的網劇還帶著些許野蠻生長的氣質，質量參差不齊，經過多番摸爬滾打，市場漸漸發現，青春偶像劇、古墓探險題材以及罪案刑偵題材最對觀眾的胃口，在這個系列下，爆款的網劇也漸漸誕生。其中，后兩者都可以說是懸疑劇，拍懸疑劇成為潮流。

另外，網劇的一大特點是敢大膽起用新演員，像《白夜》第一部就有很多觀眾不太熟悉的面孔，但在劇本的配合下，他們都獲得了不錯的觀眾緣。

《白夜》的導演王偉在接受媒體采訪時提到，“拍網劇的，大部分都是不用腕兒”，當時網劇和傳統電視劇的盈利模式不同，所以傳統劇里的演員“咖位”比較重要，而網劇把重心都放在制作上。他直白地表示，“如果是傳統電視劇，《白夜追兇》就不大可能起用潘粵明擔當男主角，網劇就不一樣。”

《白夜追兇》海報

早期的網劇市場寬松，而且不依賴明星和特效，所以有著明顯的成本優勢，那時候“不少投資人都想做正宗的懸疑犯罪劇”。

《白夜》的出現，給了人莫大的期待。由于成績斐然，美國流媒體平臺網飛買下了其海外發行權，成為國內第一部正式在海外大范圍播出的網絡劇集。

而且，這部劇的設定和推理都相當接近美劇作風，這給外國觀眾理解故事減少了不少隔閡。在當時，給了很多國產劇觀眾很高的期待。

往后，懸疑劇成為網劇創作的一股潮流：優酷以《白夜》為名，推出了“白夜劇場”，愛奇藝以《隱秘的角落》《沉默的真相》打出了“迷霧劇場”的名堂，騰訊視頻則有X劇場。

《隱秘的角落》《沉默的真相》海報

在這些作品里，他們不再拘泥于塑造一名偉光正的主角形象，劇情也不再只圍繞男性展開，反而是把人物的真實性推陳開來，并且塑造出很多飽滿的女性角色。

《白夜》播出的同一時期，《無證之罪》也塑造了一名吊兒郎當卻又腦子聰明的警察形象——嚴良，他痞里痞氣，開頭的一幕是在廁所里玩著斗地主，在黑道里還有“閻王”的稱號。

不過，這些不按常理出牌的主角設定，反倒是營造出很強的個人ip屬性，并且有很強的推理氛圍，不管是《白夜》還是《無證之罪》系列，擁有著一大批固定的忠實受眾。

《無證之罪》劇照

觀眾對懸疑劇的熱衷，也許源于人對自己本性的深度窺探。

一部好的作品很難回避現實里的無力和陰暗面，畢竟如關宏峰所言，“這世界不只是善惡有報的。做刑警的日子越長，破不了的懸案就越多。”

但是，他也沒有灰心，“一線刑偵人員手里藏著的不只是正義和真相，某些無辜的人，會因為我的錯誤判斷而喪命”。這兩句話，成為了《白夜》的經典臺詞。

如今，人們對《白夜2》的失望，有一部分原因是，他們想象中國產懸疑劇還有更多可能，但總是還在未知的前方。

作者 | 南風窗記者 莫奈

編輯 | 吳擎

值班主編 | 張來
排版 | 阿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