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初“剝皮實草”到底存不存在？有沒有坊間說的那么夸張？

很多人說存在，并且言之鑿鑿地說是老朱發明的，而且使用范圍很廣，動不動就是幾千人被剝皮。還有人說不存在，因為正史并沒有記載，這完全就是為了抹黑老朱。事實上，這兩種說法都有問題。

明初重典治吏

首先，“剝皮實草”在《明實錄》和《明史》這樣的正史上面，并沒有直接記載。當然了，沒有直接記載但也不是完全沒有體現，而是在明朝后期的萬歷年間，海瑞給萬歷的奏疏中，提到了明初的“剝皮實草”。

這份奏疏在《明實錄》和《明史》中，都有記載。然而，《明史》的記載，把“春秋筆法”體現得淋漓盡致。

《明實錄》

《明實錄》里，海瑞只是說太祖朝曾以剝皮囊草、枉法八十貫絞來進行“重典治貪”。因此，直到弘治朝，士大夫們也多清廉耿介。海瑞這么說，就是要告訴萬歷，我們現在對貪吏的刑罰太輕了，需要進一步加強。并沒有要求萬歷恢復剝皮囊草及枉法八十貫絞的刑罰。

然而到了《明史》中，直接加上了“謂今當用此懲貪”這一句。于是，就變成了海瑞建議萬歷恢復剝皮囊草及枉法八十貫絞的結論了。

《明史》

史官的筆，就是殺人于無形的刀，清修《明史》稍微加了幾個字，意思就變了。從這里也可以看得出，對明初剝皮實草的描寫，有了一種隨著時間的增加而逐漸夸張化、添油加醋的趨勢。

《萬歷野獲編》卷十一

也正是從海瑞這份奏疏開始，民間野史對于明初剝皮實草的記載突然就多了。你像《萬歷野獲編》卷十一，也寫了海瑞建議恢復剝皮囊草之制。到了清朝，終于成了定論。

清朝史料

當然了，已故前明史學會會長商傳表示，朱元璋并未執行過剝皮實草，對海瑞認為明初存在剝皮囊草表示質疑。也就是說，海瑞也可能是道聽途說的，畢竟過去200多年了，海瑞把野史傳說當事實也有可能。

今天對于明初剝皮實草的了解，主要來自清代趙翼的《廿二史札記》卷三三的“重懲貪吏”條。這一條其實就是把各種別人的說法糅合到了一起，其中就描寫了明初的剝皮實草。

《廿二史札記》卷三三的“重懲貪吏”條

事實上，即便這段話說的有鼻子有眼，卻也存在很大問題的。問題就是趙翼說這段話引用自《草木子》這本書，而《草木子》一書上面根本就沒有關于剝皮實草的內容。這就很讓人懷疑，趙翼是不是借他人之口胡編亂造。

有人說了，會不會今天的《草木子》這本書刪去了這一段呢？那么刪去的動機是什么？既然趙翼都看到了原版的《草木子》，那說明已經到了清朝中期了，完全沒必要給明朝遮掩啊！

關于這個質疑，王樹民先生在《廿二史札記校證》中就說過：所謂“剝皮實草”，“《草木子》無此事，而見于《稗史匯編》卷七四‘刑法類，皮場廟條’”。

《稗史匯編》卷七四‘刑法類，皮場廟條’

而《稗史匯編》這條的記載，和趙翼的記載幾乎一字不差，應該都是來自同一個源頭。

這個源頭即便真的是來自明初所謂未刪減的《草木子》，也存在跨時代的邏輯漏洞！

首先，就是計量單位的漏洞。不管是《廿二史札記》還是《稗史匯編》，又或者所謂未刪減的《草木子》，里面說的是貪贓六十兩及以上者，梟首示眾，然后剝皮實草。

然而，明初計贓的單位應該用貫，而不是兩。你比如海瑞的奏疏里，提到“枉法八十貫絞”，用的就是“貫”，用“兩”就有點穿越的意思了。

枉法八十貫絞

這里還要注意一下，原文說的是先梟首再剝皮實草，而不是活剝。

其次，趙翼那段原文里提到的專門用來剝皮的“皮場廟”，在各地地方志里也沒有提到。正史沒有記載，你可以說是為君者諱，但地方志里也沒有記載，那可能本來就沒有！

事實上，趙翼的作品里面，不加甄別地收錄了很多被證實為謠言的野史傳說。

比如“方孝孺被滅十族”、“徐達被蒸鵝害死”、“徐一夔死于明朝文字獄”等等。

方孝孺

事實上，明朝中前期根本就沒有方孝孺被滅十族的記載，直到正德年間，江南才子祝枝山的《枝山野記》里，才第一次出現了“方孝孺被滅十族”的說法。今天仍然有方氏后人生活的好好的。

徐達被蒸鵝害死就更不用說了，淮下書生之前詳細辟謠過一期。

在野史《翦勝野聞》里，說的是老朱給徐達賜膳，沒說是蒸鵝。而到了距徐達死亡近200年后的《龍興慈記》里，才變成了老朱給徐達賜了蒸鵝。蒸鵝如果想要害人，只有將對方噎死。

蒸鵝害徐達的野史

而關于徐一夔死于明朝文字獄，他是這么寫的：杭州教授徐一夔賀表，有‘光天之下，天生圣人，為世作則’等語。帝（朱元璋）覽之大怒曰：“‘生’者，僧也，以我嘗為僧也。‘光’則雉發也，‘則’字音近賊也。”遂斬之。

這其實是為了給清朝文字獄洗白，而把文字獄栽贓給明朝。事實上，朱元璋在《御制皇陵碑》里，對自己當過和尚一事并不避諱。

而徐一夔晚年撰寫的《故文林郎湖廣房縣知縣齊公墓志銘》，稱齊公莊卿“生元至元丁卯，卒洪武戊寅，以明年葬”。至元丁卯為四年，洪武戊寅為三十一年，明年即建文元年。

也就是說，徐一夔活到了建文朝，根本不是死于所謂老朱的文字獄，而是在建文元年，死于杭州府教授任上！

趙翼這位乾隆年間的探花，卻喜歡不加甄別地收錄朱元璋、朱棣的荒誕野史傳說，把老朱寫的很猥瑣，其目的不言而喻。

趙翼

當然了，正當我覺得趙翼收錄的這個“剝皮”也是野史傳說時，我從其他資料得知老朱親自頒布的《醒貪簡要錄》里面就記載了趙翼所收錄的內容，也就是真正的源頭。當然了，《醒貪簡要錄》我沒有看到原書內容，因此不能確定到底有沒有，大家有條件的可以幫我求證一下。

因此，淮下書生覺得明初的剝皮實草還是存在的。因為除了《明實錄》和《明史》的間接描寫，《醒貪簡要錄》里可能的描寫。《明太祖皇帝欽錄》里洪武十二年也有剝皮的記載，這說明剝皮實草確實存在。

但存在也不是說就是老朱發明的，而是延續自元朝的刑罰，最終被老朱廢除了！

趙翼說剝皮實草來自于元朝

首先，趙翼在《廿二史札記》里就直接說了，剝皮實草來自于元朝。然而，黑明朝的人只引用前面部分，說是朱元璋發明了剝皮實草，卻絲毫不提元朝剝皮的事實。這種雙標的選擇性抹黑，在殉葬、濫發寶鈔、戶籍制度等地方均有體現。

其次，《明實錄》里海瑞的奏疏是這么寫的：“太祖初剝皮囊草，洪武三十年定枉法八十貫絞之律。”也就是說，太祖初期確實有剝皮囊草之刑，到了洪武三十年，就用“枉法八十貫絞”的定律來代替“剝皮囊草”了。

迨作祖訓，即嚴其禁。

祝允明在《野記》里也描寫了一些包括“剝皮”在內的“國初重辟”。但后面也寫了，“迨作祖訓，即嚴其禁。至哉！圣心之仁矣。”也就是說，老朱等到作祖訓的時候，就嚴禁了這些重刑，因此，被夸為“圣心之仁”。

其實老朱廢除這些特殊時期的重辟也不難理解，他也曾罷錦衣衛詔獄，將職權歸還三法司。

罷錦衣衛影視劇

另外，《明朝小史》也有《野記》這樣的記載，感覺就是直接抄的。

《明朝小史》

所以啊，“剝皮”之類的重刑屬于法外之刑，最后又被老朱廢除了。因此，《明實錄》和《明史》都沒有直接描寫。其他如《大明令》、《大明律》、《逆臣錄》、《大誥》、《大誥續編》、《大誥三編》、《大誥武臣》，也都沒有記載剝皮實草。

《四友齋叢說》

反而是一些野史大書特書，除了上面提到的，還有如《四友齋叢說》、《紀事錄箋證》，也有提到。《皇明紀略》、《萬歷野獲編》卷六，則寫了剝皮刑罰主要針對宦官。

《皇明紀略》、《萬歷野獲編》卷六

《建文朝野匯編》則寫了朱棣對建文舊臣的剝皮。《萬歷野獲編》卷十八、《名山藏》，則寫了正德時期曾剝流賊皮裝飾馬鐙。

《萬歷野獲編》卷十八、《名山藏》

綜合上述史料，明初存在從元朝延續下來的剝皮刑罰，但存在時間并不長，屬于特殊時刻用重典治貪，最終也被老朱廢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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