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傍晚十點,我坐在靠窗的位置上,靜靜等待著孫峰。
店里只剩下幾桌喝酒的人,他們大聲喧嘩著,反而令我十分安心。
面前的火鍋不斷翻騰著熱氣,將窗外夜幕染上一層朦朧。
我已經在這里坐了很久,我不敢回家,甚至不敢待在無人的地方——恐懼已經讓我處在崩潰的邊緣。
“楊澄?”
我一驚,隨后整個人都緩和下來。孫峰在我對面坐下,眼神里滿是關切:“出什么事了?”
“你好慢。”我嘴上抱怨著,鼻子卻開始泛酸。他剛剛下班,接到我的電話就急忙趕過來了。
他總是對我那么好,似乎已經成為了一種習慣。
“抱歉。”他微微一笑,把自己面前的一盤酥肉放在我這邊。
他對雞蛋過敏,但這是我最愛吃的東西,我們每次出來吃火鍋他都堅持要點,然后靜靜看著我把盤子掃蕩干凈。
“我遇到了一些事……”我在腦子里整理著思緒,可淚水卻先一步掉了下來。
“慢慢說,發生了什么?”
想到這幾天經歷的詭異事情,我忍不住顫抖起來:“我覺得……我的家里有鬼。”
孫峰的的眉頭緊皺在一起:“你看到了?”
“沒看到,”我搖了搖頭,“但總有詭異的事情發生。”
“從什么時候開始的?”
“從……三天前,我們去喝酒那晚!”
我似乎找到了事情的源頭。
當晚,我們和朋友約在一家偏僻的酒吧聚會,結束時已經是凌晨兩點左右。
我和孫峰都喝得暈頭轉向,一起步行離開。
剛走出沒多遠,天上下起了大雨,周圍都是些低矮的平房,根本無處避雨。
這時,孫峰突然發現了一家還在營業的咖啡店。
咖啡店里面十分破敗,墻皮層層剝落。
吧臺里站著一個中年男人,因為酒精的原因,我記不清那晚發生了什么,只記得我們在咖啡店的椅子上睡了一覺。
第二天一早,中年男人已經不知去處,我們也就各自離開。
自從那天一早回到家開始,詭異的事情就接連發生。
我準備洗漱時,在浴室的洗手池里發現了一大團長發。
我以為是自己忘記收拾了,沒有過多理會。晚上半睡半醒之間,我居然看到窗簾后出現了一個人的輪廓!等我慌忙打開燈時,卻沒發現半個影子。
我本以為是自己最近壓力太大,出現了幻覺。可第二天我下班回到家,居然發現浴室的花灑開著,水從浴缸里漫出,一直流到客廳。家里沒有任何被翻亂的痕跡,財物也沒有丟失,絕不會是遭了小偷。
當晚,我在夜里被一陣砸門聲驚醒,可貓眼里卻根本沒有人!我幾乎一夜沒睡,終于在太陽升起后逃離了公寓。
聽了我的講述后,孫峰思索了一會,問我:“你覺得這件事和那個咖啡廳有關?”
“那晚我喝了很多,是不是發生了什么?”我問他。
“具體我也記不太清了,只記得那個老板神神叨叨的。他說自己有一種秘制的飲料,可以讓人的罪孽從世間消失。他一直在推銷,我為了讓他住口,就要了兩杯。”
我隱約覺得事情更加詭異起來。
孫峰看著我的樣子,疑惑地說說:“你真覺得這幾件事有關聯?我一會陪你回家看看?”
“不,先去那晚的咖啡店。”我抓起包,又從桌上拿起了他的車鑰匙:“現在就走。”
我們驅車回到了那天喝酒的酒吧附近,在周圍低矮的平房附近一圈又一圈地繞了許久,但我們還是沒能找到那家店。又或者說,那家店根本就不存在。
孫峰堅持認為是我們找錯了地方,可我無比確信,這是一個靈異事件,而我正以受害人的身份經歷著一切。
2.
孫峰推開我公寓的房門,摸開了燈。眼前的一切都和平時一樣,但可怕的經歷依舊歷歷在目。
在孫峰的帶領下,我們查看了屋子的每一個角落——一切如常。
這個答案讓我獲得了些許安慰。他把每個房間的燈都打開,我們并排坐在飯桌前,有一句沒一句地聊著。
“沒想到,同居的日子來得這么快。”他笑著環住我的肩膀。
他懷抱里的安全感令我貪戀。我向他靠了靠,低聲說:“你可以和我商量。”
“可我覺得你會拒絕我,很嚴肅的那種。”
“我那么兇?”我起身拿了兩個杯子,從壺里倒了些水。
他笑起來,搖了搖頭:“只是不太溫柔。”
我給了他一個白眼,端起水杯喝了一口。
就在涼水入口的一瞬間,一股腥臭味直直沖進我的鼻腔!我口中的水吐了一地,抑制不住地干嘔起來。
孫峰慌亂地拍著我的背,我強忍著口中的味道,一把抓過那個水壺,掀開了蓋子!
我只看了一眼,就再也抑制不住胃里的翻涌,嘔吐起來。水壺被我仍在地上,一只老鼠尸體從壺口摔了出來。
孫峰立刻報了警。
我開始拼命刷牙,直到嘴里流出鮮血才敢停下。
我終于哭了出來,嚎啕大哭,把壓抑和恐懼一股腦地發泄在孫峰懷里。
警方采集了屋子各處的指紋信息,也帶走了那只老鼠。
我們聽從警方的建議,找了一家酒店安頓下來。
夜晚,我根本沒有一絲困意。身邊的孫峰睡得很熟,我不忍心去打擾他。
我喝下了能讓罪孽消失的飲料嗎?我為什么要經歷這一切?我究竟犯下過什么罪?
第二天晌午,有民警打來電話,告知我指紋采集的結果。
這個結果根本不出我所料——屋子里沒有第二個人的指紋。
他們說會繼續調查,看看能否有所發現,但我知道這無濟于事。這種被動的感覺令我難以忍受,暗中的威脅如芒刺在背,所以我決定自己調查。如果我當真有著罪惡的過去,一定會會留下蛛絲馬跡。
3.
我回到自己的公寓中,翻找著一切和過去有關的東西。我并不抱著太大的希望,可偏偏一張照片引起了我的注意。那是我大學畢業時的合照,有一個女生的臉被刮去了。
照片下方有每個人的名字,我找到了她的名字:周秋曼。她無疑是我大學時的同學,可我為什么不記得她的樣子?為什么我沒有任何關于她的記憶?我又為什么會把她的臉從照片上劃去?
“孫峰,你知道周秋曼這個人嗎?”
他正在看我小時候的照片,隨口說道:“沒聽過啊。”
我立刻聯系之前關系密切的一個同學,詢問周秋曼的事情。
“啊?楊澄你別嚇我啊!你沒事吧?”她的語氣像是白天見了鬼,“咱們才參加了周秋曼的葬禮啊!你在犯什么傻?”
我的手開始顫抖,甚至有些拿不穩手機。經過和更多人的確認,我知道了更多信息。她的確是我大學時的同學,而且和我生活在一個城市。周秋曼死于六天前,從住所頂樓的天臺跳下,墜樓而亡。我在去酒吧之前還出席了她的葬禮。
我飛速瀏覽著最近的新聞,找到了這件事的后續報道。就在昨日,警方結束調查,初步認定周秋曼為自殺。
這么大的事情,我怎么可能不記得?我又聯想到了那杯“飲料”,那杯能讓罪惡消失的飲料。難道周秋曼,就是我已經遺忘的“罪惡”?
難道……是我殺死了周秋曼?
我從好友那里問到了周秋曼的住址,獨自前去拜訪。她和父母住在一起,自殺當晚,她就是從這棟樓的天臺跳了下去。
“出事的前幾天,我們發現她郁郁不樂的,可這孩子就喜歡自己把事情藏在心里。”周秋曼的母親說著,又流下淚來。
“你們一定無法接受警方的說法吧。”我試探著問。
“當然不能!小曼怎么會自殺呢?她一直都是個堅強的孩子。”周秋曼的母親激動起來。
“那你們私下里調查過嗎?”
“小曼的事情我們很少過問,她從小就有寫日記的習慣,可我們翻找遺物的時候卻怎么也找不到她的日記。什么證據都沒有了,所有證據都好像憑空消失了一樣……”
我和周秋曼的母親道了別,緩緩走下樓梯,孫峰在車上等我。路上,孫峰問我查到了什么,我只是搖頭不語。他依舊認為整件事和靈異無關,他的鼓勵和陪伴處處透露著遷就,這讓我感覺到十分無力。
回到小區時,我和孫峰在公寓大門前被保安攔下。他見到我十分訝異:“哎?你們什么時候下來的?不是半個小時之前剛上去嗎?”
“什么?您看錯了吧?”我一頭霧水。
“不可能,你們倆我還能認錯?咱還聊了半天呢?你還抱著個挺厚的筆記本,封皮是藍色的,說剛從朋友家回來。你不記得了?”
我瞪大了眼睛,轉身就向樓內沖去。孫峰也意識到情況不對,立刻跟了上來。電梯緩緩升上八樓,在門打開的一瞬間,我看到一個男人背對著我們站在樓梯上。他帶著兜帽,微微轉頭,只對我們露出了一個勾起的嘴角,然后立刻向樓下狂奔而去。
“站住!”我身邊的孫峰突然大吼一聲,拔腿就追。
我一時間愣在原地,看著孫峰頭也不回地沖下樓梯,心底忽然升起一種荒唐的感覺。那個男人的背影,和孫峰竟然如此相像。我看向身邊的房門,發現大門敞開著。我緩緩走進自己的家中,小心得像走入一個完全陌生的地方。房間里的一切都沒什么變化,似乎什么都不曾發生,可當我走到客廳時,我終于見到了她。她在等著我。
如果不是心臟在瘋狂跳動,我會以為這是一個夢。她穿著我的衣服,用和我一樣的姿勢坐在沙發上。她有著和我一樣的頭發、一樣的身材、一樣的五官。她的右手緊緊握著一把水果刀,面前擺著一個藍色的筆記本。
我眼睜睜看著“自己”緩緩走來,將手中的刀狠狠刺進我的小腹。劇痛讓我身體搖晃,靠著墻滑坐在地。她做完這一切,用悲憫的眼神看著我,身軀寸寸碎裂,轉眼化作了一攤灰燼。我用最后一絲神志爬向茶幾,抱起那本筆記,才緩緩地暈了過去。
再次醒來時,已經是十幾個小時之后。我躺在病房里,腹部的傷口包著紗布。醫生說手術十分順利,修養一陣子就可以出院,小腹也不會留下太難看的傷疤。聽到這些,我并沒有覺得開心,因為我做了一個夢。
這個夢,讓我記起了許多事。
4.
周秋曼和我是大學同學,但也是孫峰的未婚妻。她與孫峰大學時就已經相戀,那時的我也瘋狂迷戀著孫峰。
在大學時,周秋曼相貌平平,性格冷漠孤僻,所以時常遭受同學排擠。在欺凌她的種種對象中,我是行事最為猖狂的一個。她哪里都不如我,偏偏能霸占我最愛的人,恨意讓我漸漸失去理智。我曾把頭發卷進她的早餐里,將死老鼠放進她的暖壺里。不放過任何一個機會,瘋狂發泄我的怨恨……
可她永遠一聲不吭,將所有委屈都承受下來,反而讓我覺得自己是個未長大的孩子。
畢業后,大家各奔東西。我和他們的再次相遇,是因為一段巧合。那時我敏銳地發現,他并不愛她。
我只是稍稍暗示,孫峰就爬到了我的床上。孫峰早就對周秋曼心灰意冷,可他無法狠下心離開,因為周秋曼已經有孕。知道這件事的我,怨從心頭起,惡向膽邊生。
我和孫峰謀劃,將過量的緊急避孕藥摻進了周秋曼平日喝的中藥里。她流產了,可我沒想到她會自殺。孫峰在她自殺后告訴我,警方已經從血液報告中查出了蛛絲馬跡,這讓我們如坐針氈。那之后,我收到了周秋曼葬禮的消息。站在吊唁人群中的我全身顫抖,甚至不敢抬起頭,去看那張黑白色的遺像。
葬禮結束后,我和孫峰約了幾個朋友,去城郊的一家酒吧喝酒。離開時下了大雨,孫峰找到了一家奇怪的咖啡店。
咖啡店里十分破舊,彌漫著一股令人生厭的霉味兒。孫峰拉著我坐到吧臺前,雨水順著我們的衣角低落在骯臟的地上。
“二位,需要什么?”
吧臺里站著一個中年男人,相貌平平。
“兩杯咖啡。”孫峰頭也不抬地說。
“不如試試我們店的特色飲品?保證讓您心動。”他雙手交叉,嘴角勾著詭異的笑。
“不了,謝謝。”
“我知道你們做了什么事,”他的眼神在我們身上掃過,笑著從吧臺下拿出兩個杯子,“很壞,很壞,很壞的事。”
我頂著強烈的醉意,心中一陣顫動:“你在說什么?”
“罪惡,愧疚,會伴隨你們的一生,讓你們如坐針氈,就算歲月也無法抹去罪孽的痕跡。”
孫峰一拳捶在桌子上:“你有病吧?”
“你盡力去防范,用盡一切東西加固自己的心,讓自己忘掉那張臉。可她一直都在,她會在你們脆弱的時候出現,在你們熟睡的夢境里出現。”中年男人依舊掛著詭異的笑,轉眼已經調制好了兩杯猩紅色的飲料。
孫峰喘著粗氣,拍了拍旁邊的我問道:“你還能走嗎?我們回去。”
“我可以給你們一個機會,擺脫和周秋曼有關的一切。”
他輕描淡寫地說出這句話,可每個字都像刀一樣插在我的身上。
“你怎么知道?”孫峰瞪大了眼睛。
“喝下飲料,真相將會永遠被掩埋,所有的線索都會被抹去!你們將忘記所做過的惡事,忘記心里的愧疚,忘記不愉快的一切!永遠不會有人知道你們犯下的罪孽!”
我看著面前猩紅的液體,緩緩伸出手。
“代價呢?我們喝下后,會發生什么?”孫峰顫抖著問。
“你們的‘惡’會被分離出來,成為你們的復制。它和你長得一模一樣,它知道的所思所想,有你全部的記憶,它就是你惡的另一面。它存在目的只有一個:將你施加在周秋曼身上的惡意,全部還給你!”
“我們也會落得和周秋曼一樣的下場?”
“不不不,你們可以和‘惡’對抗。如果你們承受了周秋曼承受過的痛苦,一切的罪孽就會真的消失。又或者,你們直接把自己‘惡’的一面殺死!甚至不用承受痛苦,一勞永逸!”
“如果我死在它的手里呢?”孫峰冷冷地問。
“它將會頂替你的位置,繼續活在這個世上,以‘惡’的方式度過你的一生。”
孫峰看了看面前的飲料,不再猶豫,將杯中液體一飲而盡。他看向還在猶豫的我,聲音冰冷:“喝下去。”
我不明白他為何如此決絕,可能是因為對自己孩子的愧疚吧。我端起飲料倒進嘴里,一股腥甜味直沖頭頂。中年男人咧開嘴笑了起來,卻沒有發出笑聲。他的嘴越長越大,直到把臉頰都撕裂開來,露出滿嘴的尖牙!他的眼睛一片赤紅,兩粒豎瞳從腦內翻轉出來!我的胃里好像鉆進了無數螞蟥,不斷翻涌著鉆進我的每一寸血肉。孫峰也已經痛苦地倒在一旁,我親眼看到一個黑影從他的身體中扯出,緩緩化作了他的樣子。
“契約達成。”那魔鬼的聲音回蕩在我耳邊。
我們從椅子上醒來時,外面蒙蒙亮。屋子里沒有其他人,大門敞開著。此時的我,已經忘記了前一晚發生的一切。
5.
我承受住了“惡”的考驗,它在我面前片片碎裂。我的噩夢結束了,可謎團仍未解開。孫峰怎么樣了?
我翻看著周秋曼的日記,上面滿是失去孩子后內心的怨恨和悲哀,我不忍心再去看上面的大片淚痕,這是我永遠無法體會的痛苦。
等等,惡的另一個我,為什么沒把這種痛苦還給我呢?
我向后翻了一頁,可里面的內容讓我震驚。
“我知道是誰搞的鬼!我一定要為我的孩子報仇!孫峰這個人渣,我徹底看清了他的嘴臉!今晚我約了他在天臺見,說清楚這一切!如果他們不自首,我會讓警察來主持公道!”
我看了眼日期,正是周秋曼“自殺”當天!周秋曼墜樓時,孫峰也在場!
敲門聲突然響起,還沒等我答應,孫峰已經推門走了進來。
“恢復的怎么樣?”他笑著走過來,將一個袋子遞給我,“給,你最愛吃的酥肉,還是熱的。”
“你沒事?”我把袋子抓在手里,心臟狂跳起來。
“都結束了”,他在我身邊坐下,長嘆了一口氣,夾起一塊肉放在我嘴邊,“它化成了一攤灰,我們沒事了。”
“太好了。”我眼中有些濕潤,張口咬住那塊肉。緊接著,在我驚愕的目光下,孫峰夾起一塊肉放進自己嘴里。
“怎么了?”他大口咀嚼著,滿臉疑惑。
“你對雞蛋過敏……”
“啊?我差點忘記了。”他拿起一旁的枕頭緩緩起身,眼神看向驚恐的我,臉上掛著詭異的笑容。
“差點就忘了。”他將枕頭死死壓在了我的臉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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