導語：從一家普通診所，到全球享有盛譽的世界級醫療集團，梅奧診所是如何做到的？

王劍 | 作者礪石商業評論|出品

去年11月，隨著商務部、國家衛生健康委、國家中醫藥管理局、國家疾控局四部門印發《獨資醫院領域擴大開放試點工作方案》落地，內容中提到的外商獨資醫院隨即成為熱門話題。

其中，“全球最知名的梅奧診所（Mayo Clinic）落地上海”傳聞在社交媒體上廣為流傳，許多自媒體甚至聲稱梅奧診所在上海開設了醫療機構，引起了社會廣泛熱議。

后經上海官方證實，梅奧診所在上海開設醫院的說法并不準確。

實際上，梅奧診所在上海僅設立了一個辦事處，主要工作是將中國病人轉診給梅奧診所在美國的四個分院，屬于官方的轉診機構。

能引發那么多關注，主要還是具有150年歷史之久的梅奧診所雖被稱為“診所”，卻是全美乃至全球綜合醫療實力最強的醫療機構。

全美范圍內，無論是美國新聞與世界報道（US News&World Report），還是跳蛙集團醫院安全指標（Leapfrog Group），再或是全美醫療評級有限公司（Healthgrades Operating Company Inc.）……

反正，只要是有關美國醫院排名的榜單，梅奧診所幾乎都名列前茅，吸引了包括美國總統在內的世界各地政要、權貴前來就診。

在梅奧診所的患者名單中，既有老年癡呆的里根，也有在這安裝了心臟起搏器的福特，以及換了4根股骨頭的布什等多位美國前總統。

就連馮侖、潘石屹、以及央視主持人李詠等國內名人，也曾在此接受治療。

那么，梅奧診所究竟是怎樣的一家醫療機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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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奧診所的“大鍋飯”體制

不妨先了解下梅奧的盈收能力有多強？

2023年，全國公立醫院收入最高的是鄭州大學第一附屬醫院（以下簡稱鄭大一附院），為219.86億元人民幣。

而梅奧診所的年收入約為160億美元，門診量為130萬人次，差別已顯而易見。

要知道，號稱“宇宙第一大醫院”的鄭大一附院有職工12409人，其中正高職稱的有523人，年門診量776萬人次。

相比之下，梅奧診所卻有6.4萬人，其中高級醫師就達4500人左右。

從醫療服務角度來說，1.2萬人服務776萬人次，對比6.4萬人服務130萬人次，顯然后者服務水平會更從容一些。

更關鍵的是，雖然梅奧診所收費不菲，卻從沒人稱其為“黑心醫院”，就連負面新聞都極為少見。

究其原因，又得從其歷史背景尋找。

梅奧診所的歷史可以追溯到1864年，由威廉·沃勒爾·梅奧醫生在美國明尼蘇達州羅切斯特市創辦，最初就是一家專門為南北戰爭期間的傷員提供醫療救治服務的小診所。

南北戰爭結束后，梅奧醫生的兩個兒子繼承了診所。

梅奧家族因為多年行醫，早已積累起巨額家產，可兄弟倆覺得自己不應守著萬貫家財無所事事，決定要將家族賺到的錢“取之于民用之于民”。

1910年，梅奧兄弟與當地一所女修道院合作，擴大了診所規模，用來救助更多病人。

誰也沒想到，這樣一間醫生合伙人式發展的門診，后來竟然孕育出了延續一個多世紀的世界級醫療集團。

值得一提的是，國外很多醫院的開端均是來自于醫生合伙的執業模式，梅奧診所只不過是醫生合伙執業模式中最有名的一個。

從梅奧診所規模擴大那天開始，兄弟倆就將“患者需求至上（the needs of thepatient come first）”作為診所經營的核心價值觀貫徹始終。

1919年，梅奧兄弟創立了基金會，他們相約將彼此一半的財產以及未來的所有收入，還有所有不動產全部轉入這個慈善組織。

自此開始，梅奧診所不再是家族產業，也從營利性機構轉變成了非營利組織。

1921年開始，為了讓所有醫護人員能更專注于醫療服務，不再區別對待貧富病人，梅奧診所開始實施年薪制。

也就是所有人員都有了固定的薪資報酬，醫生的出診數量、手術數量不會影響到收入。

用創始人之一的威廉·梅奧說法是，診所的醫護人員年薪不和任何其他因素掛鉤，也不再操心自己是為誰服務，只要全力服務好病患即可。

要知道，梅奧診所的年薪制與那時醫療界包括如今盛行的“多勞多得”完全背道而馳，也就是說完全與醫生的出診量、手術臺數、科研成果甚至醫療質量脫鉤。

這也意味著，沒有了這些考核，也就沒有醫療機構常見的績效獎金和分紅。

更重要的是，在美國醫學界論資排輩是被大家廣泛默認的。資歷高的醫生應該拿更多的薪水，也是所有人覺得理所應當的事。

可在梅奧診所，無論是為權貴看病的老醫生，還是剛剛入職的年輕醫生，年薪幾乎完全一樣。

梅奧診所是以當時醫生平均50萬年薪設計，起步第一年為60%年薪，即30萬美元，隨后分五年等額遞增，直至第六年達到目標薪水50萬。

一旦達到目標薪水，無論老醫生還是年輕醫生，大家的年薪都是一樣。

可以理解為梅奧診所在上世紀初就開始了“大鍋飯”制，而且持續至今。

因此，創始人之一的威廉姆·梅奧才在1932年驕傲地宣稱，“梅奧從不是一個利潤分享的組織”。

從心理需求角度來看，梅奧兄弟或許是希望借助年薪制滿足員工的低層次需求，從而讓醫生更專注去追求被尊重和實現自我等高層次的心理需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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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薪制與特殊的管理制度

馬斯洛需求層次理論中，從生理需求到安全需求，再到情感與歸屬感需求、尊重的需求和自我實現的需求5個層次。

其中，自我需求是最高的層次，意味著個人的天賦和能力得到最大化的發揮，實現自我價值。

事實上，這也是梅奧兄弟對美國醫療制度的一項全新改革。

很早以來，梅奧診所就觀察到傳統的論資排輩，以及多勞多得的醫療體制，非但沒能起到正向的激勵作用，反而帶來了諸多負面效應。

比如在過去績效激勵機制下，很多醫生會為了業績多開藥，甚至讓患者去做一個可做可不做的手術，不僅導致了診療資源浪費，也讓醫患之間存在不可避免的利益沖突。

但實施“大鍋飯”的年薪制后，梅奧診所的醫生不用擔心自己的工作量，可以將精力從考慮工作量相對價值（Relative Value Unit）徹底轉移到如何服務病人上。

同時，醫生也可以有較多時間去協助同事，并為患者尋找更合適的治療手段，因為這同樣不會造成個人收入的減少。

對于年輕醫生來說，共同的薪資標準也使得彼此間抹去曾經望而生畏的權力差距（powerdistance），可以心無旁騖與同事交流，也更愿意花時間去鉆研業務。

在共同價值觀指引下，梅奧診所既沒有倚老賣老的“老醫生”，也沒有為各自利益盤算的部門斗爭，整個團隊得以構建出更高效的協作醫療體系。

除了年薪制，梅奧診所始終堅持的是“內行領導內行”，歷任CEO無一例外都是從診所醫生團隊中遴選出來。

在這里，醫生不僅是醫療專家，也是醫院的決策者。

事實上，每一位醫生領導者在晉升之前，都會經歷管理崗位的實踐鍛煉，學習如何協調不同科室的資源，并參與領導力相關的培訓課程。

與此同時，梅奧診所的科室主任通常由醫生擔任，每個科室還配備了專業的運營主管。前者負責臨床創新方案，后者負責協助醫院進行日常事務管理。

日常事務也是由各類各種委員會來討論和拍板，并不是哪一個人說了算，但核心都是圍繞“患者至上”的宗旨。

通過這種“醫生與管理者雙軌協作”的方式，梅奧實現了醫療專業性與管理效率的完美結合。

為了避免權力固化，梅奧還實行嚴格的崗位任期制。無論領導者多么出色，都必須在規定時間內換崗。

梅奧診所醫護人員的薪資待遇也并非百年不變，始終是與診所的收入成比例增長，同時也會視具體情況給予個別醫生進行獎勵。

這里也體現出梅奧診所管理靈活的一面。

比如，為了防止某些被選為管理者的醫生顧慮事太多，錢又一樣，只要是肩負管理職責，薪水就會漲5%-10%，且不管是否未來在崗，這筆收入都保持不變。

這個制度設計也是深諳人性，避免有人擔心卸任管理職務后收入降低，或者為了經濟利益又霸著位置不走。

雖說美國大多數醫療機構對梅奧診所年薪制不以為然，但同樣負有盛名的克利夫蘭診所和凱澤永久集團也就此參考制定了各自的年薪制度，效果也同樣為人稱道。

不過，梅奧診所的收入還是很可觀的，而且很多也是投資在了醫療科研與臨床實踐中。

3

梅奧的世界級科研與診療水平

先看兩組來自梅奧診所的公開數據：

2019年，梅奧診所的醫生平均年收入為20.7萬美元，其中最高的是神經外科醫生，平均年收入為60.4萬美元，最低的是家庭醫生，平均年收入為19.8萬美元。

2023年，梅奧診所的年收入達到約160億美元，但約65%的支出用于支付員工薪酬及福利，其余大部分則用于支持醫療、教育及研究活動，并改善其設施與服務，實際營業利潤率僅為3.7%。

可以說，梅奧診所看似死板的年薪制，其實是遠超市場平均水準的，放在任何醫療機構都有著相當競爭力。

梅奧診所的標志是三個纏繞在一起的盾牌，代表的是其“教育、科研和臨床實踐的統一”經營理念。

年薪制讓診所的醫護人員不僅有著體面的收入，也令其有更多的精力投入到醫療服務與科研中，才能躍升為全球最知名的醫療機構。

更關鍵的是，對于梅奧診所來說，“患者至上”絕不是隨便說說的口號。

任何進入醫院尋求治療的患者，最希望的肯定是得到高水平的醫療幫助，同時還能得到無微不至的照顧。

其中前提，就是就診醫院的醫療科技水平，這也恰恰是梅奧診所最引以為傲的地方。

不妨列舉梅奧診所幾項著名的世界級醫療技術案例：

發展和踐行了多學科聯合診治理念；

分離出了甲狀腺激素，這是人類歷史上第二個被分離出來的激素；

分離出糖皮質激素，獲得1950年的諾貝爾醫學和生理學獎；

改良了人工心肺機，第一次成功地開展了系列開心手術；

人類最早從事肝移植手術的醫療機構之一；

首個將CT掃描技術引入醫療領域的機構；

最早研究出AED可以提高心搏驟停患者存活率的機構；

首創術后ICU；

同時，在全世界范圍，梅奧診所在糖尿病、內分泌、胃腸疾病、腎臟疾病等十多個診療水平名列全球第一，同時在心臟、肺病、泌尿等多個專科排名前列。

同時，在內分泌和乳腺外科疾病、肝膽胰腺外科、腫瘤外科（包括黑色素瘤）以及肥胖癥的外科治療為全球頂級水平；腎移植手術量全美排名第一；也是全美最大的膽道、胰腺惡性腫瘤治療中心之一。

一句話，梅奧診所幾乎在全球常見疾病以及主要外科領域的治療與術后成功方面，堪稱“全能選手”。

除了技術精湛，梅奧診所的設備也是全球頂級，甚至唯一。

比如代表現代醫療科技水平巔峰的達·芬奇手術機器人，國內售價2000萬，很多城市三甲醫院能有一臺就很了不起了，梅奧診所就有5臺。

甚至，只要主治醫師覺得科研或者患者治療有需要，只需提出申請，無論多貴，都會如愿以償。

更難得的是，梅奧診所無論科研還是臨床數據，還有任何獨特的診療技術，都會被仔細分析整理分享給本院以及前來學習的醫生進行交流。

作為全球醫療技術最頂級的醫學教育和科研機構，梅奧診所擁有自己的醫學院和57個研究中心。

每年都有超過10萬來自世界各地的醫生來此培訓與進修，并將梅奧首創的一些醫療手段，帶回各自的國家。

這樣頻繁的高技術交流和研究，既豐富了醫生的臨床經驗，也促進了梅奧診所科研水平不斷提升。

近五年來，梅奧診所刊發的各類重點學術論文就超過3萬篇，而且幾乎都是世界級的醫療期刊。

也是因為專業和權威，美國一項上世紀60年代針對梅奧診所患者做的調查顯示，大部分患者覺得梅奧診所是一家“如果真得了大病值得一去的醫院”、“最后能求助醫學診斷的最高法院”。

美國前總統奧巴馬也曾表示：“梅奧診所是醫療質量的標桿（Mayo is modelfor quality）”。

說到底，梅奧診所被病人所信任，就是因為成立至今，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服務好患者。

4

貼心的就診服務

梅奧診所的貢達大樓，這里宛如一個美麗舒適安靜的五星級酒店。

耳邊回響的是動聽悠揚的鋼琴聲，四周的墻壁掛滿了來自患者捐贈的藝術品。

這里沒有喧嘩吵鬧，沒有長龍般的排隊，患者只要進入梅奧，接受的就是全方位的醫療服務體系。

由于梅奧診所是預約制看診，患者來醫院之前的一段時間內，梅奧已經提前做好了所有的準備工作。

患者來到梅奧之后，都被分配有專門的協調醫護專員（commissioner），負責全程協調專科門診或者會診，無須自己再去找醫生。

針對不同病情，醫療專員會進行電話協調，邀請相關醫療人員前來集體問診，組建一個類似專家團隊的治療小組，并根據病情制定全面、個性化的治療方案。

這種醫療作業模式，特別適合處理疑難雜癥，以保證患者得到全面、及時的診斷和治療。

無論哪一種模式，患者和醫生交流時間不會少于30分鐘，患者不僅可以充分陳述病情，醫生也能通過仔細聆聽病史，悉心擬定合適的治療方案。這與國內掛號排隊數小時，看病不到5分鐘的就診環境形成鮮明對比。

甚至，考慮到某些患者換衣服會疼痛難忍，診所會委派專門的醫護人員小心翼翼幫其換衣服。

更令患者放心的是，只要進入梅奧診所，就意味著自己將可以借助全球最先進的設備進行診療，得到最精準的診斷，并在專業醫生團隊協助下，制定出最佳治療方案。

即使是病入膏肓的患者，梅奧診所也始終從細微處關心他的精神需求，既想辦法通過設備和藥物減少其痛苦，也不斷安排專業的醫護人員進行平等交流與溝通，時刻保護患者的隱私和尊嚴。

這也是梅奧診所始終堅持的一個原則，那就是“每一名患者都應得到最優質的醫療護理”。

可能有人會覺得梅奧診所這么高端，能來看病的肯定是非富即貴，普通人根本不可能來看病。

其實并非如此，梅奧診所的患者群體中，約60%依賴政府醫療補助。

根據梅奧診所公布的數據，目前超過80%的患者來自明尼蘇達州周邊的十個州；15%來自比較遠的美國東西海岸；其余5%才是來自海外的高端病人，包括中東王室、世界各國的超級富豪或演藝名人。

而后者那些不差錢，又沒有相關美國醫保的高端病人，才是梅奧最主要的盈利來源。

當然，對于那些權貴名流來說，錢不是問題，問題是能不能在舒適的就醫環境下看好病。

梅奧診所也非常繁忙，每天通常會進行多達300例的外科手術；接受醫療服務的患者也有數千人。

如此密集的工作量，也意味著梅奧診所大部分定價并非“天價”，而是在醫療質量和成本之間，通過精細化經營，找到平衡點。

更難得的是，雖然早已是全球醫療機構的頂流，可梅奧診所并沒有停止過對患者需求的理解，依然不斷探索：患者的病能否預防？患者喜歡什么樣的治療方式？在就診過程中遇到了什么困難?

對于梅奧診所的未來，前任首席執行官丹尼斯·柯迪斯醫生曾說，“診所存在的目的就是照顧病人。為了建立一個以個體患者和優秀醫生為中心的醫護體系，我們已經努力了100年，并將繼續下去。”

或許，正是基于這樣的精神，才讓梅奧診所的好口碑能夠持續百年不衰。

5

我們何時才有自己的“梅奧”

相信很多人看到這里都會思考：我們什么時候才能有梅奧診所這樣的醫院？

其實，梅奧診所類似的服務，在國內和睦家等外資機構早已實現，只要有錢，都能享受到這種高端醫療服務。

但是，由于國情和市場背景，我們不可能將希望寄托于那些已經和即將開設的外資醫院。

人們真正想問的是，我們何時才能有著真正令人感覺放心，體面又溫暖的就醫環境？

畢竟，在如今的醫療體制下，某些醫院依然是“門難進，臉難看”，病患的地位極其卑微。

甚至，醫院本是一個“救死扶傷”的神圣機構，如今許多地方卻成為了醫患之間彼此“勾心斗角”的博弈場所，令人心寒。

說起來，醫院和醫生都有自己的苦衷。

在現行醫療體制改革背景下，公立醫院要在考慮公益屬性的前提下自負盈虧，救人與盈利似乎就產生了倫理沖突。

同時，在病人越來越多，嚴重超負荷工作的背景下，醫護工作者確實壓力大，工作也辛苦。

可這些，都不是將病人視為“消費者”，有意無意亂開收費檢查項目，多開高價藥方的理由。

不僅如此，在如今集采背景下，療效更好的進口藥越來越少，集采藥居然出現“血壓不降、麻醉不睡、瀉藥不瀉”的荒唐現象，又如何能讓中國的患者感到放心。

其實，梅奧診所沒有什么特別的秘密：投入足夠多的醫療資源，讓醫生只需專注治療本身而非疲于完成工作量。

期待隨著國際醫療的進入，可以不斷驅動我們的政策開放與改進，與國際接軌，讓其普遍實行的消費醫療立法、醫生責任制度、醫療責任保險制度、醫療廣告制度等能夠在中國順利落地。

也更希望，當我們醫療設備與技術都在爭取世界一流時，我們的醫院對待病患的態度也能像梅奧那樣，真正將“患者需求至上”作為醫療這個特殊行業的根本準則，讓每個患者都能有更舒心的就醫體驗。

這點，或許更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