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
年前,我的一篇短文《甘露行》,提及我的故鄉(xiāng)為魯臺吳店,有熱心的讀者與我互動,探究我的故鄉(xiāng)究竟是哪個自然村,驀然發(fā)現(xiàn)關(guān)于故鄉(xiāng)是魯臺吳店的提法,在現(xiàn)時已經(jīng)不準確了,而且,我早已注意到,地圖上我們?yōu)匙拥拿窒б呀?jīng)不是一年兩年了,此時我才意識到,即使我說出我們?yōu)匙拥拿郑松狭艘欢q數(shù)的人之外,年輕的多半都不知道我們?yōu)尘唧w位置在哪。
現(xiàn)在,我的故鄉(xiāng)已經(jīng)劃歸長江新區(qū),在可以預見的將來,我們?yōu)持苓叺淖匀淮搴托姓暹@些參照物也會相繼消失,到那時,再提我的故鄉(xiāng)是魯臺吳店的說法就更是故事里的事了。
有資料顯示,本世紀最初的十年,我國自然鄉(xiāng)村落消失的速度是,每天減少80~100個自然村,近十幾年這個速度更是大大提速!自然村落的消失,不僅僅是鄉(xiāng)土建筑物的消失,隨之而來的,一段歷史、鄉(xiāng)村的民間文化也隨之灰飛煙滅。
隨著這個念頭生根發(fā)芽及壯大,故鄉(xiāng)的諸多往事反而更加清晰了。
故鄉(xiāng)
我出生的灣子,名為廟李灣,按前幾年的行政劃分,屬于前川街華嚴寺村。在地圖上已經(jīng)找不到我們的廟李灣了,據(jù)仍居住在村里的人說,附近村里的人都稱我們?yōu)匙訛槎|灣。我小的時候,丁東灣與廟李灣以灣中間的一條路為界,路的東邊為丁灣,西邊李灣。
后來我們李灣留在灣里的人口銳減,而李灣通往吳店的道路兩旁,原為稻田,現(xiàn)在已經(jīng)全部為村民的住房所替代,而這些新建的房屋之中,除了少數(shù)幾棟屬李姓村民外,其他都是丁灣人的住所,這么看來,周邊人稱我們?yōu)碁槎|灣也就不奇怪了。可以這么說,現(xiàn)在,丁東灣、廟李灣、吳店、吳家大灣、夏家咀,幾個自然村落都已經(jīng)連成一片了。
以前,說起我的故鄉(xiāng),我總是不假思索脫口而出:魯臺吳店。幾十年來,我一直是這么說,那是因為青少年時期故鄉(xiāng)生活的烙印太過清晰,早已銘刻于心深入骨髓,一直這么說絲毫沒有意識到可能誤導別人。類似的經(jīng)歷,攀扯一位名人,歷史書籍介紹陳友諒,湖廣沔陽(今湖北省仙桃市)人,這樣應該就便于理解了。
我剛?cè)雽W那會,我們李灣屬于紅勝大隊,我高中畢業(yè)時紅勝改稱華嚴寺村,而畢業(yè)時我也隨即離開了故鄉(xiāng),華嚴寺的叫法于我自然就不上心更不上口了。
上學那會,紅勝屬于吳店片區(qū),吳店的上級單位是黃陂縣魯臺人民公社。從有記憶時開始,我的故鄉(xiāng)是魯臺吳店的提法就已經(jīng)生了根,而后的生活中,久離故土,既沒有舉行過改口儀式,也沒有收新媳婦新姑爺似的改口費,此習慣性的提法就這么一直沿用至今了。
以前的吳店是一個大片區(qū),下轄好幾個大隊,那個年代大隊的名字都叫得亮堂,吳店下轄的幾個大隊分別是紅旗、紅春、紅十月、紅勝、紅耀、光華,現(xiàn)在分別改為了孫教村、陳玉宮村、吳店村、華嚴寺村、龔崗村、龍王廟村。
以前的吳店片區(qū)轄區(qū)面積廣闊,現(xiàn)在的吳店村范圍只有以前的幾分之一,吳店村與華嚴寺村已互不隸屬,且它們的上級單位魯臺街道也已撤銷,直接并入了前川街道。經(jīng)此梳理后發(fā)現(xiàn),故鄉(xiāng)魯臺吳店的提法確實易誤導人,這也是沒有與時俱進的后患吧。
童年的月光
李灣的東邊是丁東灣,東南邊破院墻,南邊一道水渠,西南邊吳店。大集體時,吳店是周邊村莊的政治、文化教育、經(jīng)濟中心,魯臺公社供銷社在吳店設代銷店,周邊村民的油鹽醬醋,學生的文具紙筆墨水練習本,家家戶戶照明點燈用的煤油,春節(jié)添置新衣的布匹,都從吳店供銷社購買。
可以想見,當時的物資是極度匱乏的。當年,農(nóng)村生火做飯用的都是土磚灶,家家戶戶灶房的煙囪自房頂?shù)耐呖p間探出,每當各家各戶生火做飯時,只見炊煙裊裊,別有一番風致。灶膛內(nèi)的燃料是草把子,草把子就是將稻草等散亂的枯草,擰緊集束為直徑約近十公分松軟的粗草繩,以近似于做翻餃的手法,再將草繩扭轉(zhuǎn)折疊成一尺多長紡錘狀扁形長方體,以便于搬運和向灶膛內(nèi)傳遞。
灶膛內(nèi)燒草把子也是有講究的,當時,我們村有一個老爺子,過日子善于精打細算,每到蒸米飯時,總要計算用了多少個草把子,定量使用,杜絕浪費,即使蒸米飯還差一口氣才熟,也要利用灶膛里的余燼余熱、或者往灶膛里再添一把稻草末慢慢燜熟。
不僅村民過日子是這么精打細算,就是單位里的公共食堂生火做飯也很節(jié)約。我小時候家父給我講過這么一個笑話,他老人家給我講這件事本意是說,做事要靈活不能生搬硬套,要知其然也要知其所以然。
故事也與做飯有關(guān),某單位食堂師徒二人,某一餐煮面條,臨到面條快熟時,師傅臨時有點事要出門,師傅見面條也只差一口氣的事,就這么點事,簡單,就囑咐徒弟說,等一會再加一把糠頭殼子就可以吃了。糠頭殼子就是稻谷的外皮,稻谷去皮后細膩的糠殼都用于喂豬,顆粒粗大的糠殼一般就用作了柴火,屬于柴火的輔助用料。
師傅認為簡單,話就說得簡潔,“加一把糠頭殼子就可以吃了”。師傅走后徒弟可就犯了難,徒弟一手揭開鍋蓋,另一只手抓了一把糠殼,幾經(jīng)躊躇:這一把糠殼加進去了面條還能吃嗎?但是,話是師傅交代的,他老人家的話那肯定沒錯,那就按他老人家說的辦吧!
那時的日子過得雖然清苦,但我們小孩子卻是善于苦中尋樂。每到周末節(jié)假日,小孩子們打珠子、跳房子、踢毽子、捉迷藏,忙得不亦樂乎;春秋時令,氣溫適宜,放學后沒有家庭作業(yè)累贅的我們,每當明月高照的夜晚,晚飯后就總是有人會率先在灣子里面拉起邀約的號子:
“細伢們,出來玩,外面有個大洋船;細伢們,出來看,外面有個火車站。”
那時鄉(xiāng)下的孩子,大洋船火車站對我們是遙不可及的存在,僅存在于幻想之中,不知是受了洋船火車站的誘惑,還是本來都想出去玩,很快就集結(jié)了大批的玩伴。
明亮的月光下,通常玩的是擋羊的游戲,一溜人排成長隊,后面的人抓著前面人后背的衣服,最前排是一個高個的大孩子,他在前面護衛(wèi)著緊貼于他后面的“羊群”,另外一個身手靈活的小孩就扮演狼,狼數(shù)度兇惡地猛撲,與護衛(wèi)者周旋,企圖抓住隊伍后面的羊,只見隊伍的尾巴左右搖擺,東奔西突,避免被狼捕獲。
一個個玩得興高采烈,不一會就瘋累了,另一個保留節(jié)目就上演了,那就是鉆草堆捉迷藏,一部分人鉆進生產(chǎn)隊的稻草堆藏起來,另一部人去搜尋,結(jié)果總是搞得稻草堆亂七八糟,草堆有些地方實在糟蹋得太不像話了,第二天就免不了要受生產(chǎn)隊的大爺一頓嘮叨。兩項自娛自樂的節(jié)目完成后,差不多就該各回各家了,天上的明月依舊還很明亮,這時就有人領(lǐng)著唱起了童謠:
“月亮走,我也走,我給月亮提笆簍;笆簍夠,摘菱角;菱角尖,杵上天;天又高,扎把刀;刀又快,好切菜;菜又甜,好過年;年一過,好推貨;貨一推,好抱雞;雞一抱,好修廟;廟一修,好打秋;秋一打,好跑馬;馬一跑,好燒窯;窯一燒,日頭出來丈把高。”
邊走邊唱,激昂的童謠回蕩在回家的路上,回頭留戀地望向明月,我驚奇地發(fā)現(xiàn),一輪明月總是不出意外地,高高掛在了破院墻灣子的上空,我心中充滿著羨慕地想,什么時候月亮才能從我們李灣的上空,冉冉升起呢?
“山上”的掌故
緊貼我們?yōu)匙拥臇|北側(cè),就是我們?yōu)忱锏摹吧缴稀保鋵嵏揪筒皇且蛔剑皇谴蠹叶际沁@么叫它。
“山上”其實只是一塊大約一千平米的坡地,南緩北陡,坡地西南側(cè)緊貼我們?yōu)匙拥难浚瑬|部就是李灣與丁灣的分界線,銜接著延伸穿村而過的道路,道路西南通往吳店,道路東北順坡而下,通往了劉家田和龔家崗,劉家田與李灣共田埂,以前劉家田人到吳店供銷社購物、或者出遠門到黃陂縣城,都是先走田埂然后再攀上李灣與丁灣之間的這條大路。
“山上”除了突前的西南部緊貼李灣的村子,其后的西北側(cè)漸漸脫離了村莊,北側(cè)及西側(cè)的大部分與稻田接壤,“山上”本身就是一塊南高北低的溜坡地,南邊地勢平緩,北邊稍陡,整塊坡地南北落差一米有余,與之接壤的西側(cè)和北側(cè)的稻田,以梯田的形式地勢進一步下落。
站在“山上”,遠處的楊家院子、近在咫尺的劉家田,都在俯瞰的范圍內(nèi),就連近年新近開發(fā)的黃陂新地標甘露山滑雪場,中環(huán)路西側(cè)小區(qū)鱗次櫛比的高樓,也清晰可見。
“山上”與臨近的田野落差明顯,村人就在二者結(jié)合部以土壘起齊大腿高的土埂(注:土埂齊腿高是以“山上”的邊界為參照而言,站在相鄰的稻田里看土埂則有一人多高),以作防護安全之用的隔離帶,如果以劉家田以及李灣北邊村田仰視“山上”的視角來看,把這塊土坡稱之為山也就不難理解了。
大集體那會,山坡上紅勝大隊建起了一個養(yǎng)豬場,與養(yǎng)豬場共院墻的南邊,則是我們李灣的牛欄。生產(chǎn)責任制后,養(yǎng)豬場與牛欄都廢棄拆除,“山上”就成了光禿禿的土坡,坡地南側(cè)地面平整光滑,偶有細小的鵝卵石暴露于地表,坡地北側(cè)地面則覆蓋著淺淺的植被,緊貼地皮細嫩的綠草,就像覆蓋著的綠色地毯。“山上”雖然光禿,但觀感尚佳,以至于以后的若干年里,一唱起《跑馬溜溜的山上》,莫名其妙地我就會想起我們李灣后面的那座“山上”。
令人遺憾的是,“山上”長期閑置,如今荒草沒腿,秋冬季節(jié)敗草叢生,高低不整,滿目瘡痍,加之近年村民住房改建,坡地邊緣零敲碎打,地形地貌已讓人感覺陌生。
年輕時我也心存過疑惑,歷經(jīng)了多少年代,為什么灣子后面還會保留著這么一塊空地?為什么一直沒有人到“山上”建住房?家父是這么告訴我的,傳說光溜溜的“山上”是一只烏龜?shù)谋硽ぃ瑸觚旑^朝北尾朝南,頭部就在劉家田門前的水井里喝水,尾部位置接近于我們?yōu)持虚g的那條路。以前的人講迷信,說不能在龜背上建房子。
這個說法,劉家田灣里的人也是知道的,村民們講起成年往事,也說我們李灣的那只龜頭部在他們村里井中喝水。前年春節(jié)時,我給族中一位叔父拜年,閑聊中又扯到了這個話題,出于好奇我發(fā)問,龜背那么大的體量,那它左后爪子不是伸到我們?yōu)忱锶チ藛幔坷先思覍ξ艺f,對呀,后爪子剛剛伸到灣子里,就在你們家老屋后的豬圈旁,你們家既不犯沖還吉星高照,所以你們家一直家運好。原來還有這樣的美事!過年的話大家都愛聽!
本文作者李俊祥授權(quán)新集舊事發(fā)布,李俊祥,男,60后,黃陂前川人,就職于中建二局,機電安裝技術(shù)人員。六七十年代,生活于故鄉(xiāng)黃陂魯臺吳店鄉(xiāng)村,八十年代到武漢市就學及上班,目前工作地北京市。工作中日復一日面對著圖紙、施工現(xiàn)場、工程量,閑暇之余隨筆幾行文字點綴業(yè)余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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