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臘的夕陽至今猶照在我的背上?!边@是木心對逝去光陰的懷念與感懷。
山山水水接近唐宋,理想詩意情感豐富,生活節奏依然慢,可以有耐心看夕陽西沉,看月亮在云朵里穿行。初春可以看到花蕾半開,楊柳初綠,嗅到田野的芬芳。夏天聞著麥穗香,聽著小河淌水,在小院絲瓜藤架下吃晚飯,河邊有數不清的螢火蟲。那是八十年代。
百廢待興,欣欣向榮,妻賢子孝,親朋相顧,年輕人團結友愛,情懷猶存,懷揣夢想,心系遠方。文學蓬勃,體育興達,電影、動畫片、電視劇并駕齊驅、百花齊放。
人們生在紅旗下,長在甜水里。干渴已久后,終于過上了正常生活,而欲望還沒有侵蝕全部身心。青壯年的人生格言是,把失去的時間奪回來,向科學文化進軍!人們聊著聊著天就會突然來一句:這都八十年代了!說者腿一搭,騎上“永久”急急離去。
文學沸騰進入鼎盛時期
七十年代,爺爺讓爸爸去給不吃面食的我買大米,爸爸卻拐到新華書店買了書,被爺爺提著棍子追打。
進入八十年代的中國文學,猶如一個剛進城的鄉下丫頭,指縫間驚鴻一瞥,就旋即被絢麗多彩的花花世界打開了心門。爸爸瘋狂訂閱了多種文學刊物,《收獲》《當代》《十月》《花城》《詩刊》、《人民文學 》《小說界》《山花》《啄木鳥》《短篇小說選刊》……
錐處囊中,其末立見。做牙醫的余華,畫畫的阿城,當警察的海巖,很多半路出家改弦易轍的文學作者剛試探著露出小半張臉,就顯出了他們傾國傾城的顏。
家里幾乎天天不斷人,媽媽忙得腳不沾地,周日還要把她的學生領家來,免費給他們補習功課、管飯,臨走還要借我家的書。
還有隔三差五來串門的爸爸的文友們。他們戴著黑框眼鏡,頭發梳得老高,藏藍色中山裝,白衣送酒舞淵明,急掃風軒洗破觥,聊文學,談理想,組織文學筆會,浩浩蕩蕩騎車去周邊采風。
民間有善意調侃:“女看瓊瑤,男看金庸,不男不女看三毛”。三毛的讀者群更多,不分男女。
幾乎每個學生都有個小本子,寫詩、抄詩,人人都是文藝青年。有大學生們逃課,聚集在北京一個四合院聽北島他們讀詩。1984年,北島到成都參加“星星詩歌節”,兩千張票被一搶而光,沒搶到票的還要破窗而入。
蘇童寫的《青石與河流》,一個字沒改就被發表在《收獲》上。1979年復刊的《收獲》發行量很快過百萬,這讓當時的主編巴金(凡爾賽鼻祖)很擔憂,寧可少印一些,“滿大街全是你的雜志,這是很可怕的?!薄妒斋@》在中文系的閱覽室更是成為搶手貨,需要早早去排隊才可能借閱到,傳閱的人太多,很快就掉了封面。
《收獲》
童年就是各種玩
一個大生產隊就有一個育紅班。上一年育紅班,直接上小學,小學一共五年。
除了一年級入學報到讓家長送一次認認路,余下的時光都是自己上學放學,誰要是被家長接送能被同學笑話死:這么大了還讓人送,他回家是不是還吃奶?哈哈哈……
渴了就喝生水。下課兩件事:一是水龍頭那里排隊喝水,二是叫上好朋友一起上廁所。玻璃瓶接滿水后再放兩三粒糖精,就能圍上四五個孩子。放學路上湊一毛錢買一瓶橘子汽水,一人一大口,還要意猶未盡砸吧著嘴。村子里的學生,要喝水得跑到學校后面的村里找壓水井,來不及壓水的就直接拿瓢去人家水缸里舀水喝,主人也不阻攔。
放學聽完“小喇叭”,早早就寫完了作業,再看完動畫片,就有幾個孩子在家門口邀著一起去玩。誰家院子的鳳仙花盛開了,立馬聚來好幾個女孩子,忙忙碌碌染指甲。男孩子動手能力特別強,陀螺、蠟子、木手槍、木刀是自己削出來的,粗鐵條加上橡皮筋、幾節廢舊的自行車鏈條就能做成火柴槍,再粗的做成鐵環。一根細竹竿鋸成一節一節的,再穿透了用細麻繩串起來,兩粒紐扣,就能做成兩個小竹人,在課桌縫中來回拉動就可以讓他們比武。
會打架的小竹人
印著五角星的軍綠色書包里除了幾本薄薄的書本,剩下的都是小石子、橡皮筋、糖紙、煙盒紙、泡泡糖,小人書,好看的樹葉兒……
小人書成為孩子們的最愛
扶盲人過馬路,給陌生人推車,放了學,去公共場所拍蒼蠅,去幫五保戶干活。三月學雷鋒,我是全校近兩千個學生中的學雷鋒代表,穿著媽媽做的布鞋上主席臺講話。
教室里沒有電扇,沒有暖氣,冬天全靠孩子們輪流早去生爐子取暖。
班里有鎖長,脖子上掛著教室的鑰匙,還有專門管粉筆盒黑板擦的,管掃帚拖把的……
打掃衛生
教室是個古廟,房頂一個大窟窿,一邊上課一邊往下掉土坷垃,掉瓦片。一到雨季都自覺帶個罐頭瓶,大家一起撅著屁股把教室的水舀出來。有一片瓦砸中了同桌,同桌捂著頭說,幸好沒砸到老師!
那會兒沒有輔導班,從來不補課,孩子們特別盼著放假。
大街上汽車很少,上下班滿眼自行車,車后座帶著媳婦,車前橫梁上坐著胖娃娃,爸爸們還一樣騎得飛快,顛得娃娃咯咯直笑。賣小吃的隨處可見。一家一個小院兒,院里種著花花草草,養著雞鴨貓狗。
自行車上都帶著胖娃娃
童年就是各種玩,青春充滿理想,人們對于人生的體驗更加完整。
街上流行紅裙子
那是一個吃飽穿暖開始追求更美的時代。
萬元戶家里,大紅色的幸福250摩托車是標配。留著長發,戴著蛤蟆鏡,箍身的小港衫、九寸的喇叭褲,雙卡錄音機往肩上一扛,就是整條街最靚的仔。喇叭褲就有一點不好,騎自行車時,褲腳不小心就會卷進鏈盒里,那就帥不起來了。
無劉海的黑長直,再把頭頂兩邊的頭發扎起來一綹,就是小鹿純子的發型。媽媽們說散著頭發像個瘋子,女孩們還是倔強地放下馬尾,把黑發披散在肩上,或者學《陳真》里的熊英翹,歪著扎到一邊。
熊英翹
黑、白、灰壟斷服裝市場的時代一去不復返,街上開始流行紅裙子。電視劇《血疑》熱映期間,某針織廠搶先生產了一大批“幸子衫”,很快被搶購一空。還有“光夫衫”、“大島茂包”,迅速成為風靡大街小巷的時髦標志。一個身穿“幸子衫”站在風中的短發女孩,能夠瞬間激起青年男子的保護欲。
1983年春晚,主持人劉曉慶從香港的大排檔花5塊錢港幣淘到一件紅襯衫,合人民幣2.15元。春晚結束后,全國掀起“曉慶衫”風潮。有人回憶說:“街上到處都是紅襯衫,有一種天天都在過年的感覺?!?/p>
1987年春晚結束后,男人們蜂擁到理發店找Tony老師剪“費翔頭”。
人們穿著假領子,假名牌衣裳,跳霹靂,玩搖滾,學外語,說話故意帶著廣東腔。
戴塊手表要露出來
八十年代的順口溜:戴手表的露胳膊,鑲金牙的咧嘴笑,留分頭的不戴帽,穿皮鞋的走高道。
改革開放之前,人們的消費欲望被積壓太久太久,生活又單調,娛樂少,加上住房看病上學都不怎么花錢,這時候,拿出多年積蓄買一件能娛樂和改變生活品質的東西,就很正常了。
先是家家都買自行車、手表、黑白電視機,八十年代末,基本就沒有去別人家蹭電視看的情況了。然后就是縫紉機、冰箱、洗衣機,有人甚至花三四千元買個錄像機。
電視機走進千家萬戶
1982年,有學生花60塊錢買了一塊北極星牌手表,戴著去上學。年底學校讓學生填寫困難補助申請,他也跟著填表,老師哭笑不得:你戴著手表聽著收音機,要什么困難補助,滾一邊去!
那時工人一個月工資幾十元,一百多元一塊的手表無疑屬于奢侈品。戴著手表,袖子卷到胳膊肘,穿著皮鞋,白色的確良上衣口袋隱隱透出一張“大團結”,再插上一支鋼筆。小孩吃糖——絕(嚼)了!買不起手表的,就借,借了去照相,去相親……有人看不懂手表上的時間,也要買一塊戴著,見人就抬起胳膊:麻煩你看看幾點了?
戴塊手表要露出來
那時候的娛樂圈叫文化圈
那時的導演只關注演員的表演能力,演戲酬金都很低。那時候的娛樂圈叫文化圈。
電影《少林寺》火爆空前。大爺被伙伴一人架著一條腿,以擠掉一只鞋、上衣被撕爛的代價搶到了三張甲級票。
八七版電視劇《紅樓夢》成為中國電視劇史上的扛鼎之作。八六版《西游記》復播三千多次,成為世界上重播率和收視率最高的電視劇。
那個年代的流行歌,大都輕松歡快,振奮人心。
施光南的歌點亮了那個時代年輕人的生活之路?!蹲>聘琛贰洞蚱鹗止某鸶琛贰对谙M奶镆吧稀贰都偃缒阋J識我》《月光下的風尾竹》……他的歌充滿了對美好生活的歌頌、對祖國的熱愛、對傳統文化的弘揚,成為經典的時代贊歌。
1984年的電影《阿混新傳》里,嚴順開唱著《年輕的朋友來相會》,和女孩告別。這首歌很快風靡全國,年輕人對遙遠的二十一世紀充滿無限向往與憧憬:
再過二十年,我們重相會,偉大的祖國該有多么美!天也新,地也新,春光更明媚,城市鄉村處處增光輝……但愿到那時,我們再相會,舉杯贊英雄,光榮屬于誰?為祖國,為四化,流過多少汗?回道往事心中可有愧……
歌壇神仙打架,港臺歌曲和電視劇開始大量涌進內地市場。有學生攢好多天的飯錢,就為了買一盒幾元錢的正版磁帶。
工廠就是工人的家
工廠就是工人的家。有些城市建設都是圍繞著工廠做配套服務。工廠像一個小型社區,單位給分房子,不用考慮學區。廠里有托兒所、幼兒園、學校、醫院、食堂、澡堂,女職工休完產假孩子就可以帶到廠托兒所。鄰居都是一個單位的,關系都特別好,啥事都相互照應,炒菜沒鹽了沒醬油了就去借,連火柴沒了都可以去借上幾根。
工人的地位特別高,要是干車鉗銑刨的就更高了,那是人人羨慕的技術工種。
下了班,看報紙、看書、織毛衣、下棋,夜校座無虛席,大家都鉚足了勁兒學習新知識。
全聚德烤鴨、東來順涮羊肉、狗不理包子、大白兔奶糖,成為人們到大城市吃美食的執念。
爸媽結婚時的被面五十年后還完好無損,電風扇廠家都倒閉了,風扇幾十年后還能轉。那個年代的人做任何事,唯有認真二字。
拿樹枝在牛糞上畫個圈別人看到就不會撿了
農村人喜歡趕飯場。只要天不是太冷,家家大人小孩都端碗出來湊在一起,或蹲或站,一邊吃飯,一邊聊著家長里短。誰碗里有好吃的菜,都去挾上一筷子。誰家吃的什么,半個村都知道。
防震哥提著個空酒瓶,去供銷社給他爹打酒,小鵬的爺爺又給他買了橘子瓣軟糖,四喚家的母羊剛生了幾只小羊,六奶奶家的煙囪冒著青煙,煮地瓜的香氣飄了過來。三五只雞在樹蔭的碎光里覓食,還要愜意地縮起一只爪子,豬在圈里酣睡,鴨子擺著腚下了門前的小河,大黃狗上躥下跳,一派寧靜祥和。
鄉下沒有路燈,月光下的小路卻出奇地亮,放了晚自習,遠遠看到一個黑影走來,正緊張,發現是出來接自己的親人。
地里到處都是干活的人。除草劑還沒開始使用,除草必須在下午兩點左右太陽最毒的時候,那樣才能很快曬干曬死,不然過一夜又起死回生了。孩子們放了學都去割草,誰家地里的草要是被人割了,還要氣得罵上幾句:誰割了俺家的草?俺家的羊還不夠喂呢!
村子里每天都熱鬧得很。換饅頭換蘋果的,磨剪子鏘菜刀的,修傘的照相的,爆爆米花的吹糖人的,賣小雞小鴨的賣冰棍的,賣香油的鋦盆鋦鍋的,還有走街串巷賣針頭線腦的。無論哪一個來了都能讓安靜的鄉村瞬間喧鬧起來。
奶奶們梳頭掉下來的頭發都塞到土墻縫里,一是可以換針用,二來家家戶戶都有小雞小鴨,頭發亂丟怕它們纏到腳上。
莊稼一枝花,全靠糞當家。路上撿牛糞,如果糞箕子滿了,拿樹枝在牛糞上畫個圈,別人看到就不會撿了。
那時候,貧富差距極小,鄉親們都是互相幫忙,沒有誰瞧不起誰。
八十年代末,開始有年輕人陸陸續續離家遠行,打工潮來臨,鄉村逐漸歸于沉寂。
去深圳
評論家劉緒源感慨:“那是我們的一個傻傻的年代,猶如青澀的青春期,它也許充滿著幼稚和錯誤,然而,它同時也代表著一種激情,一種積極向上的蓬勃的生命力。”
那是一段熱火朝天激情燃燒的歲月,云層簇擁著理想主義者們最后的余暉,壓進深海的內心。
春風來年挑花紅,歲月不容再少年。總有人迎著時代前行,又總有人站在歷史的塵埃之中,靜靜回望。
時光難以阻擋時代的腳步,美好屬于堅定前行者。
作者簡介:
白下,原名李靜雯,祖籍南京,山東微山人。喝運河水長大,上海讀書,濟南生活。10歲開始發表作品,至今發表兩百多萬字文學作品和新聞作品,熱愛傳統文化。出版散文集《風吹麥浪》。微信公眾號:白瞎了姐
特別聲明:以上內容(如有圖片或視頻亦包括在內)為自媒體平臺“網易號”用戶上傳并發布,本平臺僅提供信息存儲服務。
Notice: The content above (including the pictures and videos if any) is uploaded and posted by a user of NetEase Hao, which is a social media platform and only provides information storage service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