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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日，美團、京東等平臺宣布將為騎手繳納社保，這一舉措迅速引發社會熱議。

美團宣布將為騎手繳納社保

表面上看，這是對騎手權益的進一步保障，但背后涉及的勞動關系界定問題卻遠非那么簡單。為此，文景邀請到《數字疾馳》的作者陳龍，從平臺經濟與勞動關系的深層邏輯出發，探討這一政策的現實意義與潛在挑戰。騎手的身份究竟如何定義？平臺責任的邊界在哪里？這些問題不僅關乎數百萬騎手的切身利益，也折射出數字經濟時代勞動形態的復雜性與不確定性。

《數字疾馳：外賣騎手與平臺經濟的勞動秩序》，陳龍 著

責編君：這兩天美團和京東都紛紛表示，會給自己的全職騎手繳社保。勞動保障的問題，我記得您在開始調查外賣騎手課題的時候，大家意見并不一樣，有些騎手不愿意繳，有些騎手會自己找一份有社保的工作作為兼職。這個消息落地后您怎么看？

陳龍：去年我就聽說美團在準備給騎手上社保了，不過我沒想到是京東率先發出這個新聞。這當然是很多人期盼的一件事情，是平臺用工規范化的一種表現。但消息出來的瞬間，我更關心，社保最后能不能順利落實，是不是企業一時的新聞噱頭，或者是為了商業競爭打輿論戰。此外，落實的過程當中，會不會遇到新的問題，落實后的效果如何？

首先，我們之前關注社保，因為這是勞動權益最重要的一部分。但實際上，我們會發現，一些騎手是不愿意上繳社保的。一個重要的原因是，繳納社保以后，他們每個月的實際收入會減少一部分；另一個原因是，他們不確定未來能不能夠把這筆錢拿回來，因為他們很可能在北京工作一段時間，又在上海工作一段時間，等將來回老家了，當初在北京上海繳的這些錢，比如養老金，等到退休能不能拿回來了，他是不確定的。我覺得很多騎手對繳社保多少會有一點抵觸，他們更希望落袋為安。

外賣員送餐

其次，企業如果真的要給這些騎手上社保，那么企業的用工成本肯定會上升。雖然美團界定得很清楚，給全職騎手和穩定的兼職騎手上社保。全職騎手是指那些在平臺上工作8個小時甚至更多的騎手，兼職騎手指的是眾包騎手，而很多眾包騎手的工作時間每天也在8個小時以上，并且一直在做，也符合美團的標準。京東才剛開始進駐外賣行業，招募騎手，騎手數量還不確定，但美團已有的騎手數量是非常大的。從這個角度講，企業還是做了很大的讓利，勞動者、公眾、輿論，甚至政府的壓力都有推動，讓企業往前邁了非常勇敢的一步。

再次，騎手跟平臺之間還有很多的加盟商和代理商，考慮到用工成本，加盟商和代理商也不太情愿給騎手購買社保。所以在過去，給騎手繳社保還挺難推動的。騎手本身、加盟商代理商、平臺，幾個相關的主體可能都不一定很樂意做這個事。

最后，還有一個最重要的原因，就是我們國家的社保體系。騎手在北京上海工作時繳的錢能不能跟著他回到老家。社保這事不光是企業想做就能做的，也和國家社保體系有關，需要制度層面的支持。

綜上所述，我覺得這是好事，應該鼓勵，甚至拍手稱快。我們之前看到更多的是比如美國的UBER、新加坡的網約車這些新聞，這些勞動者的勞動關系被確立，有了相關社會保障。我覺得這次京東和美團給騎手購買社保的新聞，同樣會引起很大的國際關注和影響，確實是平臺規范化用工的一個很大的進步。

但到落實層面會不會面臨新的問題，最終的效果如何，有沒有可能平臺企業、加盟商和代理商，會在誰來承擔的問題上產生紛爭，或者說平臺會把責任推給加盟商和代理商，加盟商和代理商又通過一些方法變相地模糊處理，這些可能都得在以后的落實過程中繼續觀察，看看會有什么新情況發生。

徐崢在電影《逆行人生》中飾演一名外賣員

責編君：您在《數字疾馳》這本書里面寫道，其實外賣騎手是一個散工制下的勞動者，在我們看起來他是給平臺公司在送外賣，但其實他的勞務合同往往是跟第三方的勞務公司來簽訂的，而且他們可能與雇主簽訂的甚至不是勞動合同，而是所謂的網約工協議。其中還會有像您在書里寫的情況——適用《合同法》《民法總則》和其他民事法律法規，但不適用《勞動合同法》，那現在雖然我們說要繳社保，但是背后的勞動關系可能還是會有一些不太明確的部分，可以這樣理解嗎？

陳龍：可以這樣理解。就目前來看，所有的騎手跟外賣平臺之間的勞動關系其實已經被剝離了，更多是外賣騎手跟第三方勞務公司之間有勞動關系。你可以把外賣騎手理解為勞務派遣，由第三方勞務公司招募他們，然后派遣他們去給平臺送外賣，然后平臺又會負責對派遣工進行監督和管理。還有一部分比較像勞務外包，就是說平臺把送外賣的活完全交出去，具體還是由第三方勞務公司管理。

《數字疾馳： 外賣騎手與平臺經濟的勞動秩序》 目錄

第三方里面有的是加盟商，有的是代理商，其實就是類似于勞務派遣和勞務外包這兩種用工形式。但不管是哪一種，可能我們更多的會把外賣騎手跟第三方勞務公司聯系起來，而一旦確定勞動關系，這些加盟商和代理商就會有比較大的用工成本的提升。

曾經有一段時間，這些加盟商和代理商會強迫外賣騎手注冊成為個體工商戶。按照我們國家勞動關系判定的三要素，第一個要素，勞動者得是自然人，用人單位是法人，這是一個前提條件。一旦讓外賣騎手注冊成為個體工商戶，他馬上就從自然人變成了法人，就像小賣鋪的老板一樣，他既是自己的工人，也是自己的老板，這個時候他就喪失了自然人的身份，所以勞動關系事實上就判定不成了。

去年我關注到美團還專門出文，當然這背后是國家強有力的監管，說要禁止加盟商和代理商逼迫騎手注冊為個體工商戶。這就是要讓他們重新回到自然人身份，回到勞動者的身份。

因為涉及到用工成本，大量的加盟商和代理商可能都會模糊處理勞動關系的問題，所以他們會和騎手簽一些勞動協議，但是這些協議本身并不合法。再加上剛剛我們講到的，很多騎手的法律意識并不一定很強，再就是本著落袋為安的心理，他們可能也默認了加盟商和代理商通過簽協議把這個事情應付過去的行為。

到目前為止，外賣騎手跟平臺之間是否存在勞動關系，并沒有一個明確說法。有時候我們認為騎手跟平臺是有勞動關系的，有時候則認為是跟代理商和加盟商，也就是第三方勞務公司，有勞動關系。這次我們似乎沒有討論這個問題，直接就跳過，開始給騎手買社保了。我們說的社保，是指城鎮職工社會保險，即我們常說的五險一金，都要先明確勞動關系才行。這次美團和京東宣布給騎手購買社保，也會倒逼我們進一步厘清和明確勞動關系問題。

數字疾馳

外賣騎手與平臺經濟的勞動秩序

陳龍 著

北大社會學博士成為外賣騎手

以局內人視角，揭示數字控制之下新型的勞動過程和勞動關系

一部專業、真誠、冷靜的參與式觀察力作

沈原、佟新作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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