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作者 / 顧 箏 實習生 何怡雯
歐登保齡球館的停業消息炸出了很多“青春回憶”。 保齡球確實曾在上海的娛樂生活中占有不可忽視的位置,但它的發展也非常戲劇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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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f you feel the life is so boring , let’s go bowling!
音樂人王廠長說,會和朋友玩這個梗,“假使儂覺得生活無聊,去打保齡球呀!”在他的印象中——“阿拉老底子打保齡球是樁多少時髦,多高消費的事體啊。”
保齡球確實在上海的娛樂生活中占有不可忽視的位置,它曾高開高走,特別是在1990年代中后期。
在《繁花》劇組做前期調研工作的姜浩,翻閱描寫上海1990年代的文章,總能看到保齡球的身影。而在對黃河路相關人員做采訪時,文字變得具象化,"很多人說起,當時的玩法就是吃好夜飯摜球去,摜球就是上海話里打保齡球的意思,打好球么再吃個夜宵,夜宵好么就去蹦蹦迪斯科。睡覺?不存在的。"
《繁花》劇照
90年代就歡喜白相夜生活的上海人,體力是蠻結棍的。
根據這些調研內容,就給劇中人物陶陶設置了動不動就要去打保齡球的情節。而阿慶爺叔扮演的葛老師對他說:儂去打保齡球輕一點,因為我老太婆叫寶玲。也算是玩了一個諧音梗。
當然,和任何一個我們所寫過的娛樂活動、商場、地標一樣,在歷史的長河中,一個事物會有高光時刻,也會有黯淡時分,誰都不能永遠站在C位。
而保齡球在上海的發展尤為戲劇化,它的發展曲線圖之跌宕,就猶如打保齡球時,上一秒還是全中,下一秒就是“雙溝”。
歐登保齡球館貼出了停止營業的公告
這一次,歐登保齡球館的停業消息炸出了很多“青春回憶”。雖然回憶只能是回憶,要說出上一次去打保齡球是什么時候,得掰著手指頭數了;但當一家店開得足夠久,它本身也就成了這座城市發展變遷,以及在這里生活的市民人生變化的見證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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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6年就在衡山路上開業的歐登保齡球館,確實夠“老”。最近媒體在寫到它的時候,也總會用“老牌”,“老派”來形容,但它并不是最早那一批保齡球館。
梳理上海保齡球館的發展歷史,可以把1980年代到1990年代初的保齡球館列為“前輩”。
這一時期的保齡球館高不可攀,大多在俱樂部和星級賓館內。根據1993年底的數據,當時上海保齡球館分別在新虹橋俱樂部、華亭賓館、貴都大飯店、銀河賓館等地。
1990年代,某酒店保齡球館
/陸杰 攝
對于普通人來說,保齡球完全是一個新鮮玩意,1985年,在全國首屆保齡球邀請賽中獲得男子單打冠軍的上海運動員林升滿把保齡球描述為,“像一個新生嬰兒一樣”。
星級賓館筑高了普通市民接觸保齡球的門檻,1986年4月25日在人民廣場建成開放的上海市體育宮保齡球俱樂部是面向大眾的場館,價格比賓館便宜一半左右,剛開張時每局收費5元。
當時俱樂部負責人在接受采訪時說,他們準備接受團體包場和設想優惠青少年學生,使這項國外普及的娛樂也在我國普及起來。
但保齡球還是沒有那么快就普及起來,在那一時期,它更多是外商或專業人士的運動。
03
保齡球真正走進市民百姓生活中,要到1990年代中后期。
1994年底,“上海皇宮”保齡球館落成,它當時的人設是,滬上最大的保齡球館。和之前賓館只有4條、6條、12條道不同,它一下子設置了24根球道,而且擁有先進的全自動電腦彩色計分系統。
雖然每一局價格要到4、50元,雖然24小時營業,但24根球道幾乎天天爆滿,一天的營業額能突破8萬元。
上海皇宮保齡球館廣告
東亞保齡球協會主席,上海市保齡球協會副會長朱順偉記得,第一次去打保齡球就是在上海皇宮。“那天晚上,和兩個朋友吃飯,吃好飯想后續娛樂活動,不想唱歌,朋友就說,帶你去打保齡球。”
到了場館,朱順偉有點吃驚:“人山人海,像不要鈔票一樣。”
哪能會不要鈔票,50元一局,還要排隊。朋友給服務員塞了50元小費插了個隊,他們才打上球。
“上海皇宮”滬上最大的保齡球館這個抬頭沒有保留很久,1995到1997年是上海保齡球館高歌猛進,蓬勃發展的年代。翻開那一時期的報紙,都是保齡球館在做廣告:
今天說,上海東部地區保齡球場館的空白被777保齡球館填補;
明天說,本市西區有了保齡球館白金漢;
數字上也在不斷卷,32根球道的國信、48道的歐登、54道的高點、56道的瘋馬、68道的星城世界……總之是一山更比一山高。當然,那時大家都沒想到,日后還會有108道的中路保齡球館。
1990年代的歐登
/陸杰 攝
數據統計更能讓人一目了然:1995年3月,上海營業及在建的球道數僅為118道。而一年之后,球道已達1400道左右,增長了近11倍。到了1997年底,保齡球館在上海已有148家,球道突破了2000大關。
能有那么多保齡球館開出,當然是因為有賺頭。
即使新開張的保齡球館多以15元一局的優惠價來吸引客人,但當時上海保齡球的價格基本都以上午場、下午場及夜場三檔劃分,一般是二十元至四十元左右;周末也是四十元。
保齡球館開業多以每局15元優惠價
來吸引顧客
1996年,位于新客站南廣場的好運保齡球館經理介紹,球館投資50萬美元建造,自開業以來,每天有近2000局的進賬。他認為,如果能夠保持這樣火爆的勢頭,就算是每天每平方米7元的場地租金,也能在一年左右收回成本。
而這還是只有8根球道的小球館,因為球道有限不能完全消化客人,有時要排隊2小時才能玩上。如此算來,那些大型球館可賺的就更多了。
有需才有供,不過當時保齡球館雖然生意火爆,但它仍然是一項奢侈運動。從第一次玩就迷上這項運動的朱順偉說,早上發工資,晚上就打保齡球花光了。而他當時工資還不算低,有1000多元。
所以當時打保齡球對工薪階層來說可望不可及,它更多是商務活動。1996年《解放日報》發表了一篇《經理愛打保齡球?》的報道,其中說到這樣一項調查,“今年3月,某市對31家設保齡球場的賓館飯店、娛樂中心進行調查,共做1891筆保齡球生意,其中1341筆是企業用支票結帳的。”
1990年代
保齡球更多是商務活動
/陸杰 攝
喬士敏1990年代下海做廣告生意,客戶是洋酒公司。他記得第一次打保齡球是在只有2根球道的度假村,后來他和朋友都很喜歡去歐登打球。“那里不只是打保齡球,旁邊還有吃咖啡,吃飯的地方。”
如前所說,那時人們都像打了雞血一樣,夜生活要豐富再豐富。所以保齡球總是搭著其他活動,歐登周圍除了衡山路的吃喝,后來二樓有了可以喝酒蹦迪的真愛;打好保齡球要去打游戲機,可以去正陽;要去唱卡拉OK,可以去統領;看好足球手癢腳癢,可以去高點……
出于個人喜好,喬士敏把歐登作為常駐地,他在那里租了個柜子,放自己的保齡球包。包里有一雙保齡球鞋,襪子和自己買的一只保齡球,“綠顏色的,大概500塊。”
他和朋友喜歡去打保齡球是因為,和別的運動相比,它更像是一項交際活動。“打保齡球最好的是,一局要打老長辰光,大家可以坐在一起閑聊。”
04
和卡拉OK一樣,保齡球也按時段有不同的價格。
做生意有錢的喬士敏說自己不專門打夜場,想什么時候打就什么時候打。但是王廠長那時還是囊中羞澀的小年輕,他說:“我啥辰光去打保齡球館你知道嗎?凌晨2點鐘,因為這個時間頂便宜,老底子只要8元一局。”
凌晨場8元一局
其實王廠長還沒有“搨”到最大的便宜。
相較于保齡球館的投資狂熱,市民的保齡球熱顯得更具節制和短暫。1996年夏季,保齡球的消費就曾短暫冷落,跳出了市民文化娛樂項目的前5名。
而隨著保齡球館越開越多,供嚴重大于求,保齡球館們開始紛紛打起價格戰,希望用低價來吸引顧客。
繼續大做廣告。
歐登在1996年推出早鍛煉每局5元的搶購價,黃金時段周日也有限時搶購價,才10元一局。平時日還能憑地鐵票根享受優惠。
白金漢推出晨練8元的優惠。
國信把價格又打了下來,推出4元一局的早場。
最為夸張的是,有球館推出了1元一局的特早場,只要你起得夠早,保齡球館就賺不到你的錢。
便宜到1元一局
這樣惡性競爭很快就讓一些球館“搪不牢”了。1997年,共和新路上的豪頓成為了第一家被拍賣抵債的保齡球館。之后,關門、負債、拆除球道、規模縮水的球館比比皆是。進入2001年,保齡球館大面積倒閉,全面進入“低冷“的發展階段。
高峰時期,上海的保齡球館有200多家,而經過十幾年的時間,只剩下不到十分之一。在2012年舉辦上海保齡球黃金聯賽時,面臨的最大困難是找不到規模合適的球館,這是經歷過保齡球“黃金時代“的人難以想象的。
朱順偉在2015年開了昊至保齡球館,算是逆勢開業,他開玩笑地說,現在開保齡球館賺鈔票,是“汗噠噠滴,眼淚水也噠噠滴。”
昊至保齡球館是上海還在營業的專業球館
歐登停業之后,上海專業的保齡球館將只剩4家,這和高峰期的數字相比著實有點可憐,但這也說明保齡球褪去了交際、商務、應酬、趕時髦等外衣,回歸到了真正的運動本身,回歸到真正喜歡這一小眾運動的人手里。
今年,保齡球將首次成為全運會群眾賽事項目,上海隊也將全力以赴參加比賽。“我們運動員都是業余選手,都是憑著熱情自發來訓練和比賽的。”朱順偉介紹說。
很多人還在趕歐登的場子
喜歡的人還沒有離開,歐登墻上的中老年保齡球賽照片中,阿姨爺叔依舊能打,揮出最瀟灑的一擊。
參考資料:
1. 顧軍,《申城保齡球道逾千 百姓運動休閑趨熱》,文匯報,1996年3月9日
2. 向陽,《經理愛打保齡球?》,解放日報,1996年5月25日
3. 汪波、張偉清,《保齡球還能熱多久》,解放日報,1996年6月1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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寫稿子:顧 箏 何怡雯/
編稿子:小泥巴/
拍照片:姚祖鴻/
畫圖:顧汀汀/
寫毛筆:楊 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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