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物簡介】

　　金小晶：1960年出生，江蘇省南京市人。歷任南京市中醫院消化科主任中醫師，科主任，南京中醫藥大學教授、中醫內科碩士研究生導師。1984年畢業于南京中醫學院中醫系。1984年8月于南京市中醫院行醫一直堅持臨床第一線工作，曾于 1985 年、1990 年分別赴成都中醫學院附屬醫院和南京鼓樓醫院進修學習。1986 年師承全國著名中醫傅宗翰先生，為其關門弟子。2020年獲“江蘇省名中醫”稱號。中華中醫藥學會脾胃分會榮譽委員，江蘇省中醫藥學會肝病專業委員會副主任委員，江蘇省中西醫結合學會消化專業委員會常委，南京中醫學會脾胃分會主任，《時珍國醫國藥雜志》常務編委。

　　師從傅宗翰，深研中醫藥

　　【口述內容】

　　1979年我考入南京中醫藥大學，1984年大學畢業進入南京市中醫院，一直在這里工作，有40年了。通過不斷的學習，得到了進一步的成長。

　　南京市中醫院的底蘊是非常深厚的，有很多歷史的積淀。1986年，我正式拜師成為我們老院長傅宗翰的學生，跟師學藝。雖然我學的是中醫專業，但是書本上的知識畢竟還是紙上得來終覺淺，對于怎么樣做好臨床工作，我還不太懂。在跟師學藝的過程中，得到了技藝上的傳承，逐步進入到一個新的領域，看到一些不同的風景。

　　在跟師學藝的過程中，老師給我留下深刻的印象。我們在學校里面，分課程學習，都是很細的，老師的講課都是條狀的、縱向的。比如講一個病理學，講一味中藥，講一個方劑，都是這一條一條，但是到了臨床呢，實際上是橫向的，既要懂生理病理，又要知道方劑，又要知道中藥，知道處方。這個學習的過程和運用的過程，是根本不同的。

傅宗翰

　　臨床學習，我們能得到很多實戰的經驗。傅宗翰老師聰慧過人，知識面非常開闊。雖然是內科醫生，老中醫，但他從不拒絕現代醫學的東西，而是努力去學習去運用現代醫學知識。給我印象深刻的是，老師雖然是中醫，除了搭脈以外，他還會觀察病人的血壓。他還能通過搭脈發現心律失常、早搏、停跳，及時發現心臟的這些變化，而這些都是要用心電圖才能判斷的。老師用中西匯通的形式掌握疾病，從而取得更好的療效。不僅在診斷上，在用藥上面，他也會中西醫結合，能夠理解并且掌握一些西藥，還能夠恰當地運用好。最關鍵的，他不是單純的用這些西藥，而是用這些西藥的觀念，把它結合到傳統的中醫理論知識中。所以他是中西醫融匯貫通的。他有很多新的觀念，新的見解，在原有中醫理論基礎上，有所突破，創立和發展了脾燥、瘀血、濁脂諸學說，不僅僅是學術上面，臨床適用效果還很好，對一些疑難病的治療起到了很好的探索作用。

上世紀七十年代，傅宗翰(右二)在南京石門坎巡回醫療。左三為潘文奎。(照片由傅國蔚提供)

　　像干燥綜合征、類風濕、紅斑狼瘡，都是免疫性結締組織病中的多發病，幾乎就是不治之癥，有的人稱之為不死的癌癥。那個時候，對這些病根本沒人了解。當時治療主要完全靠激素，大劑量的激素治療，副作用很大。傅宗翰老師在上世紀70年代就開始研究干燥綜合征，從“脾燥”立論，創“益脾清燥”之法，多能切中病機，用中藥加入治療，常能起到很好的效果。所以那時候，我們市中醫院和我國風濕病先驅鼓樓醫院風濕科達成了一個默契，很多病人在那邊診斷出干燥癥狀、硬皮病，但是沒有好的辦法治療，他們就會推薦到市中醫院來，尋求中醫中藥治療，形成了一個特色。我也積極參與了這方面的學習，差一點就要進入這個領域。后來因為其他工作需要，我轉戰到其他的科室。

　　老師不僅知識涉獵之廣，用藥風格之準確大膽，也是令我們這些學生嘖嘖稱奇。相傳，我們的師祖張簡齋曾給一名久瀉不止的病人開出“三分砒霜”的處方，砒霜是劇毒，一般只用一分，藥店一看這個藥方，嚇得不敢抓藥。張簡齋說照抓不誤，結果病人只一劑藥就瀉盡治愈。在用藥新奇不拘一格方面，老師頗有簡老的遺風。

　　當時，我正隨師抄方，大感不解。天仙藤是馬兜鈴帶葉的莖藤，有祛風利水、活血通絡的作用。但在臨床實踐中，從未見過其對消除浮腫有如此妙用，所讀醫書之中，也無這方面的記載。我將心中疑問向老師請教。老師耐心解釋，原來，在宋代醫家陳自明所著的婦科醫典《婦人大全良方》中曾載，天仙藤可消婦人“子腫”，就是妊娠20周以后出現的單純性水腫。老師讀古而不泥古，將婦科專方變通運用于特發性浮腫，效果卓著，也為治腫病增添了新的方法。

金小晶(右三)在參加有關博士研究生論文答辯。左三為國醫大師周仲瑛

　　【歷史現場】

　　1986年，一位40余歲的工人來找傅宗翰看病。這位病人發現浮腫半年，在西醫院服用利尿劑治療多時，尿雖多但腫如故，有時情況稍好，腫脹復起。

　　金小晶介紹說：傅宗翰老師診斷后認為其水氣失調，責在肝、脾，分利過度，氣機耗傷，治用疏肝健脾，調氣行水。開出“天仙藤”配以輔藥若干，囑病人服之。結果服藥7劑之后，病人腫勢消減，再經調治月余，浮腫完全消退，其他各癥狀也完全消失了。

　　兼收并蓄，跨界中西醫

　　【口述內容】

　　我在市中醫院工作時間比較長，很多科室都待過。最早，在心腦血管科。后來搞腎病，治療急性腎功能衰竭，慢性腎功能衰竭，用中醫中藥診治取得很好的效果。

　　傅宗翰老師豐富的閱歷、寬廣的知識面，對我也是一個啟發。我覺得，要做好一個醫生啊，可能不能單靠一個專科，要綜合的技術。因為疾病的治療是個橫斷面，治療的思維，按現在來講呢，就是要跨界。跨什么界呢?中醫和西醫要跨界。從醫學的角度來說，實際上也應該是兼收并蓄，要不斷吸取別人的長處，所以中醫西醫要跨界，要站在現代科學技術的成果之上去研究疾病，爭取成果。

　　還有，內科外科要跨界。最明顯的例子，消化科的醫生也要會做內鏡檢查，做內鏡的時候就可以把一些外科疾病解決，比如膽結石、膽絞痛等。我后來負責消化科，我們科就把內鏡接過來做，但是我們也不能單純地接過來。別人怎么做胃鏡，我們還是怎么做胃鏡，當然要遵循最基本的原理。但是，我們中醫中藥在這個內鏡上能做出什么特色點?我們可以用針灸鎮痛的技術，因為在那個時代，全麻胃鏡做的比較少。做胃鏡還是比較痛苦的，而且過去的胃鏡比較硬，比較粗，病人也比較痛苦，很多人因為懼怕胃鏡檢查的痛苦，而拒絕做胃鏡。所以，我們那時候就開發了一個針灸鎮痛胃鏡，用針灸緩解病人的痛苦，緩解病人的緊張情緒，這樣病人就放松了。現代醫學已經逐步認識到胃鏡的鎮痛，不需要全麻，就是按麻醉分級的，不要那么深度的麻醉，適度的麻醉就可以。鎮痛，緩解病人緊張焦慮的情緒，減少痛感就足夠了，不一定需要完全徹底的麻醉。所以我們針灸鎮痛胃鏡這個項目列入了國家級課題，得到政府的支持，取得很好的成果。當然，現在的胃鏡技術更好了，更細更軟了，而且現在麻醉技術得到很好的發展，大家對做全麻胃腸鏡也比較接受了，但是，針灸鎮痛在這個領域里面，其實可以有所作為，有所發展的。

　　消化科不能只看一個消化科，脾胃是后天之本。那呼吸對性命的關系更大了，不呼吸，馬上就要死。心臟也很重要，心臟不跳了，那人也就沒有。那么，為什么不說心臟是后天之本?為什么不說肺是后天之本?其實所有的臟器，心肝脾肺腎少了哪一個都會致命。但是，只有說脾胃是后天之本，意思就是，脾胃對人體全身的影響太大了。它是我們精華物質的來源，是氣血通行的中樞。它的演化很多，變化無窮，對很多疾病和我們人體的功能影響很大。其他的臟器，相對講就比較簡單。所以做脾胃科醫生，很有意思，變化很多，能夠幫病人解除各種各樣的病痛。很多病人都覺得奇怪，怎么就是調調脾胃，整個身體就不一樣了。有的病人說，調理脾胃，皮膚都變好了。還有來調理脾胃的人，很容易就把睡眠調整好。睡眠怎么和脾胃有關系?中醫很多年前就說了：胃不和則臥不安。胃調好了，這個睡眠才能好。實際上很多緊張、焦慮、失眠，和脾胃的關系非常大。脾胃是氣血的中樞，所以一定要順暢。

2020年1月31日下午南京中醫專家組會后在湯山南京二院留影。左二為金小晶

　　【歷史現場】

　　在參與組建南京市中醫院腫瘤科過程中，金小晶還在急診室工作。

　　金小晶介紹說：急診經常會遇到腎結石、腎絞痛的病人，單純的鎮痛治療有的時候解決不了腎絞痛的這個痛苦，但是，杜冷丁又不能打多。在這個基礎上呢，我們就開發了針灸鎮痛的方法。面對絞痛的病人，我們給他做針灸、針刺，進行鎮痛，居然起到很好的效果。我們做了很多的病例，和南京鼓樓醫院合作做了課題，獲得了南京市的科技進步獎，現在這個技術還在應用，而且得到了很好的傳承。

　　不僅要繼承，更要賡續新篇章

　　【口述內容】

　　南京市中醫院老中醫薈萃，治療了很多的疑難病。這些中醫名家，對一些疑難病都有獨到的方法和理解。我們現在秉承學術的傳承，也要努力探索疑難病的治療。其實有很多病，我們目前的認知是沒有辦法的，但中醫藥中隱藏著很多的好方法。為什么講中醫藥是個寶庫呢?它里面有很多的技術、有很多的經驗等待我們去發掘，去開拓。比如說肝硬化，現代醫學認為是個不可逆的過程，它已經硬化了，壞死了，組織增生了，就不可能退回去了，只會越來越嚴重。但是中醫中藥的研究、治療結果，就發現了肝硬化還是可以逆轉的，很嚴重的肝硬化都可以轉變過來。現代醫學的研究——干細胞學說，就很好地解釋了這個問題，即新的細胞組織可以替代已經硬化的組織，產生新的再生的干細胞。所以，很多的病都是可以進行治療的，用中醫中藥治療有時能取得很好的效果。

　　腫瘤治療是個世界難題。但是，我們把現代醫學和中醫藥知識結合起來，重新思考腫瘤的發病機理，尋找腫瘤的致病因子，也許就能找到一條新的再生的途徑。我也寫過這方面的論文，當然，還要等待時間的驗證和大家的討論，才能將這個理論完善，或者說是等待實踐的證明。新的理論的推出，到被大家接受，還要有一段時間。但是只要往前走，就會有希望。

　　我們的先輩在中醫藥方面積累了很多寶貴的經驗財富，這些都是我們需要珍視的寶貝。但限于歷史原因、認識局限，我們對于其中的奧秘有時只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那就需要用現代科技手段和智慧去努力發掘和整理，這樣才能提高中醫藥的診治和研發水平，并為后人發揚光大。

　　我們現在特別強調，不僅僅要繼承，關鍵還有一個方面：我們要賡續新的篇章，要去寫新的歷史，不能老是重復別人，也重復不了別人。因為我們已經身處新的社會環境，新的歷史時代，你想完全重寫過去，那個土壤已經沒有了，已經進入到下一個篇章。當然，我們可以借鑒前人成功的經驗和方法，賡續新的歷史，這樣中醫才會有生命力。

　　中醫藥在其漫長的歷史發展過程中，既形成了以診療思維突破為代表的傷寒學派、溫病學派等，也孕育了以地域性診療特色為代表的新安醫派、吳門醫派、孟河醫派、嶺南醫派和金陵醫派等，其中， 江蘇是孟河醫派、吳門醫派和金陵醫派的發源地，孟河醫派、吳門醫派盛于明清時代，曾出現過不少皇家御醫。《本草綱目》第一版就是在南京印刷的；鄭和下西洋時，也將金陵醫派的典籍作為禮物送給南洋諸國。

　　因為地理、歷史的原因，醫學流派產生了其封閉性、地域性的特點。如果說在特定歷史條件下，醫學作為一門技巧可以保留上述特點，而在當今時代，則需要探索一條符合時代要求、切合臨床診療需要、具有開放包容的流派傳承之路。流派之間相互借鑒、取長補短，既是流派傳承發展的選擇，更是適應時代進步和學術進展的客觀要求。我們這一代人就是要促進中醫藥流派在新時代的傳承發展，展示流派紛呈、百花齊放、百家爭鳴的新風貌。

金小晶在南京二院會診現場

　　【歷史現場】

　　金小晶說：過去看胃病，那就是望聞問切。過去沒有胃鏡，現在望聞問切就要用胃鏡去“望”了，要看病理，等于是把我們的眼睛延長了，我們的廣度和深度都得到很大的發展和提高。所以我們要在新的視野下面，新的視角下面去續寫新的篇章。我們的老師在這方面呢，是做的很好的。我們自己也在探索。對很多疾病的認識，我們要用新的思維，把老一輩的寶貴經驗繼承下來，但是一定要融會貫通。

　　【采集時間】2024年6月18日下午

　　【采集地點】金陵中醫藥文化交流中心

　　【采集整理】南京市中醫院

來源：江蘇省口述歷史研究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