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盧曉旭
在城市的喧囂中,總有一些瞬間能讓我們的心靈得到片刻的寧靜。晨光熹微,我常佇立在自家陽臺上,俯瞰樓下早餐攤升起的裊裊炊煙。攤主老張,二十年來如一日地守著他那三尺灶臺,在霧氣蒸騰間,他那張布滿歲月痕跡的臉上始終掛著溫和的笑意。這縷人間煙火,看似平凡無奇,卻恰似人民日報那段發人深省的話語的生動注腳:人生從無完美藍圖,我們都在謀生與求安、執念與放下的永恒博弈中,艱難地找尋屬于自己的生命平衡術。這種平衡,絕非是靜態的妥協,而是一場貫穿生命始終的動態修行,是在深刻認清生命有限性的前提下,對自我與世界的深度和解。
一、取舍之道:生命維度的辯證法則
敦煌莫高窟第254窟的《舍身飼虎圖》,歷經千年風沙的侵蝕,至今仍散發著震撼人心的力量。畫面中,薩埵太子為拯救餓虎,毅然決然地縱身躍下懸崖,那一瞬間的決絕與無畏,仿佛穿透了歷史的長河,直擊人心。這幅壁畫之所以能在歲月的洗禮中依舊熠熠生輝,是因為它深刻地揭示了人類最深刻的生存悖論:生命價值的彰顯,往往是以某種放棄為代價的。
在當代社會,人們的焦慮如影隨形,其本質就在于妄圖在單一時空維度實現多重人生可能。我們既渴望在世俗意義上獲得成功,擁有財富、地位與名譽,又向往精神世界的富足與安寧;既貪戀穩定安逸的生活,又對自由突破的未知充滿渴望。這種“既要、又要、還要”的貪念,恰似古希臘神話中伊卡洛斯飛向太陽的蠟翼,看似美好,卻終將在過載的欲望中融化。伊卡洛斯不聽父親的勸告,執意用蠟和羽毛制成的翅膀飛向太陽,最終蠟翼被太陽的高溫融化,他也墜入大海,付出了生命的代價。這則神話警示著我們,過度的欲望會讓我們迷失自我,失去生命的平衡。
蘇軾在歷經宦海沉浮后,于“回首向來蕭瑟處,歸去,也無風雨也無晴”中頓悟人生真諦;王維在山水之間,于“行到水窮處,坐看云起時”中參透自然之道。他們的人生經歷揭示著中國哲學特有的取舍智慧:取舍并非是簡單的非此即彼的單選題,而是對輕重緩急的優先級重構。這就如同現代量子力學所揭示的疊加態原理,人生的可能性本是無限延展的,但唯有在我們做出選擇的瞬間,波函數才會坍縮為具體的現實。那些我們未選擇的路,并非就此消失不見,而是以另一種無形的形態,構成了我們生命的暗物質,在不經意間影響著我們的人生軌跡。
敦煌研究院的修復師李云鶴,六十載春秋,他將自己的全部心血都傾注在修復一幅又一幅的壁畫上。當同齡人在商海的浪潮中拼搏沉浮、在仕途的階梯上競逐攀爬時,他卻選擇了與千年時光對話。在昏暗的洞窟中,他手持畫筆,小心翼翼地修復著每一處斑駁的色彩,每一道細微的裂痕。他的生活看似平淡無奇,甚至與時代的快速發展有些脫節,但他的選擇卻在文明傳承的維度上,為自己開辟了一片無比遼闊的生命疆域。他用一生的時間,讓那些沉睡在歷史塵埃中的壁畫重新煥發出光彩,他的生命也因此與這些古老的藝術緊密相連,獲得了永恒的價值。取舍,從不是對可能性的無情閹割,而是對生命重心的精準校準,是在紛繁復雜的人生中,找到真正屬于自己的方向。
二、謀生之藝:在物質與精神的鋼絲上起舞
北宋張擇端的《清明上河圖》,以細膩的筆觸描繪了汴京街市的繁華盛景,販夫走卒與文人墨客在同一片天地中穿梭往來,和諧共處。這幅傳世名畫所呈現的畫面,暗含著中華文明對謀生方式的獨特認知:勞動,不僅僅是維持生存的手段,更是我們存在于這個世界的一種方式。無論是今日寫字樓里忙碌的白領,還是北宋虹橋上奮力挑擔的挑夫,他們本質上都在進行著某種生命能量的交換儀式。白領們用自己的知識與智慧,在辦公室的方寸之間為夢想拼搏;挑夫們則憑借著自己的體力與汗水,在市井街巷中為生活奔波。他們雖身處不同的時代,從事著不同的工作,但都在以自己的方式詮釋著生命的意義。
在浙江義烏,有一個被稱為“圣誕村”的地方,這里的作坊主老陳,過著一種充滿魔幻現實主義色彩的生活。白天,他在生產線上忙碌地制作圣誕老人玩偶,重復著單調而又機械的勞動,用自己的雙手為世界各地的人們送去節日的歡樂;晚上,當夜幕降臨,他回到自家小院,換上戲服,亮起嗓子,唱起家鄉的婺劇。那一刻,他仿佛從世俗的煙火中掙脫出來,進入了一個充滿詩意與浪漫的精神世界。他用流水線上的辛勤勞作支撐起生活的物質基礎,又用戲曲舞臺上的水袖翻轉滋養著自己的靈魂。這種“世俗中的超越”,遠比烏托邦式的逃離更具現實力量。它告訴我們,物質與精神并非是相互對立的存在,而是可以在生活中找到微妙的平衡,相互滋養,共同成長。
陶淵明“不為五斗米折腰”的決絕態度,彰顯了他對精神自由的執著追求,至今仍令人欽佩不已。然而,白居易的“中隱”哲學,卻為當代人提供了一種更為務實的智慧。他在《中隱》中寫道:“大隱住朝市,小隱入丘樊。丘樊太冷落,朝市太囂喧。不如作中隱,隱在留司官。”這種既不完全出世,也不徹底入世的態度,就像是在物質與精神之間找到了一個恰到好處的平衡點。我們不必在物質與精神之間筑起一道堅固的高墻,將兩者截然分開,而應學會在煙火氣彌漫的日常生活中,培育出屬于自己的精神之花。在忙碌的工作之余,我們可以捧起一本好書,沉浸在文字的世界里;也可以走進大自然,感受山川河流的壯美與寧靜。生活中的每一個瞬間,都蘊含著豐富的精神滋養,等待著我們去發現,去品味。
三、從容之境:時間褶皺里的生命美學
蘇州博物館的紫藤,承載著一段跨越五百年的時光傳奇。它嫁接著文徵明手植古藤的基因,每年四月,便會花開如瀑,紫色的花朵在微風中輕輕搖曳,散發出陣陣芬芳。這株紫藤,既延續著五百年前的風雅古韻,又綻放著當下的絢爛生機,成為了時間的見證者。它的存在,揭示著從容的真正內涵:從容,不是對時間的漠視與逃避,而是在漫長的時間長河中,找準自己的節奏,以一種平和的心態去面對生命中的起起落落。
日本茶道中“一生一會”的理念,強調每一次茶會都是獨一無二的相遇,都值得我們全身心地投入與珍惜。這種將剎那視為永恒的智慧,與莊子“吾生也有涯,而知也無涯”的慨嘆形成了奇妙的共振。在時間的無垠曠野中,我們的生命如流星般短暫而渺小,但正是因為這份短暫,我們才更應該珍惜每一個當下,用心去感受生活中的點滴美好。在深圳華強北,有一位手機維修師傅,他堅持二十年手寫維修筆記,如今已積累了三百本。這些筆記,密密麻麻地記錄著電路圖與他的心情隨筆,在數字化浪潮洶涌澎湃的時代,它們宛如一份獨特的“逆流備忘錄”,見證著師傅對這份工作的熱愛與執著。他用自己的堅持,證明了即使在快節奏的現代社會,慢節奏的生活同樣能雕刻出生命的深度,能讓我們在平凡的日子里,尋找到內心的寧靜與滿足。
敦煌月牙泉畔的蘆葦,在風中隨風俯仰,姿態輕盈,卻又根脈深固,牢牢地扎根于這片土地。這種“隨風”的智慧,并非是隨波逐流的盲目妥協,而是深諳自然之道后的順勢而為。就像量子物理中的“觀察者效應”,我們的生命軌跡本就在與世界的持續互動中不斷重塑。真正的從容,是如太極拳般的柔中帶剛,既有接納變化的寬廣胸懷,又能保持內心核心的穩定與堅定。在面對生活中的種種變故與挑戰時,我們能像蘆葦一樣,順應形勢,靈活應變,同時又堅守自己的原則與底線,不被外界的干擾所左右,在歲月的風雨中,保持自己獨特的姿態。
四、生命的完成態:在局限中開掘無限
大英博物館收藏的明代《杏園雅集圖》,描繪了十二位文人墨客的一次聚會。畫中,他們或圍坐在一起弈棋,專注于棋盤上的縱橫捭闔;或站在畫案前賞畫,沉浸在藝術的美妙意境中;或三兩成群清談,分享著彼此的思想與感悟。每個人都沉浸在自己的精神世界里,享受著這場心靈的盛宴。這幅畫作暗示著一個重要的真理:生命價值的實現,并不在于我們占據了多少時空,而在于我們能否在有限的維度中,創造出無限的可能。
故宮鐘表修復師王津,用四十年的漫長時光,讓數百件西洋鐘表重獲新生。在故宮那幽深的修復室里,他與這些古老的鐘表為伴,每天重復著細致而又繁瑣的修復工作。他輕旋發條,仔細地調試著每一個零件,看著那些制作于18世紀的鎏金鳥籠鐘再次發出清脆的鳴唱,時間仿佛在這一刻停止,又仿佛在這一刻被賦予了新的意義。他的專注與堅持,讓有限的生命獲得了超越時空的存在價值。他不僅僅是在修復鐘表,更是在傳承一種文化,延續一段歷史,讓那些沉睡在歲月深處的記憶重新煥發出光彩。
敦煌藏經洞的卷軸,其中很多都是僧人練字的“廢稿”。這些看似不起眼的涂鴉之作,卻在歷經千年的歲月后,成為了研究書法演變的重要史料。這個充滿禪意的現象告訴我們:生命中的“不完美”,或許正是留給未來的伏筆。就像量子糾纏理論所揭示的,每個選擇都會產生平行宇宙,我們眼中的遺憾,在某個維度可能正在綻放異彩。那些我們曾經以為的失敗、挫折與錯過,也許正是生命為我們精心準備的禮物,它們在不經意間,為我們的人生增添了別樣的色彩與深度。
站在敦煌鳴沙山頂俯瞰月牙泉,那靜謐而又絕美的景色令人陶醉。沙漠與清泉相互依偎,形成了一種獨特的和諧之美。在這里,我們會驚覺,最動人的風景往往產生于對抗與和解的平衡點。人生又何嘗不是如此呢?那些我們曾經放下的執念、妥協的理想、錯過的機遇,都如同沙漠中的沙礫,看似平凡無奇,卻在時光的打磨下,逐漸匯聚成了生命的獨特紋理。正如莫高窟壁畫中褪色的朱砂與泛綠的銅銹,這些歲月的痕跡不僅沒有破壞壁畫的美感,反而讓藝術獲得了超越創作者初衷的深邃內涵。它們見證了歷史的滄桑變遷,也讓我們更加深刻地理解了生命的意義與價值。
手持煙火謀生時,且看那灶臺騰起的霧氣如何在陽光的折射下勾勒出絢麗的彩虹;且行且忘時,莫忘那些放下反而成就了內心的輕盈;且隨風行時,要用心聆聽風中有古往今來的智慧低語。生命的終極從容,或許就在這“看山還是山”的澄明之境——當我們不再執著于掌控所有可能性,不再被無盡的欲望所驅使,反而能在局限中觸摸到真正的自由。這種自由,不是隨心所欲的放縱,而是在認清生活的真相后,依然熱愛生活,以一顆平常心去面對生活中的一切,在平凡的日子里,發現不平凡的美好,在有限的生命中,創造出無限的價值。
【作者簡介】盧曉旭,筆名大漠白楊、鳳城大漠白楊、曉旭,男,1975年12月30日出生,籍貫陜西,現定居于寧夏銀川市。系中國詩歌學會會員、中國散文學會會員、寧夏作協會員、陜西省青年文學協會會員,曾在《解放軍報》《人民武警報》《寧夏日報》《延河》等各類報刊雜志發表作品160多萬字,其中多篇作品獲得省、全國性獎項。
特別聲明:以上內容(如有圖片或視頻亦包括在內)為自媒體平臺“網易號”用戶上傳并發布,本平臺僅提供信息存儲服務。
Notice: The content above (including the pictures and videos if any) is uploaded and posted by a user of NetEase Hao, which is a social media platform and only provides information storage service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