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侗族聚居的通道侗族自治縣,有一個寧靜的小山寨——都天崇門寨。寨里有個后生名叫龍銀,他自幼家境貧寒,小小年紀便開始給人放牛。歲月悠悠,龍銀不知不覺已二十五六歲,可婚事卻依舊毫無著落。
一個靜謐的傍晚,夕陽的余暉將天空染成了橙紅色。龍銀如往常一樣,提著水桶來到井邊打水。當他俯身看向井水時,那水面倒映著的彎彎月亮,竟在轉瞬之間幻化成了一位明眸皓齒的美貌姑娘。姑娘嘴角輕揚,露出一抹甜美的微笑,這笑容仿佛帶著無形的魔力,瞬間將龍銀的心緊緊揪住,他的魂魄似乎都被這笑容勾走了。龍銀就這樣呆呆地站在井邊,完全沉浸在這如夢如幻的氛圍中,渾然忘記了打水煮飯的事兒。
就在這時,一只小蜻蜓輕盈地從水桶的水面上掠過,龍銀心中一驚,手中的水桶下意識地滑落下去。待他回過神來,井水中的姑娘已然消失得無影無蹤,只留下一圈圈蕩漾的漣漪,仿佛在訴說著剛剛發生的奇妙一幕。
第二天,龍銀像往常一樣上山放牛。當他行至山腰時,無意間抬頭,瞧見一朵白云如棉絮般緩緩飄動。在白云的掩映之下,竟出現了一個全身赤裸的姑娘。姑娘一看到有陌生男子靠近,頓時羞得滿臉通紅,驚慌失措間,滿心希望能有個地縫鉆進去躲避這難堪的局面。龍銀見狀,急忙毫不猶豫地脫下自己的一套衣服,快步跑過去,小心翼翼地將姑娘包裹起來。他定睛一看,不禁驚嘆道:“呀! 這姑娘竟與昨晚在井水中見到的那么相像,那明亮如月亮的眼睛,俏皮似蝌蚪的嘴巴,實在是太漂亮了!”
姑娘又羞又惱,憤怒地沖著龍銀吼道:“你要干什么?”龍銀趕忙一臉誠懇地解釋道:“姑娘放心,我絕對沒有惡意,不會傷害你的。”“那你走開點!” 姑娘別過臉去,大聲說道。
然而,讓龍銀沒想到的是,他剛走開沒多遠,姑娘就已穿好衣服,小步跑著跟了上來,輕聲問道:“阿哥,你叫什么名字呀?”龍銀回答道:“我叫龍銀。姑娘,你如此花容月貌,怎么會落到這般田地呢?”
聽到這話,姑娘頓時 “哇” 的一聲大哭起來,淚水如泉涌般奪眶而出,掩面而泣許久都說不出話來。過了好一會兒,她才哽咽著道出了自己的悲慘遭遇。姑娘名叫團美,家住在陳家寨。狠心的后娘貪圖富貴,竟然要把她嫁給一個傻里傻氣、舉止輕狂的王子。團美堅決不愿依從這門親事,可后娘卻心狠手辣,把她哄騙到王子家中,強行逼迫她與王子同房。團美拼死反抗,寧死不屈。惱羞成怒的王子獸性大發,殘忍地扒光了她的衣服,一腳將她狠狠地踢出門外。遭受如此巨大的侮辱,團美覺得無顏再在世上活下去,本想投河自盡,可又想到自己光著身子,萬一被人打撈上來,死后還要遭受眾人的指指點點,這讓她痛苦萬分。思來想去,她覺得或許只有走進這荒無人煙的深山,任由老虎將自己吞噬,才能結束這無盡的痛苦與屈辱。
龍銀聽了團美的哭訴,心中滿是同情與憤慨。他耐心地給姑娘說了許多安慰的話,勸她千萬不要再有尋死的念頭。團美淚流滿面,抬起頭用祈求的眼神看著龍銀,說道:“龍銀哥,你不讓我死,那你就娶我做妻子吧。”龍銀心疼地看著她,將帶來的糯米飯遞到她手中,又輕輕地幫她拭去臉上的血污,溫柔地說道:“團妹妹,先吃點東西,填飽肚子咱們就趕緊離開這里。繼續待在這兒,以后指不定還會遭遇更多的罪呢。”
在這個令她飽受恥辱的地方,團美早就恨不得立刻遠走高飛。可該往哪里去呢?她望著天空中排成隊列飛翔的雁鵝,心中萌生出一個念頭:就順著雁鵝飛翔的方向走吧!
于是,龍銀和團美攜手離開了家鄉,踏上了未知的旅程。一路上,他們相依為命,共同面對各種艱難險阻。遇到水流湍急的河流,龍銀二話不說,便蹲下身子,穩穩地背起團美,一步一步艱難地趟過河水;碰到陡峭的山坡,龍銀緊緊地拉住團美的手,用力往上攀爬。每當疲憊不堪時,兩人就會找個平坦的地方坐下來,輕聲對唱著關于 “私奔” 的情歌,歌聲中滿是彼此的深情與眷戀,一路上的愛意綿綿不絕。
不知走了多久,他們來到了廣南城,并在這里安了家。婚后的生活平淡卻幸福,兩年半后,團美為龍銀生下了一男一女,一家人其樂融融。然而,命運卻極為殘酷。一天,團美突然患上急病,小肚子傳來的劇痛讓她感覺如同刀絞一般,豆大的汗珠不斷從她蒼白的臉上滾落。原來,這是當年被王子踢成的內傷復發了。盡管龍銀四處奔波求醫,無微不至地照顧團美,可最終還是沒能留住她的生命。沒過幾天,團美便在龍銀的懷中永遠地閉上了眼睛,離開了人世。
龍銀從此失去了摯愛,整個人仿佛被抽走了靈魂,如同行尸走肉一般。他每天出出進進,精神恍惚,常常走錯路、摸錯門。每當夜深人靜,思念如潮水般涌上心頭時,他總是忍不住偷偷落淚。
春天邁著輕盈的腳步再次來臨,雁鵝也從遙遠的南方飛了回來。別人家都滿心期待著雁鵝降落,憧憬著能迎來一個豐收的好年景,而龍銀心中只有一個強烈的渴望:希望雁鵝能給他帶來團美的絲毫消息。
又是一年清明,龍銀帶著無盡的思念來到團美的墳前掛清。就在他佇立在墳前,沉浸在悲痛之中時,一只仙鶴從墳地上猛地 “撲棱” 一聲飛了起來,“嘎嘎” 叫了幾聲后,便向著南邊飛去。龍銀像是被一種無形的力量牽引著,神情恍惚地跟隨著雁鵝飛行的方向走去。一路上,山高路遠,他也記不清自己究竟翻過了多少座巍峨的高山,蹚過了多少條洶涌的河流。就這樣,歷經漫長的一個半月,他終于來到了一個名為 “界祥” 的地方。
這 “界祥” 是一條熱鬧繁華的石板街,街道兩旁店鋪鱗次櫛比。往來的男男女女都身著華麗的綾羅綢緞,他們一邊談笑風生,一邊悠閑地走著,身上佩戴的銀環、手飾相互碰撞,發出清脆悅耳的叮當聲。龍銀找了一家伙鋪住了下來。鋪主見他一副疲憊不堪又神情落寞的樣子,便關切地詢問他從哪里來,要到哪里去。龍銀長嘆一口氣,將自己這一路的悲歡離合、坎坷遭遇,詳細地講給了鋪主聽。
鋪主聽完后,不禁為之動容,稱贊道:“小弟對愛情如此忠貞不渝,真是世間罕見。明天,我帶你去 ‘雁鵝村’ 吧,說不定能讓你見到你的妻子。”
第二天清晨,龍銀早早便起身,迫不及待地跟著鋪主出了門。他們一路前行,走了四五里路,途中還穿過了層層云霧,終于來到了 “雁鵝村”。“雁鵝村” 里,風景如畫,男男女女們或兩兩結伴漫步,或嬉笑玩耍,十分愜意。龍銀眼神急切,不放過任何一個角落,仔仔細細地辨認著每一個人,眼睛都快看花了,卻始終沒有看到妻子熟悉的身影,他心中的焦急如同火上澆油般愈發強烈。
鋪主是個熱心腸的人,他讓龍銀在原地耐心等候,自己則越過清水河離開了。沒過多久,只見樹林中走出一個身姿婀娜、面容姣好的女人,她裊裊婷婷地來到清水河邊,開始洗起頭發來。“團妹妹!” 龍銀一眼就認出了那正是他日思夜想的妻子,激動和喜悅瞬間涌上心頭,他的心劇烈地跳動起來,下意識地伸出手,想要沖過去抱住妻子,可雙腿卻似被灌了鉛一般沉重,怎么也挪動不了分毫,急得他淚水在眼眶中打轉,只能無助地站在原地。
團美也一眼看到了龍銀,眼中閃過驚喜與激動的光芒,她不顧一切地沖進河中,朝著龍銀奔來。兩人終于相擁在一起,千言萬語都化作了此時此刻的無聲抽泣,彼此都沉浸在這重逢的喜悅與過往生離死別的痛苦交織的復雜情緒之中。
“龍銀哥,這里是閻王住的地方,你不能來啊!” 就在這時,兩個面容陰森的 “陰差” 從雁鵝村里緩緩走出,打破了這短暫的溫馨。
龍銀心急如焚,緊緊拉著團美的手臂,眼眶泛紅,聲音帶著哭腔說道:“家中小女兒天天哭著要媽媽,咱們回去吧!哪怕只有一絲希望,我也想一家人團聚啊。”團美聽聞,臉上滿是無奈與哀傷,她幽幽地長嘆一聲,淚水忍不住滑落臉頰:“龍銀哥,我的身骨早已腐朽不堪,再也回不到從前了 。你回去后,一定要好好把孩子撫養長大。” 話音未落,團美便漸漸在龍銀的懷中化作一陣輕煙,消失不見了。
龍銀悲痛欲絕,淚水如決堤的洪水般奔涌而出。仿佛感受到了他內心的傷痛,陰陽河里陡然涌起渾濁的大水,波濤洶涌,似在為這對苦命鴛鴦的悲慘結局發出悲憤的怒吼。
后來,人們為這段感天動地的愛情編了一首歌謠,在當地廣為傳唱:“龍銀尋妻雁鵝村,濁水河邊空悲泣!”
龍銀帶著滿心的傷痛和無盡的遺憾回到了家中。孩子們一見到他,便立刻飛奔過來,緊緊抱住他的脖子,又哭又鬧地嚷著要見媽媽。龍銀撫摸著孩子們的頭,淚水再次忍不住奪眶而出。他強忍著悲痛,哽咽著安慰孩子們:“孩子,媽媽在很遠很遠的地方,她以后一定會回來看你們的,乖……”
這天晚上,極度疲憊的龍銀在睡夢中見到了一位白胡子老倌。老倌面容和藹,目光慈祥地對他說:“明天上午會有七只雁鵝飛來,最后一只就是你兒女的媽媽。如果你能把它打下來,你的孩子們就能見到媽媽了。”
第二天上午,果然如夢中老倌所言,七只雁鵝在空中盤旋,圍繞著龍銀家的屋頂飛來飛去,“嘎嘎” 地叫個不停。龍銀凝視著天空中那一只只雁鵝,眼神中滿是糾結與痛苦。一想到要傷害這代表著妻子的雁鵝,他的心就像被千萬根針深深刺痛。最終,善良而心軟的龍銀還是不忍心下手。
兩個孩子沒能見到媽媽,只能繼續在對母親的思念中成長。不過,從那以后,每年的這一天,都會有七只雁鵝準時出現在龍銀家的上空。人們都說,那是團美思念丈夫和孩子們,跨越陰陽界限, 回來與他們團聚,繼續守護著這個她深愛的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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