撰文：郝煢

四年跳票、11分鐘刪減、5.8分的口碑潰敗，《平原上的火焰》的歸來，似乎有些辜負期待。

電影的原作《平原上的摩西》是作家雙雪濤作品中極具人氣和質感的代表作，小說中那把在東北平原的凜冬里遲來的火焰，是面對潰滅的狂歡，是迎著黑暗救贖的微光，在電影的大銀幕上，卻燒成了一團“啞火”。

《平原上的火焰》海報

電影最大的改編是從原著的7人視角轉換為聚焦年輕一輩的愛恨糾葛。渴望逃脫牢籠的李斐（周冬雨 飾）與游走在犯罪邊緣的莊樹（劉昊然 飾）密謀“干票大的”——去玉米地放一把火。陰差陽錯之下，李斐和父親坐上了警察偽裝的出租車，一場意外，計劃崩盤……八年后，李斐背負的秘密壓得她喘不過氣，與成為警察的莊樹重逢，命運的悲劇一樁樁上演。

周冬雨 飾 李斐

劉昊然 飾 莊樹

如果說，文學需要讀者從字里行間去“讀取”作者的深意，電影則需要提供更直觀的“觀看”場景。因此，能夠看出創作者在改編中，作出許多對信息和人物關系更加“直給”的處理。比如原作的碎片化敘事，通過不同角色獨白拼貼真相，展現時代群像，對于電影的改編是巨大的難題，轉換視角集中敘事，顯然能夠將觀眾帶入更清晰的故事線。

電影將主線聚焦于李斐和莊樹的糾葛，從年少時的悸動、彼此試探，到成年后的拉扯與羈絆，時代的起伏為“怨侶”主人公提供了青春虐戀的舞臺。而上一輩傅東心（梅婷 飾）與莊德增（陳明昊 飾）的歷史恩怨被遺憾地刪減，導致代際敘事斷裂，既削弱了整個作品的厚重感，也不利于觀眾對兩個主人公的理解，使人物顯得懸浮。以至于電影的核心事件——“放一把火”，這個在文學敘事里被視為反抗平庸生活的象征訴求，在電影里被如此具體地提出時，真的顯得無比突兀。

梅婷 飾 傅東心

陳明昊 飾 莊德增

其他將男女主這段原本朦朧的愛情具像化的表現，包括雪地里突兀的擁吻、截肢少女與警察的飆車戲、結尾戴著同一副鐐銬互相依靠等待死亡降臨的場景，導演用大量特寫鏡頭渲染著“宿命感”，是充滿戲劇張力的設計，又多少讓故事變得有些扭曲。

小說橫跨30年歷史，歷經“文革”、下崗潮、嚴打等事件勾連人物命運；電影則將時間濃縮為1995年案件與2007年追查的雙線敘事，刪除了時代對父輩的直接影響，弱化了歷史縱深感。傅東心與李斐如鏡像般的命運對照被簡化為幾幀零散的繪畫鏡頭；李守廉與下崗工人的生存困境緊密關聯的暴力，也淪為父親護女心切的應激。而作為整個故事的背景，“出租車殺人案”這個案件，對比整體的時代敘事占據著更強的物理空間。

唐曾 飾 李守廉

同樣都善于描寫犯罪，并透過罪案對人物的存在狀態作出深刻探討，刁亦男作為監制，與雙雪濤的東北敘事有著極為適配的貼合感。電影的冷峻氣質，罪案發生的凌厲殘忍沒有任何拖泥帶水，警察追查出租車兇案，殘忍的作案手段沒有被獵奇放大，如同日常的走馬觀花，那些無需用特寫和人物反應鏡頭強調的燒焦尸體，反而更散發出某種冷漠的氣息，彌散在環境與土地之上。

電影對大環境的“冷”是虛焦的，但對于年輕一代的個體痛楚，集中體現在李斐身上。從小就想要逃離的好學生，被命運牢牢鎖在原地，甚至淪為診所醫生的“階下囚”。電影在影像語言上也極力渲染著某種疼痛感，鏡頭不斷給出對殘肢的特寫，這種痛如此的具象，卻折射不出掩埋于時代的創傷和無聲崩塌掉的尊嚴。

眼下影片面臨的多重爭議，有原著讀者對改編降級的不滿，也有普通觀眾對敘事節奏緩慢的不適。影片的割裂感也體現在，前半段努力維持對歷史傷痕的凝視，后半段又急轉直下的廉價戲劇套路。這些年，“東北傷痕”在影視作品中被方方面面展現得很具體，在本片延遲上映的四年中，那些被一遍遍重復書寫的時代符號多少也讓觀眾產生了審美疲勞。

很遺憾，電影的這片平原上沒有“摩西”，久別重逢后，李斐始終糾結著要問莊樹，“那一天，你到底有沒有來赴約？”青梅竹馬的愛而不得，是青春疼痛文學的標配，而那些未盡的、克制的、留白的部分，才是能照見歷史的真正火種。而電影沒能點燃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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