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中國歷史上,妲己被視為女禍和邪惡的代表,再加上《封神演義》的廣泛傳播,這種刻板印象更加深入人心。
但正如電影《哪吒》中申公豹那句經典臺詞:“人心中的成見是一座大山,任憑你怎么努力都休想搬動!”拋開《封神演義》這部神魔小說的刻意渲染,歷史上真實的妲己究竟是什么樣的呢?
一、妲己的身世
妲己,也叫蘇妲己,但其實這都不是她的本名,在夏商周三代時,姓、氏是分開的,男子稱氏而女子稱姓。所以,“妲己”的本意是指一名姓己的女子,來自己姓諸侯國。
據(jù)《國語》記載:“殷辛伐有蘇,有蘇氏以妲己女焉”,《竹書紀年》同樣提到:“九年,(紂)王師伐有蘇,獲妲己以歸,作瑤室立玉門”。
顯然,妲己是商紂王征伐有蘇時,蘇國君主獻上的政治“聯(lián)姻”品,其作用頗有點像戰(zhàn)國時期各諸侯國結盟時互派的質子。
事實上,在整個商王朝統(tǒng)治時期,商王對于各地的諸侯國都是采取著軍事威懾加羈縻籠絡雙重手段,而諸侯國獻美女給商王,就是表達臣服的一種主要方式。
比如“九侯有好女,入之紂”,“紂囚西伯羑里。西伯之臣閎夭之徒,求美女奇物善馬以獻紂,紂乃赦西伯”,都是這種情況。這些被諸侯國獻給商王朝的女性,往往被冠以“帚某”或“婦某”的名號,比如帚周、帚妊、帚息等妃子名字,代表著他們來自周、妊、息等諸侯國。
而甲骨文中也有很多方國進貢女子的事情:“取信女”“取乂女”“古,貞,周致嫀”等等。此外,根據(jù)對甲骨文的統(tǒng)計分析,出現(xiàn)“婦某”或“某婦”的多達110個,而這類女性群體也都是從諸侯國而來成為商王及其兄弟的妻妾以及“多子”之妻。
與后世所不同的是,商朝時的諸婦并不是只主內的附屬品,而是與商王之臣有著近乎同等的地位,她們不僅可以享受單獨祭祀,擁有著自己的封地,參與國家政治,甚至還能領兵作戰(zhàn)。
比如甲骨文中就有一段“蠖妻姌告曰,土方侵我田十人”,這是嫁到夫家的妻子姌在履行軍政義務,向商王報告土方入侵,劫掠走了10個人。
更直觀的例子是婦好。婦好是商王武丁的妻子,在武丁在位時期,多次領兵作戰(zhàn),形成了商朝獨特的“王婦領兵制”。考古發(fā)現(xiàn)顯示,婦好墓曾出土過一件青銅嘬口罐,造型獨特,與其他青銅禮器風格迥異,但卻與山西晉中白燕商代遺存出土的現(xiàn)日用陶器屬于同類器物,暗示婦好的母族正是來自山西晉中一帶。
晉中地處安陽西北,是抵御土方、羌方等敵國侵擾的前沿陣地,商王武丁屢次派王后出征西北,其用意正是借助婦好母族的勢力來穩(wěn)定邊疆。
由此可見,紂王征伐有蘇,又接受有蘇的示好“獲妲己以歸”,正是與有蘇結盟的體現(xiàn),這也是商王朝慣用的羈縻手段。而妲己也的確參與了商朝晚期的朝堂政治。
二、妲己到底干了啥?
最有發(fā)言權的周武王其實也說不清妲己究竟做了什么惡事,只是含糊其辭的指責“古人有言曰:牝雞無晨,牝雞之晨,惟家之索。今商王受惟婦言是用,昏棄厥肆祀弗答,昏棄厥遺王父母弟不迪,乃惟四方之多罪逋逃。”
歸結成一句話就是,紂王對祖先的祭祀不聞不問,不任用同祖兄弟而信任罪惡多端的人,主要原因就是聽信了婦人之言。
《呂氏春秋·先識》說“商王大亂沈于酒德,辟遠箕子,爰近姑與息,妲己為政,賞罰無方,不用法式,殺三不辜”。
荀子也批評說“紂蔽于妲己、飛廉,而不知微子啟,以惑其心而亂其行”。
所以,在整個周代,妲己公認的罪行是蠱惑紂王打破了原有的貴族政治結構,啟用了一批底層人士,導致賞罰混亂。
直到漢代以后,關于妲己的罪名才逐漸情節(jié)化和具體化,說她“厚賦稅以實鹿臺之錢、重刑辟、殘害忠良”,甚至就連周文王夭折的大兒子伯邑考(注:伯邑考并不是正常的人名,本意是冤死的老大)也算在了妲己頭上。顯然,漢代以后關于妲己罪行的記載還有多少可信度,就需要打個問號了。
如果我們置身于殷商的“王婦領兵制”時代背景下,既然商王的妻子參政領兵本就是殷商的一項政治傳統(tǒng),那么周武王指責妲己牝雞無晨(比喻婦女不掌朝政)就有點牽強了。
但是,對于需要完成“臣弒君”的周武王來說,如果不找出一個合適的借口,那么他出兵討伐紂王,就缺少了一層合理性,也很難爭取到更多的諸侯支持。而妲己的倒行逆施,就剛好是一個非常好的出兵理由。
不過,在處置妲己的問題上,周武王的做法卻多了幾分詭異。
據(jù)《逸周書》記載:“(武王)乃適二女之所(指妲己和嬖妾),既縊,王又射之三發(fā),乃右擊之以輕呂,斬之以玄鉞,縣諸小白”。
在紂王登鹿臺自焚后,包括妲己在內的兩妃也早已自縊身亡,但周武王卻仍朝著尸體連射三箭,然后用輕呂劍刺擊尸體,又用黑色的大斧將頭砍下來懸掛在小白旗上。在對妲己尸體完成上述羞辱后,周武王才算發(fā)泄完畢。
接下來我們再回過頭來看周武王對紂王尸體的處置:“遂斬紂頭,縣之白旗”,相比前者,周武王斬紂頭懸掛在小白旗上用意是向諸侯宣示紂王已死,天下易主。但對妲己尸身的處置,則顯得多此一舉。
三、周武王的真實目的
上文中我們已經提到,諸侯獻女給商王,本意是一種結盟和臣服的表現(xiàn),而進入核心朝堂的諸侯女,也只有憑借母族的勢力,才能參與到商王室的政治當中,這是商朝“內外服”國家制度的必然結果。
《呂氏春秋》記載“妲己為政,賞罰無方”,我們暫且不論妲己的賞罰是否真的無方,至少從這些記載來看,妲己的確已經像歷代商王后那樣,獲得了主政的權力。
但奇怪的是,直至商朝滅亡,我們都未見到妲己母族有蘇氏在商周鼎革之際究竟扮演了什么樣的角色,有蘇既不在武王伐紂的八個仆從國范疇,也沒有被當成效忠殷商的諸侯而被討伐。
反倒是在商朝覆亡后,有蘇氏的蘇忿生因功受封六卿之一的司寇,封于溫地。
這似乎是非常矛盾的一幕。如果有蘇氏成為紂王的臣服封國,那么蘇忿生無論如何也不可能以勝利者的姿態(tài)成為周武王的司寇;如果有蘇氏參加了伐紂聯(lián)盟,那么作為來自敵對勢力的妲己又如何主政殷商朝堂呢?
想要解開這個謎團,還得從有蘇氏的特殊地理位置說起。
有蘇立國較早,《竹書紀年》記載:“(夏朝)帝芬三十年,封昆吾氏子于有蘇”,這便是己姓昆吾國的由來。在整個夏朝,昆吾都是夏朝的重要諸侯國和主要的外部軍事屏障。所以,商湯伐夏時,首先就是征服終于夏桀的昆吾等國。
從后世紂王再伐有蘇的記載來看,商朝時,己姓昆吾國只是改了個國名而未滅國,其主體依然是己姓這個族群。根據(jù)考古發(fā)現(xiàn)顯示,在二里頭遺址以東地區(qū)分別發(fā)現(xiàn)了望京樓、大師姑等多處二里頭二級聚落,考古專家認為屬于昆吾、韋、顧等諸侯國遺存。
昆吾因封于溫,所以史書中又將其稱為“溫國”,也就是今天的河南焦作文獻一帶。在周滅商后,蘇國之后蘇忿生又被封于溫地。這既表明溫縣一帶的確是己姓族群的世居地,同時也表明周武王對蘇國的君統(tǒng)進行了重新確認,即扶持了一位親周的蘇國后裔為蘇國國君。
這也就意味著,有蘇氏在殷商鼎革之際,內部發(fā)生了分歧,一部分親周的己姓族群(如蘇忿生)投奔周,另一部分則留守蘇地,繼續(xù)做殷商的內服諸侯,這也是妲己能夠主政的主要倚仗。
而根據(jù)濟源、溫縣等地出土的蘇貉豆、蘇子叔鼎等文物判定,蘇國的地望的確位于以溫縣為中心的黃河以北地區(qū),剛好處于盟津渡口和進入殷商統(tǒng)治腹地的必經之路上。
顯然,如果這里存在一個忠于殷商的諸侯國,那么對于周武王而言,必將除之而后快。
所以,周武王對于妲己的憤恨,恐怕并非針對妲己本人,而是對妲己背后整個忠于殷商王室的己姓族群的一次清算,并訴諸于武力。
《世俘》記載,在紂王死后,周武王派出呂他、侯來、百弇、陳本、百韋、新荒六名將領分別討伐忠于殷商的諸侯,先后滅亡霍國、艾國、衛(wèi)國等,計攻滅九十九國,殺敵一十七萬七千七百七十九人。并重新分封姬姓宗室為新的國君。
對于蘇國,周武王或許是考慮到仍有一部分愿意效忠西周的己姓后裔,所以保留了這個異性諸侯國。
有意思的是,根據(jù)蘇國出土青銅器銘文顯示,進入西周以后,周天子以及虢國和衛(wèi)國等姬姓諸侯國,仍在大量迎娶蘇國之女,這也從側面說明,己姓蘇國在整個夏商周三代,都具有著舉足輕重的地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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