咖啡館的玻璃窗蒙著霧氣,鄰桌的中年女人正對著手機向她的閨蜜滔滔不絕。
她淚眼婆娑,椅背上一件駝色羊絨大衣斜斜地掛著,仿佛是被主人忘卻的寵物小狗。
她突然激動起來,聲音變得激揚高亢:"我老公就是個渣男,那女人都不知道是他婚后搞的第幾個了,還叫她老婆呢,真惡心!這次我堅決要和他離婚......"
我低頭攪動著杯子里的卡布奇諾。
一邊驚愕女子的失態,一邊又對這樣的場景似曾相識。菜市場、公交站、醫院走廊,總有人像撕開結痂的傷口般展示自己的苦難。
同時也共情女子的情緒,10年前的我也曾如此。
在同學聚會的酒桌上紅著眼睛說房貸壓力,在閨蜜群里哽咽著講婆媳矛盾、老公孩子不如他人。
直到某個深秋的清晨,我在公司茶水間聽見幾個小姑娘嗤笑:"王姐又來倒苦水了,她家那點破事都能拍80集連續劇。"
此時的茶水間顯得格外燥熱,我端著咖啡杯退到走廊。深棕色的液體在杯中搖晃,忽然想起老家屋檐下的燕子窩。
幼時總愛指著巢里張著黃嘴的雛鳥大呼小叫,祖父卻說:
"小聲些,被人盯上的窩,活不過梅雨天。"
果然不出半月,那個過分顯眼的鳥窩就遭了頑童的竹竿。
同事老周睿智過人。
他妻子重病那兩年,我們只在病房外見過他抽煙。煙灰簌簌落在白大褂上,整個人瘦成一張彎弓,卻從未聽過半句怨言。
有次晚上,和他一起加班,我看見他在休息室對著CT片子發呆,月光爬過診斷書上"晚期"兩個紅字,同情之余又感到愛莫能助。
他只是轉頭對我笑笑,說:"今晚的月亮挺圓呢。"
去年清明踏青,看見鄉間的一棵老槐樹被雷劈去半邊。焦黑的斷口處,樹脂凝結成琥珀色的淚滴,在陽光下閃著柔光。
樹不會說話,于是傷痕都成了勛章。
倒是田埂上,那叢天天被過路人折枝訴苦的野薔薇,早被薅得只剩光禿禿的刺。
祥林嫂的故事我們從小聽到大,一邊哀其不幸怒其不爭,一邊覺得自己是例外。
鄰居大媽見人訴說兒媳婦花錢大手大腳,房間里亂七八糟,后來整個樓里的人都躲著她走。
同學群里的老張總是在群里訴說家里的各種不如意,每次,她的發言后,都是一片死寂。
那天,我翻開了自己的電子日記,那些艱難的過往,如今讀來竟覺陌生。
辭職的惶恐、親人病危時的崩潰、疫情期間的無助,當時覺得天塌地陷的坎,原來都成了淺淺的墨痕。
暮色漫進了小小的咖啡館,鄰桌的女子還在聲淚俱下。
我掃碼結賬,推門走進三月細雨里。
街角玉蘭花開得正好,花瓣承著雨水,沉甸甸地向下彎著。
這讓我想起產科病房里的初生嬰兒,越是嬌嫩的生命,越懂得蜷縮的智慧。
成年人的難處就像掌心的繭,說得多了,繭就變成了展覽傷疤的舞臺。
真正的“狠人”,早已戒掉了朋友圈的小作文。
而真正的痛楚,應當如古樹年輪般緘默生長,在無人知曉的黑暗里,把苦難釀成琥珀色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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