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清河鎮東頭，有座七進七出的青磚大宅。門口兩尊石獅子張著血盆大口，活像要吃人。

這宅子的主人羅寶光，是方圓百里出了名的活閻王。

這羅寶光五十出頭，生得肥頭大耳，走起路來肚子上的肥肉能晃出三道褶。

別看他整天笑瞇瞇的，可鎮上三歲孩童都知道，這笑里藏著的都是刀片子。

去年春旱，佃戶趙老六家三畝水田干得裂了縫。

羅寶光搖著蒲扇來看熱鬧："六子啊，把這田抵給我，給你三斗糙米。"

趙老六剛想還價，后頭竄出五六個打手，當場把麥苗踩個稀爛。

最后趙老六捧著兩斗霉米，眼睜睜看著祖產歸了羅家賬本。

鎮西頭的張寡婦最怕聽見銅鑼響。自打丈夫被羅家護院失手打死，那面催債的破鑼就成了她的催命符。

"張家的，今日可是最后期限！"羅府王管家把算盤打得噼啪響，"連本帶息二十兩銀子，拿不出就拿你閨女抵債！"

十歲的杏兒縮在娘親身后發抖，她手腕上還留著上回護院掐的青紫。

忽然門外傳來破鑼嗓子："王管家行行好，這錢我替她們還！"

說話的是走街貨郎陳三。他抖開包袱皮，里頭躺著個鎏金菩薩像——這是他爹臨終前傳下的寶貝。

王管家一把奪過佛像掂了掂："成色倒是足，算你十兩。"

羅寶光的那些親信仆從，也都跟他一個德行，仗著主人的權勢，在鎮上作威作福。

他們走在街上，橫沖直撞，看到喜歡的東西，伸手就拿，也不給錢。

要是有人敢反抗，他們就拳腳相加。

百姓們對他們是恨得牙癢癢，卻又敢怒不敢言。

因為大家都知道，羅寶光在官府里有靠山，要是得罪了他，準沒好果子吃。

所以，平日里大伙看到羅府的人，都像避瘟神一樣遠遠地躲開。

每到夜里，百姓們聚在一起說閑話嘮嗑，總離不開咒罵羅寶光和他的爪牙。

"這姓羅的老東西真是心狠手辣，不得好死！"

"他做了這么多壞事，老天爺怎么就不開眼，收拾收拾他呢？"

雖然大家嘴上罵得厲害，可真到了白天，面對羅府的人，還是只能忍氣吞聲，把委屈和憤怒都咽回肚子里。

轉眼又到了年底。大年夜這天，家家戶戶都忙著貼春聯、放鞭炮，準備迎接新年的到來。羅府更是張燈結彩，一片熱鬧景象。

就在眾人都忙得不可開交的時候，羅府門前來了個癩頭和尚。禿瓢上流著黃膿水，破僧衣油得能刮下二兩灰。

他就這么大咧咧躺在臺階上，懷里抱著個豁口陶缽打呼嚕。

圍觀的人越聚越多。

賣炊餅的老孫頭直搖頭："上個月劉老漢在這多站會兒，就被打折了腿。這和尚怕是……"

羅寶光正在庭院里指揮仆人掛燈籠，一個仆人匆匆跑過來，氣喘吁吁地說："老爺，不好了，門口有個癩頭和尚，躺在那兒睡覺，怎么叫都叫不醒。"

羅寶光聽了，眉頭一皺，心里極其不悅。大過年的，怎么來了這么個晦氣的家伙。

他氣得親自拿著水火棍出門來看："哪兒來的臭和尚，敢在我羅府門口撒野！"

就在周圍百姓都替和尚捏一把冷汗時，羅寶光手里的棍子"咣當"掉在地上，膝蓋一軟就跪下了："活佛顯靈！"

這一幕可把所有人都驚呆了。

一向心狠手辣、目中無人的羅財主，怎么會對一個出家人如此恭敬？這和尚到底是什么來頭？

在眾人疑惑的目光下，羅寶光親自攙著和尚往后院走，臉上堆的笑能擠出二兩油。

年夜飯擺的是全羊席，和尚卻抓把香灰撒在酒壇里，推到了老財主面前。

羅寶光抖著手白著臉灌下三碗，黃湯順著嘴角流到前襟。

酒過三巡，和尚從破布袋掏出串菩提子，個個刻著生辰八字，用紅繩穿著。

王管家突然怪叫："這不是上月投河的劉寡婦......"

話音未落，陰風驟起，燭火變成慘綠色。

和尚頭頂的膿瘡"噗嗤"炸開，鉆出血絲，活像一條條紅頭蜈蚣，直往一旁羅寶光的鼻孔里鉆！偏他還要賠上笑臉，不敢有半點怨言。

一抬頭，瞥見燭光里影影綽綽映照出一對羸弱母子的身影，向來狠毒的老財主難得有些心虛地不敢看。

小的那個是放牛娃，上月不小心把牛趕到了羅家地里。羅寶光大發雷霆，搶走牛后，還把少年郎打得遍體鱗傷，當晚抬回家就沒氣了。

劉寡婦就指著這個兒子才有生活的盼頭，她抱著孩子血肉模糊的尸身哭了一夜，凌晨跳河自盡了，被人發現撈起來時手里還死死抓著給兒子求的菩提子。

用過晚飯后，羅寶光便將自己關在了房間里，誰也不見。

仆人們都覺得奇怪，平日里的羅財主可不是這樣，何況還是大年夜，正是他大肆炫耀、享受眾人恭維的時候，而今卻如此反常。

夜越來越深，羅府里的其他人也都漸漸回房休息了。整個羅府被黑暗籠罩，只有偶爾傳來的幾聲更夫的打更聲，打破這死一般的寂靜。

突然，一聲凄厲的叫聲劃破了夜空，緊接著就聽到有人大喊："不好了，老爺發瘋了！"

仆人皆從睡夢中驚醒，急忙披上衣服，跑出去查看情況。

只見羅寶光披頭散發，衣衫不整，眼中溢滿恐懼和瘋狂，一邊跑一邊大喊："鬼啊，有鬼啊！" 聲音尖銳而沙啞，令人毛骨悚然。

仆人們見狀，趕忙上前想要攔住他，詢問發生了什么事。

可羅寶光就像發了狂的野獸一樣，力氣大得驚人，根本不聽勸阻，還拼命地掙扎、廝打。

他跌跌撞撞地朝著后院的水井跑去，那些仆人也只能一路追著。

等眾人趕到水井邊時，羅寶光已經站在了井沿上。他對著井口大聲叫罵著，仿佛井里有什么讓他無比痛恨的東西。

眾人都驚恐地看著他，不知道該怎么辦才好。

就在這時，羅寶光突然縱身一躍，跳進了那口幽深的水井里。只聽到 "撲通"一聲巨響，水花四濺，隨后便是死一般的寂靜。

仆人們都被這突如其來的一幕驚呆了，一個個愣在原地，不知所措。

過了好一會兒，才有幾個膽子稍大的回過神來，趕緊跑到井邊，想要看看老爺的情況。

霎時間，井水翻出滾滾黑煙，隱約可見一座破廟殘垣。

此刻，事情還遠沒有結束。

那些平日與羅寶光關系最密切的親信們也像是被什么東西附身了一樣，臉上顯出驚恐，一個接一個地朝著水井跑去，嘴里念念有詞，然后毫不猶豫地跳了下去。

整個羅府亂成了一鍋粥，女眷們嚇得哭天喊地，孩子們也被嚇得哇哇大哭。

余下仆人則驚恐地看著這一切，他們怎么也想不明白，平日里作威作福的羅財主和他的親信們，怎么會在一夜之間突然發瘋，然后跳井自盡？

這一切發生得太突然了，就像一場噩夢，讓人無法相信。

和尚面色冷沉地站在井邊，扯破僧衣，胸口佛印竟是火燒疤："二十年前你火燒送子廟，可想過今日？"

那年羅寶光還是藥材販子。為搶占山頭，他帶人夜襲送子廟。火光中，懷孕的妻子拽他衣角："當家的，廟里還有個老師父......"

"滾！"羅寶光一腳踹開妻子。

誰承想這一腳正中小腹，血水染紅了半山茶花。

那夜山洪沖垮廟基，老和尚抱著神像墜了崖。

大年初一，百姓們圍在羅府外。當他們確認閻王財主及其親信都跳井死了之后，起初又驚又恐，隨即而來的是一陣安心：小鎮終于太平了。

癩頭僧捧著個陶甕出來，里頭泡著七顆人心，個個長著黑斑——正是羅寶光與六個親信的心肝。

他將陶甕埋在送子廟舊址，種下株菩提樹。

樹苗上掛著串人牙項鏈，風吹過時"叮當"作響，像在念往生咒。

癩頭僧摳下塊膿瘡埋在樹下，腐肉里竟鉆出簇簇地藏蓮。

三年后菩提樹開花，每片花瓣都印著人臉。

有羅寶光的哭相，也有送子廟眾生的笑臉。

有個瘋乞丐常在樹下唱："天打雷劈老畜生，癩頭和尚顯神通……"

而羅家老宅早成了野狐窩，每到雨夜，井里就傳來"撲通撲通"聲。

老人們說，那是羅閻王還在數自己欠的孽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