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品|搜狐科技
作者| 張瑩
編輯|楊錦
隨著百度副總裁謝廣軍女兒“開盒孕婦事件”被熱議,“開盒”這一隱秘的灰產暴露在公眾面前。
“開盒”指通過各種途徑獲取并公開他人的私人信息,如姓名、地址、聯系方式等,有時候還伴隨著網絡暴力、謠言、騷擾等行為。
大部分“開盒”信息來自海外的社工庫——社會工程學數據庫,一個通過非法手段收集個人隱私信息的數據庫。
在海外社交平臺上搜索社工庫,可以找到不少免費鏈接,還有大量用戶提供付費服務,從開房記錄、名下房產、銀行流水均可以查詢。
這些隱私信息根據程度不同,報價從幾十到幾千元不等,比如,幾百元可以查到家人信息,2000元能查到航班和酒店信息。
“他們用我的圖片做招嫖信息,放在外網。甚至有人在評論區曬圖,上面寫著我的姓名和年齡,內容是‘招募金主’。”
小紅書博主林夕(化名)曾被陌生人無緣由地“開盒”,接踵而來的是一系列騷擾信息,甚至被造黃謠,直到現在“看到評論都不敢點進去”。另一位被開盒的游戲設計師則因此放棄了經營許久的自媒體賬號,還面臨被領導談話的壓力。
“網絡‘開盒’太可怕了,你不知道對方是誰,你也不知道他想干什么。”
搜狐科技近日對話了3位遭遇過“開盒”的受害者,以下是他們的故事。
游戲主播:被“開盒”后,我選擇棄號、搬家
三年前,游戲制作人王鯨還是一名虛擬游戲主播,在B站擁有近4萬粉絲。
直到平靜的網絡生活被一場“開盒”打破,他未曾想到,自己精心構建的虛擬世界與現實身份之間的藩籬,會在某個早晨消失。
那一天,王鯨像往常一樣打開手機,粉絲群里炸開了鍋,有人拿著照片詢問他是不是“誰誰誰”,還有人直接提醒他被“開盒”了。
“消息窗口里,開頭就是密密麻麻的頭像,后面全是我的名字。光是看到這里,腦子已經‘懵逼’了,根本不在意名字后面寫了什么。”
王鯨形容當時的感覺就是“頭皮發麻”,腦子像老式電視機信號突斷,“咻”地一下黑屏。過了一會兒,他才驚覺:“完了,我被開盒了。”
他的真實姓名、手機號、工作單位被一一公開,甚至有人在招聘平臺上找到了他的簡歷。這些信息被拼成一張長圖,在各個平臺上傳播。
“最開始是造謠。”他無奈地說,“他們說我是游戲里的托,是為了騙玩家的錢。”真實情況是,王鯨是游戲設計師,出于體驗游戲內容的目的做主播,而非撈錢。
造謠只是開始。每當他開播,總會有很多小號涌入直播間,不停地刷屏,想要和他吵架。
他的現實生活也受到影響,比如有人給他發莫名奇妙的快遞。更令他不安的是,他的主業也受到了影響。
“事情在網上發酵了兩天后,領導擔心后續輿論會對公司形象造成影響,專門找我開會,要求我趕緊把平臺上的個人信息藏起來。”他回憶道,被領導叫去開會,對很多打工人來說已經很恐怖了。
此外,他還擔心,互聯網歷史身份的發言和當下價值觀的差異,可能會帶來輿論風險。
王鯨認為網絡身份類似“有限責任制公司”,網絡言論給網絡身份的“封號”懲罰類似于公司“破產”。“但被開盒以后,承擔的風險的是現實個人,網絡言論穿透到現實,可能會付出慘痛代價。”
出于個人生活可能會受到影響的考慮,王鯨選擇徹底切斷與虛擬主播身份的聯系。他還換掉了手機號,搬離了原來的住所。
直到現在,王鯨也不知道到底是誰把他“開盒”了。他分析有可能是因為外界對主播身份的天然好奇,也可能是競爭對手所為。
那段時間,王鯨每天都在刷新自己的動態,觀察情況的變化,風波持續了約半年,他才得以重新回到正常的生活。
小紅書博主:“我沒得罪他們任何人,為什么是我?”
為了接商單,小紅書博主林夕(化名)在主頁留下了自己的QQ郵箱號。但這卻給開盒的人可乘之機。
2025年1月,突然有個陌生人加她微信,問她是不是“誰誰誰”。起初,林夕并未在意,也沒有同意好友申請。“過了一會兒,又有一個人加我,說‘我被開盒了’,他可以提供證據。緊接著,越來越多的人來加我了。”
林夕同意了聲稱能提供證據的人的好友申請。對方告訴她,外網有個群正在“開盒”。
“為什么是我?我也沒得罪誰。”林夕試圖了解自己被“開盒”的原因,但并沒有得到答案,對方稱群里的人在主頁如果看到QQ郵箱號,就可以通過QQ號開盒。
“他們會隨機挑選一些放了郵箱或者其他信息的主頁及照片,如果有人想開盒就會掏錢,對方就可以“開盒”,也不一定是認識的人。”
林夕從對方處了解到,“開盒”從免費到幾百、幾千的價位都有。免費“開盒”可以得到姓名、電話這類簡單信息,付費“開盒”就能獲取身份證號等更隱私的信息。
被“開盒”后的那幾天,林夕被各種好友申請瘋狂轟炸,從微信、抖音、到小紅書,甚至連支付寶都有好友申請。有人發她的真實名字和問號;有人在評論區上寫上她的身份證號及詳細住址,加一句“你懂的”。
更讓她崩潰的是——她被造黃謠了。
“他們用我的圖片做招嫖信息,放在外網。甚至有人在評論區曬圖,上面寫著我的姓名和年齡,內容是‘招募金主’。”
她拉黑了評論者,但新的騷擾依然不斷。有人直接打電話或者加她好友、小紅書私信,問她“多少錢一晚”,就連半夜也不斷有騷擾電話。
最嚴重的時候,一天有幾十個人關注她,十多人評論或私信。
“有一次我接到一個電話,一開口就問我‘什么價格’。”她憤怒地說。掛斷電話,林夕給對方發短信質問,對方卻一副不知情的樣子。
這件事情剛發生時,林夕經常晚上睡不著覺,說著說著就忍不住哭,也會被氣得發抖。那段時間,她對整個男性群體都深感失望。
“我從來都不知道,原來有這么多人都會嫖娼或者打電話問。來騷擾我的那些人,甚至有些主頁里還放了他跟女兒的照片;還有那種頭像是情侶,主頁里還艾特了自己對象的人。”
她嘗試報警,盡管那位警察也非常想幫助她,但卻無法立案。“警察說這不歸他們管,我只能自己去起訴。”她無奈地說。
林夕也去咨詢了律師,但要起訴某一個人,至少得知道對方的姓名。而林夕面對的對手藏在網絡之下。即使要以傳播謠言起訴,也需要證明該謠言的點擊量、轉發量達到了法律規定的次數以上。
這件事情過后,她鎖住了大部分作品,減少了小紅書的更新,將手機號設置了“呼叫轉移”。距離她被“開盒”已經過去了兩個月,她仍然還有陰影,“以前看到小紅書有評論,都會想點進去回復一下,現在都不敢點進去了,害怕又是那種(造謠)。”
歷史博主:“不知道他究竟要我身份證號干什么?”
“長春市區一座沉默的罪證掩藏在雪中。”
2024年12月的一天,歷史博主吳宇(化名)像往常一樣,在社交平臺上分享他去長春東本愿寺的照片,并寫下了這句文案作為標題。
就是這樣一次日常的分享,卻招致了“開盒”威脅。
起初,吳宇只是想通過分享歷史古跡來科普這段歷史,然而評論區卻出現了奇怪的聲音,有人指責他是嘩眾取寵,企圖挑起民眾的抗日情緒。
盡管吳宇試圖解釋,但對方情緒愈發激動,甚至甩出一句“不管你怎么說,我就是討厭你。長春不歡迎你這樣的人來。”
面對這種無理取鬧,吳宇選擇直接拉黑對方。但事情并未結束。
一周后,吳宇收到了該用戶的兩條私信,第一條是吳宇完整的身份證號及真實姓名,第二條是“確認一下?”與此同時,該用戶還發布了一條筆記,配圖是吳宇關于長春東本愿寺的圖文截圖,配文“大家想知道這個人是誰嗎”。
“我當時很恐懼,我也沒有回他,什么都沒做。我第一反應是把私信的對話框刪掉,拉黑了這個人。”收到私信后,吳宇只想把自己隱藏起來。“我總感覺知道身份證號,就說明他已經侵入了我的生活。”
直到在身邊人的提醒下,吳宇才意識到應該采取措施來保護自己。
于是他發了求助帖并報警。直到在警察局填了備案登記后,吳宇的恐懼才稍微得到緩解。
關于是否能夠通過對方的賬號信息來查明其身份并進行維權,警方給吳宇的說法是,一方面難度較大;另一方面,即使能夠查到此人,也只能通過民事途徑來解決。對方僅向吳宇提供了身份證號,不能構成對吳宇的威脅。
吳宇也未考慮過發文曝光對方的賬號。吳宇擔心,萬一大家蜂擁去攻擊對方,那他也變成了引導網絡暴力的人,跟“開盒”吳宇的人也就沒有區別。
兩三個月過去,對方仍未有進一步行動,“現在我也不知道他到底要拿我的身份證號碼做什么,還是說在炫耀他知道我的隱私這件事。”
這件事過后,吳宇在網絡上發布信息更為謹慎,會有意地隱藏自己的個人消息, “網絡開盒太可怕了,你不知道對方是誰,你也不知道他想干什么。”
運營編輯 |曹倩審核|孟莎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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