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北京,2065年。
三月下旬的風,裹挾著華北平原春季特有的干燥,它掠過城市廣闊的肌體,卻無法從那些覆蓋地表的“植被”中帶起一絲一毫自然的、充滿變數的聲響。城市里彌漫的是一種近乎絕對的靜謐,只被偶爾掠過的磁懸浮車輛的低頻嗡鳴,以及構成這片“綠色”本身的、微不可聞的系統運行聲所打破。
衛明,綠管局行動處第二支隊隊長,正站在那面巨大的、幾乎占據了整面墻壁的弧形全息屏幕前,眉頭緊鎖。
屏幕上,北京的實時生態監控圖如同一幅流動的數據星圖,被數以億計的綠色監測點細密地覆蓋。每一個點代表一個“樹”或“草”單元,實時反饋著其運行工況、凈化效率、環境參數等海量信息。絕大多數點都穩定地呈現著代表“最優狀態”的深綠色,構成了一片令人安心的綠色海洋。
但在東北方向,靠近昔日京郊與河北交界的地帶,一個微小的像素點,卻像一個系統bug般,頑固地閃爍著警示性的淡黃色。旁邊跳動著幾行被高亮標注的數據,冰冷而扎眼:
“監測到異常生物氣溶膠:1. 柏科花粉(遺傳標記比對吻合舊世界常見種 Sabina chinensis),峰值濃度0.37顆粒/千立方米;2. 蒿屬花粉(遺傳標記比對吻合舊世界常見種 Artemisia scoparia),峰值濃度0.12顆粒/千立方米。異常信號已持續72小時。高精度溯源指向區域:坐標E116.XXXX, N40.XXXX,隸屬原順義區李橋鎮搬遷農場舊址范圍。信號置信度:93.6%。”
“0.37……”衛明用食指關節無意識地敲擊著控制臺的邊緣,發出輕微的嗒嗒聲。這個數字,對經歷過“那個時代”的他來說,簡直就是個笑話。但在當下這個“零花粉”、“零過敏”被寫入城市宣傳語和居民幸福指數報告的時代,它就如同一聲尖銳的警報,宣告著完美的屏障出現了裂縫。
這片無垠的“綠色”,是科技的造物。
構成城市“森林”冠蓋的,是數以億計的“樹”——第五代城市智慧生態調節單元。是的,它們最初有著更長的名字,諸如“生境塔-V型”或“全域生態樹”,但就像很久以前“新浪微博”最終被簡化為“微博”一樣,隨著其無所不在的普及,人們早已習慣簡稱其為“樹”。
它們的形態遵循著某種冷峻的極簡主義美學,巨大的、如同被精心設計過的抽象綠色云朵,是內部循環著基因編輯藻類與高效葉綠細胞懸浮液的、具有自適應光學特性的半滲透性復合材料容器。這些容器被精準地安裝在流線型的、覆蓋著納米自清潔涂層的支撐“樹干”上,后者集成了太陽能薄膜、微型水循環泵和接入城市“腦”的數據接口。
陽光下,這些“綠色團塊”反射著均勻柔和、經過計算的最宜人色溫的光澤,卻也透著一股標準產品般的、無法掩飾的均質感。它們有點像是兒童畫里的那種“樹”,一個樹桿、一團綠云,缺乏細節。
同樣,“草”這個詞,如今也特指那種覆蓋地表的“生息毯”。它的早期版本同樣有著冗長的名稱,如“地表微生態凈化系統”,現在則統一簡稱為“草”。
這種墨綠色的柔性材料,如皮膚般完美貼合著每一寸非硬化的地面,內部同樣集成了光合、凈化與傳感單元。它無需修剪,無懼踐踏,有效抑制揚塵,更徹底終結了那個曾經困擾無數市民的、由各種野草(尤其是秋季的蒿屬和葎草)帶來的花粉災難。
城市綠化管理與合規監察局——市民們更習慣稱其為“綠管局”——總部,就坐落在西直門交通樞紐旁一座外表平平無奇、內部卻高度智能化的建筑里。數據中心是全局的心臟,占據了地下五層到地下三層,龐大的光子計算機陣列在冷卻液的循環中發出低沉的嗡鳴,空氣中彌漫著電子元件穩定工作時特有的微熱氣息。
“衛隊,”分析員小李快步走來,將一個數據板遞到他面前,“細節出來了。目標區域是二十年前‘首都功能核心區農業清退及外遷計劃’中整體搬遷到河北的李橋鎮奶牛場舊址。那片土地后來被規劃為‘生態保育緩沖區’,按規定只能覆蓋標準的‘樹’和‘草’單元,嚴禁任何形式的天然種植。我們查了那里的能源使用記錄,過去三天,地下一個已廢棄的青貯窖區域突然出現了異常的高功率反應,峰值接近50千瓦,符合高強度植物生長燈和環境維持系統的能耗特征。”
衛明接過數據板,指尖劃過屏幕上關于那片土地的歷史變遷記錄。他想起了那個年代的北京,不僅像首鋼那樣的大型工業企業被搬遷出去,連帶著許多傳統農場、養殖場也因為“環保”和“城市功能升級”的需要,被整體遷移到了周邊省份。騰出來的土地,一部分被開發,另一部分則被迅速地用“樹”和“草”覆蓋,變成了整齊劃一的、無需管理的“生態空間”。誰能想到,在這樣的地方,還會有人試圖逆流而動?
“又是他們……”他心里再次浮現出那個蔑稱——“植毒者”。那些活在當下,卻總想把歷史的“毒草”重新種回來的人。
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飄向個人終端一角隱藏的健康檔案快捷方式。他強迫自己不去點開,但那些記憶卻無法阻止地涌上心頭。他記得自己十幾歲時,每年春秋兩季,幾乎就是一場與全世界為敵的戰爭。春天是柏樹、楊柳、榆樹、樺樹……輪番上陣;秋天則是蒿草、葎草、豚草……無休無止。眼睛癢得像有螞蟻在爬,不停流淚;鼻子堵得像塞了水泥,噴嚏打起來驚天動地,能連續打上十幾二十個;皮膚上是永遠無法痊愈的濕疹,夜里癢到無法入睡;還有那幾次差點要了他命的哮喘急性發作,每一次吸氣都像是從水底掙扎著探出頭……
他記得那時的小紅書上,有一個專門的“花粉受難者互助”話題,里面充斥著和他一樣痛苦的哀嚎。人們分享著各種“親測有效”或“智商稅”的脫敏藥、洗鼻器、空氣凈化器、防花粉口罩評測,交流著每天的花粉濃度預報和“避難”心得(比如逃到南方城市,或者干脆躲在家里不敢出門)。有人憤怒地質問城市管理者為何要種那么多柏樹,有人絕望地曬出自己布滿紅疹的皮膚,有人甚至發起了要求政府徹底砍伐致敏樹種的請愿……那是一個人類尚且無法馴服自然,充滿了焦慮、痛苦和無助的年代,也是他陰郁青春期的一個縮影。
直到“樹”——當時還叫“城市智慧生態樹系統”——的發布會。衛明記得自己像看蘋果發布會一樣守在屏幕前。那場發布會堪稱經典:極簡的舞臺,充滿未來感的燈光,一位穿著黑色高領衫、極具喬布斯風范的科技公司CEO,用富有煽動性的語言,描繪了一個“告別過敏、擁抱永恒春天”的未來城市圖景。當第一代“樹”的實體模型伴隨著激昂的音樂緩緩升起時,臺下響起了雷鳴般的掌聲。那確實是驚艷的、劃時代的、看似完美的解決方案。它承諾解決一切問題:凈化空氣、降低噪音、美化景觀、零維護、零花粉、零飛絮……一個完美的閉環。
事后回想,那份完美,或許從一開始就埋下了單調的種子。但對于當時的他,對于億萬被過敏和環境問題困擾的市民來說,那無疑是黑暗中的一道光。
技術替代比想象中更快。“樹”和“草”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覆蓋了北京,然后是全國,乃至全球各大都市。《城市生物安全與環境管理條例》也隨之升級,對天然植物的管控日趨嚴格。綠管局應運而生。衛明因為那段刻骨銘心的經歷,成為了綠管局最堅定的執行者之一。他相信自己是在守護一個更健康、更安全、更文明的時代。
只是,總有人試圖打開那個被封印的潘多拉魔盒。
二
執法車在距離目標舊農場一公里外停下。
衛明帶著三名隊員,穿著輕便的動力輔助裝備,徒步接近。周圍是被“樹”和“草”覆蓋的、典型的“生態保育緩沖區”景觀——安靜,平整,綠得毫無生氣。只有遠處幾棟廢棄的、低矮的紅磚建筑,提醒著這里曾經的農業用途。
“目標鎖定在三號青貯窖下方。入口已被偽裝。熱成像顯示內部有四個生命信號,其中一個是未成年人。”耳機里傳來小李從后方指揮車發來的最后確認信息。
衛明做了個手勢,隊員們迅速散開,呈戰斗隊形包圍了那個不起眼的、看起來像是廢棄通風口的入口。入口被一塊巨大的、覆蓋著仿真“草”皮的蓋板掩蓋著,與周圍環境幾乎融為一體。
一名隊員上前,用便攜式探測器掃描后,確認沒有爆炸物或高壓電網。隨后,他啟動動力臂,無聲地將重達數百公斤的蓋板緩緩抬起,露出了下方一個黑黝黝的、通往地下的斜坡入口。
一股與外界截然不同的、濃郁到近乎嗆人的氣息,猛地從洞口噴涌而出。那是一種極其復雜的、原始的、甚至帶著“野性”的混合氣味——濕潤泥土的腥甜,植物根莖的澀味,多種花朵混合的濃烈香氣,還有葉片蒸騰作用帶來的潮濕水汽,甚至……極其微弱的、只存在于人類古老嗅覺記憶中的、屬于昆蟲和微生物的生命氣息。
這股氣息像一記重拳,狠狠砸在衛明的感官上。他感到喉嚨一陣發緊,鼻子深處傳來久違的、極其輕微的癢意。他立刻啟動了頭盔面罩的最高級別生化過濾模式,同時命令所有隊員:“開啟內循環!注意生物氣溶膠防護!”
沿著斜坡向下,光線迅速暗淡下來。腳下是粗糙的混凝土,墻壁上布滿了水漬和真實的、墨綠色的苔蘚——活的苔蘚。越往下,那股“自然”的氣息就越發強烈,仿佛進入了一個沉睡的、古老生物的巢穴。斜坡的盡頭,是一扇厚重的、明顯是后期加裝的工業級氣密門,上面連接著復雜的管線和傳感器。
負責技術的隊員迅速上前,用多功能解碼器干擾并破解了門禁系統。氣密門發出低沉的液壓聲,緩緩向一側滑開。
門后的景象,即使是見慣了各種場面的綠管局隊員,也瞬間被震撼了。
這里是一個巨大得超乎想象的地下空間,原本的青貯窖被徹底改造。數百盞高功率的全光譜 LED 燈懸掛在距離地面五六米高的網格狀天花板上,散發出接近正午陽光的強烈光芒,將整個空間照耀得如同白晝。空氣溫暖而異常濕潤,水汽在燈罩下凝結成珠,偶爾滴落。一套龐大而精密的、看起來是拼湊改裝而成的環境控制系統(包括通風、加濕、溫控、水循環等)在角落里發出低沉的運行聲。
而占據了這近千平方米空間的,是植物——成千上萬株,種類繁多到令人眼花繚亂的,真實的、活生生的植物!
它們不再是城市里那些被馴化的、標準化的“寵物”,而是以一種近乎野蠻的、充滿競爭的姿態,擁擠、纏繞、攀爬、綻放。這里有用立體栽培架種植的、掛滿了紅綠果實的番茄、草莓;有如同綠色瀑布般垂落的藤蔓植物;有各種香草和可食用野菜,散發著濃郁的氣味;有精心培育的蘭花、月季、甚至幾株開得正盛的、在舊時代象征富貴的牡丹;更引人注目的是,在幾個用透明材料隔開的“高風險”區域里,赫然種植著幾十株半人高的、枝葉墨綠、散發著特殊樹脂香味的柏樹苗,一大片已經抽穗、正值揚粉期的禾本科植物,以及在角落里幾乎被忽視、卻在燈光下瘋狂生長的蒿草和葎草!
空氣中彌漫著各種植物混合在一起的、濃郁得幾乎令人窒息的氣息。泥土的芬芳,葉片的清爽,花朵的甜膩,果實的微酸……當然,也無可避免地混雜著億萬計的、肉眼看不見的、卻能輕易點燃過敏者免疫系統戰火的花粉和孢子。
這里簡直是一個逆時代而行的植物基因庫,一個被法律和技術共同放逐的、失落的自然碎片。它混亂、潮濕、充滿了不可預測的生命力,與外面那個潔凈、干燥、高度可控到近乎無機質的世界,形成了強烈的、甚至帶有某種悲壯色彩的對比。
在溫室深處的一個工作臺旁,一個穿著沾滿泥土的藍色工裝褲的男人,正背對著入口,手里拿著一個放大鏡,仔細觀察著培養皿里的什么東西。他的頭發有些花白,背影顯得有些佝僂,但動作卻異常專注。在他腳邊不遠處,一個約莫五六歲的男孩,穿著簡單的T恤和短褲,正蹲在一片開著黃色小花的植物(衛明一眼就認出那是秋季最主要的過敏原之一——蒿草)旁邊,用一根小木棍撥弄著一只正在爬行的蝸牛,玩得不亦樂乎。
“趙立強!綠管局!所有人不許動!”衛明的聲音通過擴音器在巨大的空間里回蕩,打破了這里的寧靜,顯得格外冰冷和具有威懾力。他舉起了手中的電磁脈沖槍,藍色的指示燈在植物的綠影中閃爍。
那個被稱為趙立強的男人,身體明顯僵硬了一下。他緩緩放下放大鏡,直起身,轉了過來。他的年紀看起來比衛明預想的要大,大約五十多歲,面容黝黑,布滿皺紋,眼神卻異常明亮,甚至帶著一種飽經風霜的執拗。他看著衛明和身后的隊員,臉上沒有驚慌,只有一種“該來的終于來了”的平靜,甚至還扯了扯嘴角,露出一絲苦澀的笑容。“衛明隊長,我知道你們遲早會找來。”他的聲音沙啞,帶著長期勞作的疲憊。
“這里所有天然植物,尤其是這些,”衛明用槍口指向那些柏樹苗和蒿草,“全部屬于一級違禁品。趙立強,你涉嫌嚴重違反《城市生物安全與環境管理條例》,危害首都公共環境安全,非法種植、培育、持有并可能傳播高致敏性及入侵性植物物種。跟我們走一趟吧。”衛明的語氣不帶任何感情,如同在宣讀一份技術報告。
“危害安全?傳播?”趙立強重復著這兩個詞,臉上的苦笑更濃了,他伸出布滿老繭和泥土的手,環指著周圍這片生機勃勃的綠色,“看看這里,衛隊長,你好好看看!這里有蜜蜂在授粉(雖然是我偷偷養的),有蚯蚓在松土,有蝸牛在吃葉子,也有鳥兒偶爾會從通風口鉆進來(雖然總是被你們的監控發現)。這里是一個小小的、不完美的、但真實的生態系統!這難道不比外面那些只會吸水放氧氣,連只蟲子都養不活的塑料‘樹’和‘草’,更接近‘安全’的本質嗎?”
“安全的本質?”衛明幾乎要被氣笑了,“你跟我談本質?你知不知道,就因為你所謂的‘真實生態系統’,因為這些花粉,幾十年前有多少人連活下去都困難?有多少孩子像我當年一樣,整個童年都毀在了無休無止的過敏和哮喘里?你現在跟我說這些塑料玩意兒不好?至少它們不會殺人!”
趙立強的臉色沉了下來,眼神變得銳利而悲憤:“殺人?花粉什么時候殺人了?是,它讓一部分人不舒服,很難受,我承認!但人類和這些植物共存了幾千年,難道不早就該學會適應和共處嗎?為了消除這點‘不舒服’,你們就把所有天然植物都定義成‘敵人’,把整個城市變成一個巨大的無菌病房!你們有沒有想過代價?”
他突然激動起來,向前走了兩步,指著自己的胸口:“你知道嗎,一百多年前,有四代人在西北種了60多年的樹!半個多世紀啊!在內蒙、在陜北、在甘肅,在那些風沙線上,種梭梭、種沙棘、種檸條……吃了多少苦,流了多少汗,才把那些沙漠、那些荒山,一點點變綠!那時候,沒人嫌楊樹春天飛絮,沒人嫌沙棘秋天結果子招鳥,更沒人覺得那些防風固沙的草有什么花粉!我們是在跟沙漠作戰,是在為子孫后代留下活路!可結果呢?”
他的聲音帶上了哭腔:“結果到了你們這一代,日子好過了,嫌風沙小了,就開始嫌棄那些樹、那些草了?嫌它們掉葉子麻煩,嫌它們花粉讓人打噴嚏?就因為這個,就把幾代人的心血,把那些好不容易活下來的、能真正涵養水源、改善氣候、支撐生態的天然植被,一股腦兒地否定掉,換成這些冷冰冰的、只會吞噬能源的工業品?!”
“這是偷換概念!”衛明打斷他,“三北防護林是國家工程,是為了生態大局!城市綠化是為了市民健康和生活品質!更何況,現在的‘樹’和‘草’技術,生態效率遠超天然植物……”
“效率?!”趙立強像是聽到了世界上最大的笑話,“把一個活生生的、復雜的、能夠自我演替的生態系統,簡化成一個只有凈化空氣功能的機器,這也叫效率?那醫院ICU里的病人,渾身插滿管子,靠機器維持生命,是不是比一個能跑能跳、但偶爾會感冒發燒的健康人,更‘高效’?!”
就在兩人激烈爭論的時候,那個一直在一旁玩耍的孩子,似乎對父親和這些陌生人的爭吵感到不安,他放下木棍,踉踉蹌蹌地向趙立強跑過來,想要尋求安慰。他跑得有點急,也許是腳下被什么植物絆了一下,也許是吸入了空氣中濃度更高的某種花粉,他突然停下來,小小的身體猛地一弓,打了一個響亮而急促的噴嚏。
“阿嚏——!咳咳……”
噴嚏過后,他還輕輕咳嗽了兩聲,然后用手背揉了揉有點發紅的鼻子,仰起頭,茫然地看著父親和衛明。
這一聲突如其來的噴嚏,像一個被按下的暫停鍵,瞬間讓激烈的爭論停止了。
衛明猛地轉過頭,死死地盯住趙立強,眼神里充滿了憤怒、鄙夷,以及一種“我早就料到會這樣”的驗證感。他像一個抓住了對手致命錯誤的辯論者,聲音冰冷而尖銳:“你聽到了嗎?!趙立強!你親耳聽到了!你的兒子!他就在你這所謂的‘真實生態系統’里過敏了!為了你那些可笑的執念,為了你對過去的廉價感傷,讓你自己的親生兒子也跟著受這份罪!你這個當父親的,難道就一點都不心疼?!你還有什么資格在這里跟我談代價?!”
溫室里的空氣仿佛在這一刻凝固了。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趙立強身上。
趙立強看著兒子那張因咳嗽而微微泛紅的小臉,看著他揉鼻子的無意識動作,眼神中閃過了一絲極其復雜的情緒。那里面有心疼,有無奈,有掙扎,但最終,這些情緒都被一種更深沉、更堅硬的東西所取代。他緩緩蹲下身,輕輕摸了摸兒子的頭,然后站起來,直視著衛明那咄咄逼人的目光。他的聲音不大,卻異常清晰,帶著一種近乎疲憊的決絕:
“那不過是個噴嚏。”
三
“那不過是個噴嚏。”
這句話像一顆微不足道卻又無比沉重的石子,投入衛明因為憤怒而劇烈起伏的心湖,瞬間激起了無法平息的巨大波瀾。他張著嘴,準備好的、排山倒海般的、關于責任、關于科學、關于為人父母之道的詰問,像突然斷電的機器一樣,全部卡殼了。
他看著趙立強,看著他那張布滿風霜的臉,看著他那雙不再年輕卻異常明亮的眼睛。他試圖從中找到一絲偽裝的痕跡,一絲言不由衷的愧疚,哪怕一絲動搖。但他失敗了。趙立強的眼神異常坦誠,坦誠到近乎殘忍。那是一種早已將所有后果、所有代價都衡量清楚,并最終做出了自己選擇的眼神。一種不尋求理解,也不屑于辯解的眼神。
“控制目標!”衛明聽到自己的聲音在下令,但感覺有些遙遠。
隊員們迅速上前,冰冷的合金手銬“咔噠”一聲鎖住了趙立強那雙長滿老繭、沾滿泥土的手。他沒有反抗,甚至沒有再多看衛明一眼。在被兩名隊員押送著走向那扇隔絕了兩個世界的門時,他最后一次、也是極其留戀地回望了一眼這個他傾注了半生心血建立起來的、即將化為烏有的地下王國。他的目光掠過那些青翠的柏樹苗,掠過那些正在揚花粉的蒿草,最后定格在那個正被一名女隊員試圖抱起來、因為害怕而開始哭泣的孩子身上。他的嘴唇無聲地動了動,似乎在對孩子說什么,但最終只是化作一聲被淹沒在環境系統噪音里的、幾不可聞的嘆息。
查封、取證、分類、打包、銷毀……綠管局的標準化作業程序(SOP)如同冰冷的流水線,高效而無情地運轉起來。溫室里的所有植物,無論它們是否真的對人類構成威脅,無論它們承載了多少趙立強的夢想和心血,此刻都被統一貼上了“A級生物污染物”的標簽。穿著全套白色生物防護服的工作人員,像一群沉默的行刑者,用激光切割器、高壓噴射槍和特制的生物酶分解劑,迅速地將這個曾經生機勃勃的綠色世界,肢解、清除、還原為一片狼藉的建筑垃圾。泥土被挖走并進行高溫滅活處理,燈具、管線、環控設備被拆卸登記,準備運往指定地點進行無害化銷毀。
幾個小時后,曾經的“地下伊甸園”已經蕩然無存,只留下一個空曠、潮濕、散發著濃烈消毒水和植物殘骸腐敗混合氣味的巨大水泥空洞。
衛明站在空洞的中央,強烈的照明燈將他的影子拉得很長。他感到一陣前所未有的疲憊和空虛。任務圓滿完成了,一個極其隱蔽、規模罕見的A級“植毒”窩點被成功搗毀,首都的“生物安全屏障”再次得到了鞏固。毫無疑問,這將是他職業生涯中又一個重要的功績。
但是,趙立強最后那句話,那個孩子在花叢中打的那個清脆卻真實的噴嚏,還有這個曾經充滿混亂生命力、如今卻只剩下死亡般寂靜的空間,像三塊棱角分明的石頭,在他的心里互相碰撞、摩擦,讓他感到一種從未有過的、尖銳的不安。
“只是個噴嚏……”
是啊,對趙立強來說,或許這真的是可以承受的代價。或許在他看來,為了保留那份他所珍視的“真實”,一點點過敏的風險,就像偶爾的陰雨天一樣,是自然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但對衛明,對那些深受其苦的人來說,這絕不是“一點點”風險那么簡單。那是日復一日的折磨,是生活質量的斷崖式下跌,是潛在的生命威脅。難道為了徹底消除這種痛苦,就必須走向另一個極端,創造一個絕對安全、但也絕對單一、絕對缺乏“靈魂”的世界嗎?這個問題的答案,在今天之前,衛明從未像現在這樣感到動搖。
他走出那個地下空洞,重新回到地面上。2065年北京那經過精心調制的“完美”春風,均勻地吹拂在他身上,卻感覺不到絲毫暖意。他抬起頭,看著那些無邊無際、整齊劃一的人工“樹”冠,它們在恒定的光照下,反射著呆板而順從的綠色光芒,像一片覆蓋了整個星球的、巨大而沉默的電路板。空氣經過無數“樹”和“草”單元的過濾和調節,清新、潔凈,PM2.5讀數穩定在令人難以置信的3。這是一個完美的、沒有任何“雜質”、沒有任何“意外”、高效到令人窒息的城市。
衛明深吸了一口氣,那純凈得近乎無味的空氣進入肺部,卻讓他感到一種莫名的壓抑。他想起了幾十年前,那場驚艷全球的“樹”產品發布會。那個充滿魅力的CEO曾宣稱,他們將“重新定義綠色,重新定義健康,重新定義城市”。他們確實做到了。但他們是否也同時,重新定義了“生命”本身,將其簡化為了可以量化、可以優化、可以刪除“bug”的一組參數?
口袋里的個人通訊終端再次震動,屏幕上彈出一條新的信息,是關于那個孩子的安置方案初步意見征詢。信息里提到,孩子將被送往指定的社會撫養機構,并接受必要的“環境適應性心理輔導”。衛明看著“心理輔導”那幾個字,感到一陣寒意。
他關掉了屏幕,沒有回復。他不知道該回復什么。
他想起趙立強在爭辯中提到的三北防護林,想起那些在風沙中種樹的人。他們的努力,他們的犧牲,難道真的就因為后人的“過敏”,而變得毫無意義,甚至需要被“糾正”嗎?
他邁開腳步,匯入街道上安靜有序的人流中,重新成為這臺精密城市機器的一個部件。他的目光掠過路邊那些完美的“樹”和“草”,掠過那些在同樣完美的環境中嬉戲的孩子。他看到一個母親正小心翼翼地用消毒濕巾擦拭著孩子剛剛摸過“樹干”的手。
一切都那么井然有序,安全潔凈。
只是不知為何,衛明揉了揉自己的鼻子。那里似乎又傳來了一陣極其輕微的、仿佛來自遙遠過去的癢意。
他搖了搖頭,試圖驅散這種荒謬的感覺。也許,真的只是錯覺吧。他對自己說。
但那個聲音,卻在他心底固執地回響:
“那不過是個噴嚏。”
本文經由 Gemini 2.5 Pro 搜索北京花粉過敏相關新聞后創作。其主要 Prompt 有四條。終版人工調整比例不超過 5%。
第一條:
搜索北京花粉過敏相關的新聞,并形成綜述,尤其關注花粉來源,樹種等。
第二條:
我想以這個為背景,創作一篇 1 萬字左右的短篇小說。由于北京的柏樹花粉過敏,綜合考慮北京地理位置的園林綠化難點(常綠樹種選擇少,各類樹都有不同的問題,比如楊柳會飛絮,有的樹有吊死鬼等等)。
一家綠化公司發明了一款名為“樹”的產品,它長得就像兒童畫里的樹一樣,由大團大團的綠色掛在一根光禿禿的樹桿上而成。綠色的部分是可透氣容器里裝滿了葉綠細胞,它能夠有效綠化城市,改善空氣和景觀,但沒有任何天然樹種的劣勢(有花粉,有蟲,易死,冬季光禿禿等)。
但我沒想好這個科幻小說的結尾應該是怎樣的,請你給我 5 個備選好嗎?
第三條:
我覺得結局二不錯,基于結局二,我想完善一下小說的大綱。
我希望主角是一個類似緝毒警察的園林執法調查員,以他的視角去追查一起地下非法種植俱樂部,并在這個過程中,帶出整個“樹”發展的歷史。
部分的歷史可以來自于主角的回憶,嫌犯的供述,主角追查的資料線索等。
嫌犯的動機正如你所描述的那樣,是一群渴望真正自然的人。
最終的場景落在主角回憶嫌犯被抓捕時,他的孩子在非法溫室里自由自在的玩耍,并打了一個噴嚏(是過敏癥狀)。主角質問嫌犯看到自己的孩子過敏時,難道不心疼,嫌犯輕描淡寫的說“只是個噴嚏”。
并且,我希望小說的標題也叫?只是個噴嚏?。
還有一處細節是,導致劃分過敏的不只是各類樹,其實還有各類草(蒿草,葎草等),所以我希望也加入“草”這個產品。
現在,根據我完善后的設定,寫一個大概 500-1000 字的劇情梗概,用于之后的寫作。
第四條:
現在,根據以上的所有信息(以及最終確定的劇情梗概),撰寫這篇 8000 字的科幻短篇小說,文風采用劉慈欣的風格。
由于篇幅原因,你要運用插敘手法將足夠多的信息融入較短的實際劇情中。語言要盡量貼近現實中中國人的語境,以帶來更強烈的真實感和代入感。
可以做個互動,留言一下你是哪個位置開始覺得這是一篇 AI 生成內容的?
另外,本人其實是重度過敏性鼻炎患者,被今年北京的柏樹花粉砸暈了才想到的這個靈感。如果你也是重度過敏患者,我推薦你再讀讀我手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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