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家劉震云在北大國發院2017屆畢業典禮上發表演講
在日常生活中,我們經常會混淆一些詞匯,例如,把固執當作堅持,將抄襲說成借鑒,把迷信當作信仰,將放縱標榜為自由......其中,有一組詞,混淆最嚴重,爭議最大,它就是聰明與智慧。
聰明是否等于智慧?我們見過很多天資聰明的孩子誤入歧途。我們也看到,最聰明的知識精英群體,恰恰是歷史上絕大多數人禍的始作俑者。
我們還看到,現代文明(市場經濟、有限政府)的誕生地,不是聰明人遍地的國家,而是那些貌似愚蠢的國家。
在作家劉震云看來,聰明與智慧真正的分野是,是否肯下笨功夫。真正的知識分子,就是敢于擔當、甘做“笨人”的人。我們這個民族從來不缺聰明人,缺的恰恰是笨人、笨方法。以下摘錄自2017年7月1日,劉震云在北京大學國家發展研究院致畢業生的演講。
▲北大求學時期的劉震云
▌應該做一個什么樣的知識分子?
北大是什么人?一代一代的北大人認為,這是新文化運動的中心,是五四運動的策源地,是德先生和賽先生的產生地。不但北大人這么認為,全世界的人也這么認為。這里產生了嚴復、蔡元培、李大釗、陳獨秀、胡適和魯迅。蔡先生辦學方針是“思想自由,兼容并包”。這些人雖然所處的時代不同,高矮胖瘦不同,但有一點是相同的,他們是民族的先驅者。
什么是先驅者?當幾萬萬同胞生活在當下時,他們在思考民族的未來。為了自己的理想和不切實際的理想獻出自己寶貴的生命。黑暗中沒有火炬,我只有燃燒了我自己,我以我血薦軒轅。哪怕他們知道幾萬萬同胞會蘸著他的血來吃饅頭。這就牽涉到知識分子存在的必要性。
為什么人類需要知識分子?他除了要考慮這個民族的過去、當下,最重要的是未來。每一個知識分子的眼睛應該像一盞探照燈,更多的知識分子像更多的探照燈聚焦一樣,照亮我們民族的未來。如果這些探照燈全部都熄滅了,這個民族的前方是黑暗的。用孫中山先生的話說,這個民族會跌入萬劫不復的深淵。
我們的校徽是魯迅先生設計的。魯迅先生的作品讀來讀去,我讀出了三個人。
一個是我們的父親阿Q。阿Q最大的特點是什么?最大的特點是沒老婆,出門就挨打。出門挨打不叫受欺負,但是你的智商被欺負了而不自知,你又是我們的父親,我們跟著這個父親受欺負就叫受欺負了。
另外他塑造了一個我們母親的形象,祥林嫂。她最大的特點是沒丈夫,有一個孩子也被狼吃了。她一輩子最大的工作是要把這個悲劇講成喜劇。
另外魯迅先生還塑造了一個知識分子的形象,孔乙己。他最大特點是腿被打斷了。如果知識分子的腿被打壞了,他看的遠處比平常人還要矮近,那這個民族就會出現像孫中山先生所講的那種情況。
思想自由,兼容并包,應該是我們北大人捍衛這個民族、這個民族生命的所在。大家應該知道我們的母校是誰,我們的老師是誰。
▲作家劉震云面對近千名畢業生演講
▌我們這個民族最缺失什么?
大家畢業以后是從一所大學到達了另一所大學,從一本書到另外一本書。大家最需要知道的是這個民族最缺失什么。
這個民族不缺人,不缺錢。全世界都知道中國人最有錢。我覺得這個說法是最欺負人的。如果14個人有10塊錢,另外2個人有9塊錢,用我們國發院現代金融學的理論來衡量,到底誰有錢?
我們的馬路頭一年修,第二年要拉開看一看;我們的大橋,壽命不會超過30年;一下雨,我們的城市就淹了。缺什么?我們這個民族缺遠見。遠見,對于這個民族,如大旱之望云霓,如霧霾之望大風。
大家在另外一個大學起步時,有兩句話千萬不要信:一是,世界上的事是不可以投機的,千萬別信,世界上的事是可以投機的。另外一句話,世界上是沒有近路可走的,這句話我也不同意。投機分子走近路成功的人在人中起碼占80%。
但主要的區別是,他們得到的利益只是針對他們自己。你做的這些事情是只對自己有利還是你促進了這些事情的發展。這個民族最不缺的就是聰明人,最缺的就是笨人。
▲日本東京的地下排水系統猶如宮殿一樣宏偉
▌真正的聰明人,都在下笨功夫
我在北大有很多特別好的導師,我在另外一個學校也有兩個特別好的導師。
一個是我的外祖母,她是個普通的中國農村婦女,不識字,她和上個世紀同齡,1900年出生,1995年去世,活了95年。她在方圓幾十里是一個明星,如果演電影她就是安吉莉娜·朱莉,如果踢足球她就是梅西,如果打籃球她就是杜蘭特,如果跑步就是博爾特。但她一輩子給地主打長工。
她個子只有一米五六,但是我們黃河邊三里路長的麥趟子,每次割麥子時她都是頭把鐮。頭把鐮是什么?就是第一提琴手。當她把麥子從這頭割到那頭的時候,一米七八的大漢才割在地頭中間。
她晚年的時候,我跟她有個爐邊談話。我說,你為什么割得比別人快?她說,我割得不比任何人快,只是割麥子我一哈下腰,就從來不直腰;因為你直一次腰你就會直十次、二十次;我無非是在別人直腰的工夫我割得比別人快一點。
接著她跟我語重心長地說了句話:我是個笨人啊。這是一個偉大明星的教誨。
我有個舅舅,是個木匠,小時候得過天花,臉上有麻子,大家叫他劉麻子。劉麻子做的箱子柜在周圍四十里賣得最好。漸漸周邊就沒有木匠了。所有木匠都說劉麻子這個人特別毒,所有顧客都說他做的箱子柜特別好。
他晚年時我跟他有個爐邊談話,我說:舅舅,你的同行說你毒,你的顧客說你好,你到底是什么人?
他說別人說你毒,和說你好,并不能使你成為好木匠;我能成為好木匠,是因為別人打一個箱子花三天時間,我花六天時間;你只花六天時間也不是好木匠,我與別的木匠的區別是,我打心眼里喜歡做木匠,我特別喜歡做木匠活刨出的刨子花的味道;你只是喜歡做木匠活,你也當不好,我當木匠會有恍忽的時候,比如我看到一棵樹,如果是松木、柏木、楠木,哪家的閨女出嫁的時候打個箱子柜該多好;如果是棵楊樹,楊樹是最不成材的,只能打個小板凳。
他已經達到了“空即是色,色即是空”的境界。他雖然不是北大哲學系的,但已經達到了哲學系畢業的水平。
有時候,我開車路過我們民族的馬路,馬路兩邊基本上全是楊樹,因為楊樹長得快。但你去像歐洲、北美那些發達國家,路兩旁全是松樹、椴樹、楠樹、橡樹、白蠟。樹的質量對比能代表一個民族的心態。
所以我送在座的師妹師弟兩句話:種樹要種松樹,做人要做劉麻子;舉起你們手里的探照燈,照亮我外祖母沒工夫直腰的麥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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