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蔣曉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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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務君按:去年,兒童文學作家周銳出版了自寫自畫的首部繪本《當京劇遇見三國》。翻看書中一幅幅生動有趣的畫面,很難相信,這些竟出自一位“初學者”之手。周銳坦言“自己沒有專業美術基礎,幾十年都沒有畫過畫”。是什么讓一位已經年過古稀、著作等身、滿載榮譽的作家走出“舒適區”,從零開始創作繪本?周銳在采訪中道出了背后的故事。
兒童文學作家周銳
翻開由安徽少年兒童出版社(簡稱“安少社”)策劃出版的繪本《當京劇遇見三國》,大家可能很難相信,其中稚拙可愛、充滿國畫韻味的畫作出自一位70多歲的“初學者”之手;他自寫自畫,巧妙地將國粹京劇和名著經典相結合,妙趣橫生,全書洋溢著濃郁的生活氣息和童真趣味。
《當京劇遇見三國》
提起兒童文學作家周銳,大獎“專業戶”和創作“常青樹”是業界公認的評價。在40多年的創作歷程中,他幾乎包攬了所有的兒童文學獎項。他說,年輕的時候參加那么多獎項評選,是為了證明給別人看;而現在,不斷地突破,只是為了證明給自己看——“證明我還有學習能力,還對世界保持著好奇心”。于是,去年,周銳出版了他的首部自寫自畫的繪本《當京劇遇見三國》。
《當京劇遇見三國》內頁圖
采訪中,周銳坦言,自己沒有專業美術基礎,幾十年都沒有畫過畫。這讓記者更吃驚了,是什么讓一位古稀之年的作家不斷走出“舒適區”,勇敢挑戰自己?
以下是《出版商務周報》對他的采訪:
沒有專業基礎,但興趣是最好的老師
《出版商務周報》:《當京劇遇見三國》出版之前,您的作品以兒童文學為主,是怎樣的契機和初衷,促使您開始嘗試繪本創作?
周銳:繪本創作對我來說確實是一個全新的領域。小時候,我對畫畫有一些興趣,但從未接受過專業訓練。其實在“正式”接觸繪畫前,我還有一段寫“毛筆字”的經歷。有一年,我在福建武夷山參加筆會,一般筆會報到的時候都會邀請大家一起寫一個簽到簿留作紀念,主辦方準備了毛筆和硬筆。那次不知怎么的,我忽然就拿起毛筆,寫了一段字,沒有任何技巧,就是即興創作。
當地一家巖茶廠廠長看到后,主動請我為他的茶廠寫招牌。回到上海后,一些朋友聽說了這件事,也請我為他們寫“墨寶”。之后,我就開始為作家朋友、出版社編輯甚至陌生讀者寫字,每一幅字都是根據對方名字的特點量身定制的,比如給梅子涵的“梅花N弄”、給沈石溪的“不鳴則已”。
為什么要提到這段寫“毛筆字”的經歷呢?因為這是我接觸繪畫的開端。在給王一梅、湯素蘭等朋友寫字的時候,我會畫一點小畫,勾勒一朵梅花或者一株蘭草。上海采芹人文化傳播有限公司(簡稱“采芹人”)的王慧敏看到之后,就跟我聊了一個選題,希望我為自己寫的京劇故事創作插圖,她以為我會畫畫,其實我不會。雖然不會,但我對這個選題非常感興趣,我愿意試試。最開始畫的是“李逵探母”,第一遍畫得不是很滿意,第二遍我就覺得還行,能夠繼續下去。
這個選題后來出版了兩套書,分別是2019年朝華出版社的《京劇有故事》,以及2020年采芹人與遼寧少年兒童出版社合作的《有意思的京劇》。
《京劇有故事》第一、二輯
《有意思的京劇》
《出版商務周報》:《當京劇遇見三國》的繪畫風格好像是更偏向于國畫技法?您在學習繪畫的過程中有哪些印象深刻或有趣的故事嗎?您提到您沒有任何繪本基礎,那您覺得,學畫畫難嗎?
周銳:沒有基礎意味著我需要從零開始,但這沒什么“可怕”的。時常有新奇的想法,并愿意馬上為之付出行動,我就是這樣的性格。而且,對于畫畫這件事,我可以在具體的項目中,通過不斷地實踐和總結經驗來提升自己的水平,在實踐中學習。有一段時間,我為雜志上自己的專欄故事配插圖,不停地畫,不停地練習。慢慢地找到了自己的風格,積累了經驗,也提升了技巧。
我在浙江少年兒童出版社出版的“梨園少年成長”系列,每本書中有15幅插圖,用以呈現故事中提到的一些京劇劇目。當時編輯跟我討論,是不是可以不放這些畫,但我很堅持。
“梨園少年成長”系列
所以關于自寫自畫創作繪本這件事,如果說有內外因推動的話,內因是我自己的興趣,有興趣還要去開始,去操練;外因則是前面提到的那些契機,契機決定變化。
《出版商務周報》:您曾在一次采訪中說,“給圖書畫插圖,這是我從來沒做過的事情,我喜歡做我從來沒做過的事情,并且是有挑戰的那種事情。”
周銳:是的。我小時候就對新鮮事物充滿了好奇,這種性格可能是天生的。我記得好像是上小學一年級的時候,奶奶給我買了一本叫《豬八戒吃西瓜》的書,這本書不僅有文字,還有插圖,讓我覺得特別有趣。看完這本書后,我突發奇想,自己編了一個關于孫悟空和豬八戒的故事,一邊寫一邊畫插圖。雖然那時候我還不會寫很多字,但已經會拼音了,就用拼音和簡單的文字來寫。這種自發的興趣和好奇,讓我一旦對什么感興趣,就要主動去嘗試,哪怕一開始完全不知道怎么做,也會勇敢地去探索。
創作沒有絕路,要善于捕捉生活中的細節
《出版商務周報》:您的好幾部作品都跟戲曲有關,從這些作品中,能看到您對戲曲的熱愛,可以談談您和戲曲的故事嗎?
周銳:我與戲曲的緣分始于幼年。我小時候生活在南京軍區大院里,每周都有京劇演出,我當時只有兩三歲,不懂戲的內容,但《蘇三起解》中紅裙逶迤的樣子,《盜御馬》里竇爾敦斑斕的臉譜,至今還清晰地印在我的腦海中。在上海,我經常跟著父母去看戲,那里不僅有京劇,還有其他各種表演。除了看戲,我還喜歡通過收音機聽京劇。那些經典的唱段,比如《霸王別姬》《四郎探母》等,我都聽得滾瓜爛熟。
后來將京劇融入創作,好像是一件水到渠成的事情。我記得《京劇有故事》出版時,編輯特意邀請上海京劇院的演員參與活動。我們合作表演了《霸王別姬》的片段。我當時腿腳不便,反倒產生了奇妙的效果。
京劇對我來說,不僅僅是一種藝術形式,更是一種情感寄托。通過創作,我希望讓更多人,尤其是青少年了解和喜歡京劇,讓傳統藝術繼續傳承下去。
《出版商務周報》:據說,您創作的故事是完全沒有大綱的。不寫梗概,也不知道結局,完全是信馬由韁跟著故事里人物的命運走的。這樣會不會覺得有些失控呢?
周銳:這是一個有趣的問題。早些年,包括我在內的很多作家朋友都要參與閱讀推廣活動,我通常是星期日出發,星期一到星期五在不同的地方做活動,星期五當天回到上海,星期六休息,星期日再出發。這種節奏下什么時間搞創作呢?我每晚9點睡覺,第二天凌晨3點起床,泡一包方便面,沖一杯速溶咖啡,熱熱乎乎地吃完、喝完就開始寫,寫到早上7點,總能寫完一個小故事。
上海有一位兒童文學作家,叫任大星,他的創作方法是“開無軌電車”,完全跟著人物的命運走,沒有大綱,也不預設結局。我的鄰居、兒童文學作家彭懿曾經推薦給我一部美劇《越獄》,每一集看起來主角都好像已經走投無路了,但劇情總能峰回路轉。這些都給我很大啟發,我認為創作是沒有絕路的,關鍵在于作者的創造力。現在我寫長篇小說,寫到第九章還不知道結局。這種不確定的感覺很有趣,像看著人物在故事中慢慢成長。我會問自己:“他現在應該是什么樣的?他會做出什么樣的選擇?”跟著人物的節奏走下去。有時候,人物的發展會完全出乎我的意料,甚至原本設定為反面角色的人物,寫著寫著就變得可愛了。我跟著人物走,他們帶著故事去冒險,我只需要記錄下這段旅程。這就是我理解的創作,也是我最享受的部分。
《出版商務周報》:一些公開的資料顯示,您1979年左右開始逐步轉向兒童文學創作。這么多年來,為孩子們寫書,您最大的感受是什么?
周銳:我最大的感受是,孩子對于知識和文化的接受度遠超我們的想象。只要我們用心去引導、去設計,就能找到讓他們理解和喜愛的方式。
在宣傳《當京劇遇見三國》的過程中,我發現孩子們對京劇并非完全不感興趣,而是缺乏接觸和了解的機會。有一次講座,我教孩子們唱一段京劇唱詞,雖然唱詞較長,但他們只用三遍就學會了,甚至能和我一起唱得有模有樣。他們特別喜歡那些有趣且夸張的情節。所以,傳統文化的傳承并不需要刻意去“灌輸”,而是需要我們創造機會,用孩子們感興趣的方式去引導。
▲2024年8月14日,“京劇繪本里的三國傳奇”兒童文學作家周銳《當京劇遇見三國》新書首發暨共讀會在上海市靜安區少兒圖書館舉行。
《當京劇遇見三國》閱讀推廣活動
《出版商務周報》:您的創作靈感更多地來源于何處?
周銳:日常生活中的觀察和思考。比如,我有一個長期的系列作品叫《大個子老鼠小個子貓》,已經出版了52本。這個系列的靈感就來源于我的日常生活。前面提到,我要經常去全國各地做閱讀推廣活動,每年有大半年的時間都在路上。這些經歷讓我有機會接觸不同的人和事,也讓我學會如何從生活中捕捉細節。
舉個例子,有一次在山東,我們的車經過一個收費站,收費員露出了一個標準的微笑——據說是要露出6顆牙,不能多也不能少。這個細節令我覺得特別有趣,于是我就把它寫進了《大個子老鼠小個子貓》里。故事中,收費員因為笑得不夠標準被站長訓斥,而大個子老鼠則觀察到站長自己也沒有達到“6顆牙”的標準,于是就有了一個小小的反轉。
要持久地寫下去,不斷探索和學習
《出版商務周報》:您已經70多歲了,但對于創作仍然不斷突破創新,您的動力是什么?今年有什么可以透露的創作計劃嗎?
周銳:畫畫是一種享受,是一種與自己對話的方式,也是我表達對生活理解和感悟的一種途徑。今年的創作計劃很豐富。我在《兒童文學》《東方少年》《兒童畫報》《兒童時代》四份刊物上連載“笑話笑畫”系列,將一些古代笑話改編成適合孩子們閱讀的小故事,并配上插圖;在《紅樹林》《東方教育時報》等報刊上也在連載“京劇故事”,希望能讓更多孩子了解京劇的魅力。
《兒童時代》連載的“笑話笑畫”系列
京劇題材的長篇小說,今年也有出版計劃。5月,浦東圖書館少兒分館還將舉辦一個我的個展——“周銳書畫展”,“書”指的是我的童書作品,他們和我的畫是分不開的。
《出版商務周報》:這兩年新技術不斷涌現,不少創作者開始思考人工智能與人類智慧之間的關系。您認為,AI對創作者來說意味著什么?
周銳:關于新技術與創作的關系確實是一個有趣的話題。提及人工智能,就我個人而言,它更多情況下是一個工具,可以輔助創作,但并不會完全取代人類的智慧。我的中學同學最近嘗試用AI寫了一首七律。其中的兩句讓我覺得很有味道——“皮黃婉轉心魂醉,臉譜繽紛夢隱藏”。它抓住了京劇的一些特點:“皮黃婉轉”是二黃的聲腔,而“臉譜繽紛”則是一種視覺上的感受。
AI能夠快速生成內容,能博得稱贊,但尚未能真正打動人心,還未達到深層的情感共鳴。但不可否認的是,AI對創作者來說,既是一個挑戰,也是一個機會。
《出版商務周報》:當下,在兒童文學領域,涌現出不少年輕作者,他們的作品也可圈可點。可以請您給年輕作者一些建議嗎?
周銳:年輕作者的加入讓兒童文學領域充滿了活力。但出版和發表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現在的出版業態也面臨著新的挑戰,我覺得創作的核心,還是要靠內在的動力。這種動力就是作家對創作本身的興趣,對文字、對故事的熱愛。只有真正喜歡這件事,你才能在學習中不斷提升自我。
從投稿到發表,再到提高,這是一個學習的過程,每一步都需要時間和耐心。雖然我剛開始寫作的時候,還算順利,但因為喜歡做自己沒做過的事情,就難免會碰壁,沒關系,持續做下去就好。我想對年輕作者說,別怕碰釘子,別怕失敗。創作這條路,誰都會有不順利的時候,關鍵是要持久地寫下去,不厭煩,不泄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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