紐約時報記者亞當·恩圖斯在一年多時間里，采訪了超過300名來自烏克蘭、美國、英國、德國、波蘭、比利時、拉脫維亞、立陶宛、愛沙尼亞和土耳其的政府、軍方和情報官員，重新為讀者展現了烏克蘭戰爭中不為人所知的一面，尤其是美烏合作抵抗俄羅斯入Q的秘事。

一個春日早晨，普京的入Q軍隊全面攻入烏克蘭已過兩個月，一隊沒有標記的汽車駛至基輔某街角，接走了兩名身穿便衣的中年男子。

車隊離開城市，由沒穿軍裝但是攜帶重武裝的英國特種兵駕駛。他們向西行駛約640公里，抵達波蘭邊境。由于持有外交護照，過境過程十分順利。

再往前行，他們抵達熱舒夫-亞西翁卡機場，一架正在待命的C-130運輸機已在等待。

乘客是烏克蘭的高級將領。他們的目的地是位于德國威斯巴登的美軍歐洲與非洲司令部所在地——克雷兵營。此行的任務，是幫助建立后來成為烏克蘭戰爭中最機密行動之一的合作機制。

其中一人，中將米哈伊洛·扎布羅茨基回憶說，他被帶上一段樓梯，來到俯瞰兵營托尼·巴斯禮堂主大廳的走廊。戰前，這里是一個體育館，用于全員大會、軍樂隊表演和童子軍松木車比賽。

現在，扎布羅茨基將軍向下望去，看到來自多個聯盟國家的軍官正坐在一個個臨時隔間中，協調首次向烏克蘭運送M777榴彈炮和155毫米炮彈的行動。

隨后，他被引入第18空降軍司令克里斯托弗·T·多納休中將的辦公室，對方提出了建立合作關系的想法。

這個合作關系的運作模式與發展歷程，僅為極少數美國及其盟國官員所知。涵蓋情報、戰略、計劃與技術的合作機制，成為拜登政府所稱的“秘密武器”——目的是既援助烏克蘭，也保護第二次世界大戰后形成的秩序。

如今，這一秩序與烏克蘭保衛領土的努力，正處于危急邊緣。特朗普正尋求與普京和解終結這場戰爭。對烏克蘭人來說，可以樂觀的并不多。在蘇聯解體后關于安全與影響力的“大國競爭”中，烏克蘭作為新獨立國家，成為夾在中間的棋子。越來越向西傾斜的姿態，引發莫斯科的驚恐和憤慨。

現在，隨著談判開始，特朗普公然指責烏克蘭挑起戰爭，向烏方施壓要求放棄大量礦產資源，并要求他們在沒有明確美國安全保證的前提下同意?；穑环N毫無和平保障的“和平”。

特朗普已經開始削弱2022年春天在威斯巴登確立的合作機制容。然而，回溯這段歷史，有助于理解烏克蘭是如何在這三年漫長的戰爭中，在面對規模更大、力量更強的敵人時堅持下來的，也讓人理解，這場戰爭如何走到今天這個危險的節點。

美國五角大樓出人意料地公開列出向烏克蘭提供的武器清單，總額達665億美元。清單中包括超過5億發小口徑彈藥與手榴彈、1萬件標槍反裝甲武器、3000套毒刺防空系統、272門榴彈炮、76輛坦克、40套高機動炮兵火箭系統、20架Mi-17直升機，以及3套愛國者防空系統。

但《紐約時報》的一項調查顯示，美國介入這場戰爭的深度和廣度，遠超此前外界所理解的程度。在關鍵時刻，這種合作關系成為烏克蘭軍事行動的核心支柱。根據美方統計，這些行動導致超過70萬名俄軍士兵死亡或受傷（烏克蘭方面則稱俄軍傷亡為43.5萬）。

在威斯巴登的任務指揮中心，美烏軍官共同制定基輔的反攻計劃。龐大的美方情報搜集行動，不僅引導整體戰場戰略，還將精準的打擊信息直接傳送給前線烏克蘭士兵。

一位歐洲情報機構負責人回憶說，他震驚地發現，他的北約同僚已深度嵌入烏克蘭作戰中。

他說：“他們現在已經是打擊鏈的一部分了?！?/p>

這一合作的核心理念是：通過緊密配合，有可能幫助烏克蘭實現最難以想象的目標——對入Q的俄軍造成毀滅性打擊。戰爭初期，一次次成功打擊驗證了這個理念——固然依靠烏克蘭的英勇與靈活，但也因俄軍的無能。這一“以弱勝強”的愿景逐漸顯得觸手可及。

最早的成功之一，是對俄軍最令人畏懼的作戰集團之一——第58集團軍的打擊。2022年中期，烏克蘭憑借美國提供的情報與打擊坐標，在赫爾松地區向第58集團軍總部發動火箭彈襲擊，擊斃多名將領與參謀軍官。

此后，這個集團軍多次換地點設指揮部，每次都被美國鎖定，烏克蘭隨即加以摧毀。

在更南方，美烏的目標是克里米亞的塞瓦斯托波爾港，俄軍黑海艦隊在那里為軍艦與潛艇裝載用于打擊烏克蘭的導彈。在2022年烏克蘭大反攻的高峰期，清晨，一群海上無人機在中央情報局的協助下發動了襲擊，數艘軍艦受損，迫使俄軍開始將艦艇撤離。

然而，最終這種合作關系開始出現裂痕，戰爭的走向也隨之發生轉變，原因在于雙方之間的矛盾、怨懟，以及各自背后的不同目標與優先事項。

烏克蘭人有時認為美國人咄咄逼人、喜歡控制——正是那種典型的自以為是的美國人形象。美國人則常常不理解烏克蘭人為何不接受那些“明智”的建議。

美國專注于謹慎可實現的目標，而他們眼中的烏克蘭人則總是在追逐徹底勝利的夢想、耀眼的成果。烏克蘭人則覺得，美國一直在掣肘他們。他們希望徹底贏下這場戰爭。

盡管美國人也抱有相同希望，但他們更關心烏克蘭至少不要輸。

隨著烏克蘭人在合作中獲得更大自主權，他們開始對美方隱藏部分計劃。他們長期對美國無法或不愿提供所需全部武器和裝備感到憤怒。美國人反過來也被烏克蘭人的“非理性”要求激怒，還不滿他們不愿冒政治風險來加強自己本就兵力嚴重不足的部隊。

在戰術層面，這種合作關系取得了一個又一個勝利。但在戰爭最關鍵的節點——2023年中，烏克蘭試圖以反攻之時——源于威斯巴登的戰略卻敗給了烏克蘭內部政治的紛爭。

總統澤連斯基與可能成為政治對手的總司令之間存在矛盾，而這位總司令又與他剛愎自用的下屬將領不和。當澤連斯基站在下屬一方后，烏克蘭將大量人力和資源投入一場最終毫無結果的戰役，目標是奪回已被摧毀的巴赫穆特市。

幾個月后，反攻失敗。

這個合作關系始終在深層的地緣政治恐懼陰影下運作——普京可能將其視為突破軍事介入的“紅線”，并屢次揮舞核威脅。這個合作的故事揭示出，美方及其盟友有多次接近這個“紅線”，而一系列日益嚴峻的事態又如何迫使他們——有些人認為太慢了——不斷將這條線推進到更危險的領域，并謹慎制定各種規程，以確保不越線。

拜登政府一再批準此前禁止的秘密行動。美軍顧問被派往基輔，后來甚至被允許更接近戰區。駐威斯巴登的美軍和中央情報局官員協助策劃并支持烏克蘭對俄羅斯吞并的克里米亞發起打擊。

最終，美國軍方及中央情報局獲得授權，協助烏克蘭對俄羅斯本土目標進行精準打擊。

在某種意義上，烏克蘭戰爭是美俄長期代理人戰爭中的又一次重賽——1960年代的越南，1980年代的阿富汗，三十年后的敘利亞。

這也是一場戰爭方式的重大實驗，不僅幫助烏克蘭人，也為美國未來可能面臨的戰爭積累經驗。

在阿富汗與塔利班和基地組織的戰爭中，在伊拉克與敘利亞對抗“伊斯蘭國”的戰爭中，美國軍隊直接參戰，同時支持當地盟友的作戰行動。而在烏克蘭，美國軍方不被允許直接派兵上戰場，必須遠程提供援助。

那些在打擊恐怖組織時磨練出的精確打擊能力，能否在與全球最強大軍隊之一的戰爭中奏效？烏克蘭炮兵能否毫不猶豫地向距離1300公里之外美軍指揮官發來的坐標開火？烏克蘭指揮官能否僅憑無線電中美方的聲音：“那里沒有人——開打”，就命令步兵突入敵后村莊？

這些問題的答案——實則整個合作關系的成敗——取決于美烏軍官之間是否建立足夠信任。

“我永遠不會騙你。如果你騙我，我們之間就結束了?！痹剂_茨基將軍回憶道，這是多納休將軍在第一次見面時對他說的話?！拔乙彩且粯拥南敕ā！痹剂_茨基回答。

第 1 部分，2022 年 2 月至 5 月，建立信任以及殺人機器

2022年4月中旬，大約在威斯巴登會議召開前兩周，美烏海軍軍官在一次例行情報通話中，雷達屏幕上突然出現異常。一名前美國高級軍官回憶，“美國人說‘哦，那是莫斯科號’！烏克蘭人說‘我的天哪。多謝。再見。’”

莫斯科號是俄軍黑海艦隊旗艦。烏克蘭人成功將其擊沉。

這是一次標志性的勝利，展現了烏克蘭的作戰能力和俄軍的無能。但這個事件也反映出戰爭初期美烏關系的脫節狀態。

美國人感到憤怒，因為烏克蘭人事先沒有任何通知；他們也很驚訝，烏克蘭竟然擁有能打擊這艘艦的導彈；還感到恐慌，因為拜登政府本無意讓烏克蘭攻擊俄羅斯這一象征性極強的目標。

烏克蘭人則根深蒂固抱有懷疑態度。

在他們看來，戰爭其實早在2014年就已開始，當時普京吞并克里米亞并在烏東煽動分裂叛亂。時任總統奧巴馬雖然譴責俄方行動并對俄羅斯實施制裁，但他擔心美國介入會引發全面戰爭，因此只批準非常有限的情報共享，并拒絕提供防御性武器。

“毛毯和夜視儀很重要，但你不能靠毛毯打贏戰爭?！碑敃r烏克蘭總統波羅申科抱怨說。

奧巴馬后來放寬了一些情報分享限制，而特朗普在首個任期中進一步放松，并首次向烏克蘭提供標槍反坦克導彈。

而在2022年2月24日俄羅斯全面入Q前的緊要關頭，拜登政府關閉基輔大使館，撤走全部美軍人員（只有一支小型中情局小組被允許留下）。

在烏克蘭人看來，這就如一位美軍高級軍官說的，“我們告訴他們俄軍來了，然后，再見?！?/p>

入Q發生后，美國將領提出提供協助，但遭遇烏方不信任的壁壘。

“我們正在和俄軍作戰，你們不是。我們為什么要聽你們的？”烏克蘭地面部隊司令亞歷山大·瑟爾斯基上將第一次見到美方人員時這樣說。

瑟爾斯基將軍很快轉變態度，美方能提供他們從未掌握過的戰場情報。

戰爭初期，這種協助形式非常簡陋——多納休將軍與幾名助手僅靠手機，將俄軍動態傳送給瑟爾斯基及其參謀。但即便是這種臨時安排，也觸碰了烏軍內部的敏感神經——瑟爾斯基與他上級、武裝部隊總司令瓦列里·扎盧日內之間的權力之爭。

在扎盧日內的支持者看來，瑟爾斯基已在借助美方關系為自己爭取優勢。

加劇問題的，還有扎盧日內與他的美方對應——美軍參謀長聯席會議主席馬克·米利上將之間的緊張關系。

電話中，米利可能會質疑烏克蘭的武器請求，或依據五角大樓屏幕上的衛星圖像提出戰術建議。接下來就是尷尬沉默，然后扎盧日內干脆掛掉電話。有時候他甚至完全不接電話。

為了確保他們繼續溝通，五角大樓啟動了一條復雜的“電話鏈”：米利的一名助手先打給加州國民警衛隊司令戴維·S·鮑德溫少將，他再撥給一位來自利沃夫的富商、洛杉磯飛艇制造商伊戈爾·帕斯特納克。帕斯特納克和當時烏克蘭國防部長奧列克西·列茲尼科夫是老相識。

列茲尼科夫再去找扎盧日內，說，“我知道你對米利不滿，但你得給他打電話?！?/p>

這樣拼湊起來的聯盟，最終在之后的一連串緊急事態中整合成真正的合作伙伴。

3月，俄軍未能攻占基輔后調整戰略，將重心轉向東部和南部——這是一個美國情報評估認為要花數月完成的兵力調動，而俄軍只用了兩個半星期。

美軍歐洲與非洲司令部司令克里斯托弗·卡沃利上將與多納休將軍得出結論：如果不調整自己的戰略目標，兵力和火力都嚴重不足的烏克蘭將注定失敗。

換句話說，聯盟必須開始提供重型進攻性武器——比如M777榴彈炮及炮彈。

拜登政府此前僅批準過防空與反坦克武器的緊急輸送。而M777代表著一次重大變化——首次明確支持一場地面主戰場的全面戰爭。

國防部長勞埃德·奧斯汀與米利上將決定由第18空降軍負責武器輸送和作戰培訓。當拜登批準提供M777之后，托尼·巴斯禮堂正式成為作戰總部。

一位波蘭將軍出任多納休的副手。一位英國將軍負責在前籃球場上設立的后勤中心。一位加拿大軍官則負責培訓工作。

禮堂地下室被改為“融合中心”，用于整合并生產關于俄軍陣地、調動和意圖的情報。據情報官員稱，中央情報局、國家安全局、國防情報局和國家地理空間情報局的官員，與多國聯盟情報人員共同工作于此。

第18空降軍的代號是“龍軍”，這個新作戰單位被命名為“龍特遣隊”。唯一還未完全到位的，是烏克蘭高級指揮層的支持。

2022年4月26日，在德國拉姆施泰因空軍基地的一次國際會議上，米利將軍把列茲尼科夫和扎盧日內的一位副手，介紹給卡沃利與多納休兩位將軍。

他說：“這兩位就是你們的合作對象。他們會幫助你們。”

信任開始形成。列茲尼科夫表示愿意與扎盧日內溝通。回到基輔后，“我們組織了一個代表團前往威斯巴登，”列茲尼科夫說，“就這樣開始了?！?/p>

合作的核心，是兩位將軍——烏克蘭人扎布羅茨基與美國人多納休。

扎布羅茨基將軍雖然當時在議會任職，但成為威斯巴登方面的主要烏克蘭聯絡人，雖然身份有點非官方，但沒有比他更合適的人選。

像烏克蘭軍隊中的許多同代人一樣，扎布羅茨基將軍對敵人非常了解。上世紀90年代，他曾在圣彼得堡的軍事學院學習，并在俄羅斯軍隊中服役了五年。

他同樣熟悉美國人。2005年至2006年間，他曾在堪薩斯州萊文沃思堡的陸軍指揮與參謀學院學習。八年后，扎布羅茨基將軍在烏克蘭東部俄軍支持勢力控制區后方指揮了一次危險的行動。這次任務部分是參考他在萊文沃思堡學習過的一次戰斗——美利堅聯盟國將軍斯圖爾特圍繞波托馬克軍麥克萊倫將軍發起的著名偵察行動。

這讓他引起了五角大樓一些有影響力人物的注意，他們覺得這位將軍是可以合作的領導者。

扎布羅茨基將軍回憶在德國威斯巴登的第一天：“我的任務是搞清楚，多納休將軍是誰？他有什么權限？他能為我們做多少事？”

多納休將軍是特種部隊秘密世界中的明星。他曾與中央情報局的暗殺小組和地方合作伙伴一起，在伊拉克、敘利亞、利比亞和阿富汗暗中追捕恐怖分子頭目。

作為三角洲特種部隊的領導人，他曾協助建立與庫爾德武裝的合作關系，一起打擊敘利亞的“伊斯蘭國”?？ㄎ掷麑④娫稳菟恰奥嬛械膭幼饔⑿邸?。

現在，他向扎布羅茨基將軍和他的同行——少將基里連科，展示了一張烏克蘭東部和南部被圍困區域的地圖，圖上俄軍數量遠超烏軍。

他喊出“榮耀屬于烏克蘭”的戰斗口號，同時指出了挑戰：“你們可以跟別人一起喊‘榮耀屬于烏克蘭’，我不在乎你們有多勇敢。看看這些數字吧。”

接著，他和扎布羅茨基將軍講解了一項爭取到秋季前獲得戰場優勢的計劃。

第一階段已經開始——訓練烏克蘭炮兵使用他們的新型M777榴彈炮?！褒執厍碴牎彪S后將幫助他們利用這些武器阻止俄軍推進。然后，烏軍需要發起反攻。

那天晚上，扎布羅茨基將軍寫信給基輔的上級。

“你知道，很多國家都想支持烏克蘭，”他回憶說。但“必須有人來協調，來組織一切，解決眼前的問題，規劃未來我們需要什么。我對總司令說，‘我們找到了合作伙伴?！?/p>

不久，近20名烏克蘭人——情報人員、作戰規劃者、通信和火控專家——陸續抵達威斯巴登。軍官們回憶，每天早上，烏克蘭人和美國人都會聚在一起，分析俄軍武器系統和地面部隊情況，挑選最關鍵、價值最高的目標。

優先目標清單隨后交給情報融合中心，軍官們在那兒分析各種數據流，確定目標坐標。

在美國歐洲司令部內部，這一過程引發了一場微妙但棘手的語言爭論：鑒于任務的敏感性，把目標稱為“目標”，是否會過于挑釁？

一些軍官認為“目標”這個詞是合適的。另一些人則稱之為“情報線索”，因為俄軍常常在移動，信息需要地面驗證。

最終，這場爭論由歐洲司令部情報負責人、少將蒂莫西·布朗定調：俄軍部隊的位置被稱為“感興趣點”，空中威脅被稱為“關注軌跡”。

“一旦有人問你，你有沒有把一個目標傳給烏克蘭人？你就可以誠實地回答，沒有。”一位美國官員解釋說。

每一個“感興趣點”都必須遵守一套情報共享規則，以降低俄方對北約伙伴的報復風險。

“感興趣點”不能位于俄羅斯境內。如果烏克蘭指揮官想要攻擊俄羅斯本土目標，扎布羅茨基將軍解釋說，他們必須依靠自己的情報和國產武器。一位美國高級官員表示：“我們向俄羅斯傳達的信息是，這場戰爭在烏克蘭境內進行。”

白宮還禁止共享關于“戰略性”俄方領導人的情報位置，比如武裝部隊總參謀長格拉西莫夫將軍。

“想象一下，如果我們知道有國家在幫助某個國家幫助暗殺我們的參謀長，那對我們來說意味著什么？”另一位美國高級官員表示?！澳菢拥脑?，我們就進入了戰爭?！?/p>

同樣，“龍特遣隊”也不能提供任何能識別出個別俄軍士兵位置的情報。

這個系統的運作方式是，“龍隊”會告訴烏克蘭人俄軍在哪里。但為了保護情報來源和方式不被俄方間諜識破，他們不會透露情報來源。烏克蘭人只能在安全云端看到一串串坐標數據，分成不同優先等級——第一優先、第二優先等等。

扎布羅茨基將軍回憶，當烏克蘭人質疑這些情報是否可靠時，多納休將軍會說：“別管我們怎么知道的。你只要相信你開火就會命中。你會滿意結果。如果你不滿意結果，告訴我們，我們會改進?！?/p>

這個系統在五月正式啟用。首個打擊目標是一輛配備雷達的裝甲車“Zoopark”，俄軍可以用它來追蹤像M777這樣烏軍的武器系統。情報融合中心在烏克蘭東部俄軍占領的頓涅茨克附近發現了一輛Zoopark。

烏克蘭人準備設下陷阱：首先向俄軍陣地發射炮彈。當俄軍打開Zoopark雷達來追蹤來襲火力時，融合中心就會精準定位Zoopark的坐標，為打擊做準備。

到了約定那天，扎布羅茨基將軍講述，多納休將軍給炮兵營指揮官打了通話打氣：“你感覺怎么樣？”

“我感覺非常好，”烏克蘭人回答。

多納休將軍接著核對了衛星圖像，確保目標和M777炮位正確。直到一切準備妥當，炮兵才開火，摧毀了Zoopark。

“大家都說，‘我們能做到！’”一位美國官員回憶。

但一個關鍵問題仍未解決：如果在面對多個目標、爆發激烈戰斗時，這個系統還能否有效運作？

這場戰斗發生在頓涅茨克以北的北頓涅茨克。俄軍試圖在那里搭建浮橋渡河，繼而包圍并奪取這座城市。扎布羅茨基將軍稱其為“一個地獄般的目標”。

接下來的戰斗被認為是烏克蘭在戰爭早期一次重要的勝利。浮橋變成了死亡陷阱。烏克蘭方面估計，至少有400名俄軍被擊斃。未被公開的是，美國提供了關鍵的“興趣點”情報，幫助阻止了俄軍的進攻。

戰爭最初幾個月，戰斗主要集中在烏克蘭東部。但美方情報機構也在追蹤俄軍在南部的調動，特別是在赫爾松這座主要城市附近的大規模部隊集結。

不久后，幾支M777榴彈炮部隊被重新部署，龍特遣隊開始提供興趣點，用于打擊那里的俄軍陣地。

隨著實戰經驗的積累，龍特遣隊生成興趣點的速度加快，烏克蘭人也更快的開火。他們越是展現出M777與類似系統的打擊效果，聯盟就越是派來更多裝備，而威斯巴登方面也提供了越來越多的興趣點。

“你知道我們什么時候開始真正相信了嗎？”扎布羅茨基將軍回憶說，“當多納休說這是一份陣地名單。我們核對后說，這100個位置很好，但我們還需要另外50個。他們真的就把那50個也發來了?！?/p>

M777迅速成為烏克蘭軍隊的主力裝備。但由于裝備155毫米炮彈通常射程不超過24公里，面對俄軍在兵力和裝備上的壓倒性優勢，依然難以匹敵。

為了讓烏軍在精準度、速度和射程上獲得補償性優勢，卡沃利與多納休兩位將軍很快提出一個更大膽的提議——提供高機動炮兵火箭系統，也就是HIMARS。

這種系統使用衛星制導火箭彈，可對距離達80公里的目標發動打擊。

隨之而來的爭論反映出美方立場的變化。

五角大樓官員最初持抵觸態度，不愿消耗陸軍本就有限的HIMARS庫存。但5月，卡沃利將軍親赴華盛頓進行游說，最終打動了相關部門。

時任國防部國際安全事務助理部長塞萊斯特·沃蘭德回憶說：“米利總是說，現在是一支小的俄式軍隊在與大的俄式軍隊作戰，他們打法一樣，烏克蘭永遠贏不了?！?/p>

而卡沃利將軍的論點是，“有了HIMARS，他們可以像我們一樣作戰，那樣他們才能開始打敗俄軍?！?/p>

在白宮，拜登及其顧問在這一觀點與“刺激普京可能導致戰爭升級”的憂慮之間權衡。一位官員回憶說，當將軍們提出HIMARS請求時，“感覺就像站在那條紅線上，想著，跨出這一步，會不會引發第三次世界大戰？”

而當白宮決定邁出這一步時，這位官員說，龍特遣隊已成為“整個戰爭的后方中樞”。

威斯巴登將全面監督每一次HIMARS打擊。多納休將軍與助手會審查烏克蘭的打擊名單，并就火箭發射器的布置和打擊時機提出建議。

烏克蘭人只能使用美方提供的坐標。每次發射彈頭前，HIMARS操作員都需使用一張特別的電子鑰匙卡，美方可以隨時將其停用。

幾乎每周，都有一次HIMARS打擊造成超過100名俄軍傷亡。俄軍陷入混亂，士氣崩潰，戰斗意志隨之瓦解。隨著HIMARS數量從8套增加到38套，烏克蘭操作員熟練度不斷提高，一位美國官員表示，打擊效果提高了多達五倍。

“我們成為這個系統的一部分，也許不是最重要的一部分，但確實是其中一部分。”扎布羅茨基將軍表示，并說：“其他國家用10年、20年、30年來建立這個體系，而我們被迫在幾周內完成。”

雙方攜手打磨出了一部高效的殺傷機器。

第二部分：2022年6月至11月，“等你們打敗俄羅斯”

在第一次會面時，多納休將軍曾向扎布羅茨基將軍展示一張地區軍事態勢圖，圖上以顏色區分：美軍與北約軍隊是藍色，俄軍是紅色，烏軍是綠色。

扎布羅茨基問：“為什么我們是綠色？我們應該是藍色?！?/p>

到了6月初，當兩人再次并肩坐在桌面作戰地圖前推演烏克蘭反攻計劃時，扎布羅茨基將軍看到，代表烏軍的標記塊已經變成了藍色——這是一個象征性的舉動，旨在強化彼此的共同目標。

“等你們打敗俄羅斯，”多納休將軍對烏克蘭人說，“我們就會把你們永遠標成藍色?！?/p>

距俄軍入Q已過去三個月，地圖呈現出這樣的戰況：

在南部，烏克蘭人在黑海造船重鎮尼古拉耶夫擋住了俄軍攻勢。但赫爾松仍在俄軍控制之下，大約2.5萬人的俄軍部隊盤踞在第聶伯河西岸。在東部，烏克蘭軍隊在伊久姆阻止了俄軍推進，但俄方仍控制著從那里到邊境之間的大片區域，包括戰略要地奧斯基爾河谷。

俄軍戰略已從最初試圖斬首基輔政府，轉為緩慢絞殺。烏克蘭急需發動反攻。

烏軍總司令扎盧日內與英國軍方支持一個最具雄心的方案——從東南部扎波羅熱附近出發，推進至俄軍占領的梅利托波爾。

這一行動如果成功，將切斷俄軍從俄羅斯本土進入克里米亞的陸上補給線。

從理論上講，多納休將軍同意這個目標。但據他的同僚回憶，他認為以烏克蘭軍隊當時的狀態、以及聯軍能提供的M777數量，根本無法支撐進攻梅利托波爾。

為了在兵棋推演中說明這一點，他親自扮演俄軍指揮官。每當烏克蘭“進攻”，多納休就用壓倒性的火力將其“擊潰”。

最終，雙方同意發動一場兩線作戰，以迷惑俄軍指揮官——根據美方情報，俄軍判斷烏方只能發動一場進攻。

主攻方向是收復赫爾松并控制第聶伯河西岸，以防俄軍南方部隊推進至敖德薩港口，并為再度進攻基輔創造條件。

多納休將軍主張設立與赫爾松進攻地位對等的第二戰線——從哈爾科夫地區發起攻擊，直指奧斯基爾河谷。但烏克蘭方面則主張采用較小規模的佯攻，以吸引俄軍東調兵力，為赫爾松戰役掃清障礙。

這個佯攻將在9月4日前后開始。烏軍隨后將發動為期兩周的炮擊，以削弱俄軍南部防御。直到9月18日左右，他們才會正式進軍赫爾松。

如果彈藥仍夠，他們將嘗試渡過第聶伯河。扎布羅茨基將軍回憶多納休當時說：“如果你們真的想過河，挺進克里米亞咽喉，就按這個計劃來?！?/p>

但這一計劃很快被推翻了。

澤連斯基有時會直接與地區指揮官通話，在一次通話后，美方被告知作戰順序已更改。

赫爾松戰役將提前——而且變成首攻方向，時間定在8月29日。

多納休將軍向扎盧日內指出，需要更多時間為赫爾松反攻做準備，這種調整將讓反攻計劃、甚至整個國家陷入危險。美方隨后得知其中內幕：澤連斯基希望出席9月中旬召開的聯合國大會。他和顧問認為，如果能在戰場上展示進展，有助于爭取更多軍援。因此，他們在最后一刻打亂了原定計劃——這種政治與軍事之間的脫節，將日益影響整個戰爭的走勢。

結果卻沒有人預料到。

俄軍隨即從東線調兵增援赫爾松。這時，扎盧日內意識到，東線俄軍兵力空虛，或許烏軍可以執行多納休原本主張的計劃——推進至奧斯基爾河谷。

“快上，快上，你們已經把他們逼到墻角了，”一位歐洲官員回憶，多納休將軍對烏軍東線指揮官瑟爾斯基將軍喊道。

俄軍潰敗的速度超出預期，士兵拋棄裝備倉皇逃跑。烏克蘭指揮部原本并未預料會打到奧斯基爾河西岸。當部隊抵達那里時，瑟爾斯基在澤連斯基心中的地位迅速上升。

在南方，美方情報顯示，駐扎在第聶伯河西岸的俄軍部隊正面臨糧彈短缺。

烏軍猶豫不決。多納休將軍不斷勸說現場指揮官科瓦爾丘克少將繼續推進。很快，美軍高級將領卡沃利與米利也出面，直接施壓扎盧日內。

但這依然沒用。

英國國防大臣本·華萊士問多納休，如果科瓦爾丘克是你的下屬，你會怎么做？

“他早就被我開除了?！倍嗉{休答道。

“交給我吧?！比A萊士說。英國軍方在基輔擁有相當影響力；不同于美方，英方自戰爭爆發后就派出小型軍官團隊進駐烏克蘭。

如今，國防大臣動用這種影響力，要求烏方撤換指揮官。

對普京而言，沒有比克里米亞更重要的領土了。當烏軍小心翼翼地推進，試圖渡過第聶伯河，挺進克里米亞，這引發了五角大樓官員所稱的“關鍵憂慮”：要讓俄羅斯總統產生談判的動機，就必須對克里米亞施加壓力。但這樣做，也可能逼他采取“極端手段”。

烏軍已經在地面上施壓。拜登政府授權烏克蘭研發、制造和部署一支新興的海上無人機隊，專門用于打擊俄軍黑海艦隊（美方提供的一架原型機，原是為對抗中國大陸對臺灣襲擊而研發）。

起初，美國海軍僅被允許提供克里米亞領海以外俄軍艦艇的位置。到了10月，中情局開始秘密協助無人機對塞瓦斯托波爾港實施攻擊。

同月，美國情報部門截獲俄軍駐烏總指揮蘇羅維金將軍的通話內容：他確實在討論采取極端手段，包括使用戰術核武器，以阻止烏軍渡河并直取克里米亞。

在此之前，美方評估俄羅斯動用核武的概率僅為5%至10%。現在，他們判斷，如果俄軍南線崩潰，概率將上升至50%。

緊張情緒達到了臨界點。

在歐洲，卡沃利與多納休將軍不斷敦促新任指揮官塔爾納夫斯基準將帶領部隊前進，擊潰俄軍，奪取其裝備。

而在華盛頓，拜登的高級顧問卻開始憂心忡忡地想——是否該勸烏軍放慢推進速度。

這是烏軍擊潰俄軍、扭轉戰局的最佳時機。也是引爆更大戰爭風險的最危險時刻。

最終，在這種“宏大的模糊”中，這一時刻并未真正到來。

為掩護撤退，俄軍指揮官留下小股部隊作為屏障。多納休將軍建議塔爾納夫斯基：或繞開這些小股部隊，或迅速殲滅，集中打擊主力部隊。

但每當烏軍遭遇這種俄軍“釘子兵”，就停止前進，以為后方隱藏著更大部隊。

五角大樓官員表示，多納休告訴烏方，衛星圖像顯示他們面前的只是兩輛俄軍坦克。但烏軍看不到圖像，擔心遭遇陷阱，遲遲不敢推進。

為促使烏軍繼續前進，龍特遣隊提供“興趣點”，由M777炮手發射神劍導彈摧毀坦克——每次遇到俄軍殘部，烏軍都需重復這一耗時步驟。

最終，烏克蘭還是收復了赫爾松，清除了第聶伯河西岸的俄軍。但反攻就此停滯。烏軍因彈藥短缺，未能渡河，也未能像他們所希望、俄軍所畏懼的那樣，推進至克里米亞。

隨著俄軍渡河撤退、進入更深的占領區，大型工程機械開動，地面被撕裂，深深的戰壕一條條筑了起來。

盡管如此，烏克蘭軍方仍士氣高漲。扎布羅茨基將軍在他下次前往威斯巴登時，送給多納休將軍一件“戰斗紀念品”：一件俄軍士兵的戰術背心——而這名士兵的同袍，正朝著2023年的烈焰戰場——巴赫穆特，前進。

第三部分：2022年11月至2023年11月 周密的計劃

2023年的作戰計劃幾乎在2022年秋天就立即啟動——那時回頭看，是一個充滿不切實際樂觀情緒的時刻。

烏克蘭已經控制了奧斯基爾河和第聶伯河的西岸。聯盟內部普遍認為，2023年的反攻將是這場戰爭的最后決戰：烏克蘭將實現徹底勝利，或者普京將被迫求和。

“我們會贏下這一切，”一位美國高級官員回憶，澤連斯基曾對盟友這樣說。

為了實現這個目標，扎布羅茨基將軍在那年深秋的威斯巴登會議上解釋，總司令扎盧日內再次堅持主攻方向應是梅利托波爾，切斷俄軍通往克里米亞的補給線——他認為那是2022年本該打出的致命一擊，被錯失的戰略機會。

而美國部分將領再次勸告謹慎。

在五角大樓，官員們擔心難以為這次反攻提供足夠武器，有人甚至認為烏克蘭應考慮在自身處于最有利地位時談判達成協議。

當米利將軍在演講中提出這個建議時，許多烏克蘭的支持者（包括當時壓倒性支持這場戰爭的國會共和黨人）將此視為“綏靖”。

在威斯巴登的私下交流中，多納休將軍對扎布羅茨基和英國代表指出，俄軍已在南部挖戰壕。他還提到幾周前烏軍在第聶伯河前的推進遲滯。

“他們正在固守陣地，”他說，“你們要怎么越過去？”

扎布羅茨基和一位歐洲官員回憶，多納休主張暫緩：如果烏克蘭人花上一年甚至更長時間組建、訓練新旅，屆時再打梅利托波爾，勝算會大得多。

英國方面則堅持，如果烏克蘭一定要打，聯盟就該盡全力支持。

卡沃利將軍說，他們不需要像英美一樣優秀，只要比俄軍強就夠了。

結果是，沒有暫停。

扎布羅茨基對扎盧日內說：“多納休是對的。”

但他也承認，“除了我，沒人喜歡他的建議?！?/p>

況且，多納休將軍也即將離任。

第18空降軍的部署本就是臨時性的。如今將由一個更長期的機構接替他們在威斯巴登的職責：烏克蘭安全援助小組（Security Assistance Group–Ukraine），代號“厄瑞玻斯”（Erebus）——希臘神話中的黑暗化身。

那天秋天，計劃會議結束后，多納休將軍陪同扎布羅茨基前往克雷兵營的機場。他送給扎布羅茨基一塊紀念盾牌——盾上是第18空降軍的龍形徽章，外圈環繞著五顆星。

最西側的代表威斯巴登，稍東是熱舒夫–亞西翁卡機場。其余三顆星分別代表基輔、赫爾松和哈爾科夫——象征著扎盧日內和南、東部的指揮官。

在星星下方，刻著一個字：“謝謝?！?/p>

扎布羅茨基回憶說，他當時問：“你為什么謝謝我？應該是我感謝你才對。”

多納休回答說，是烏克蘭人在前線作戰、犧牲，測試美軍裝備與戰法，并分享經驗教訓。

“多虧你們，”他說，“我們才建立起這些以前從未擁有的體系。”

在風大嘈雜的機場，兩人反復爭論誰更應致謝，最后握手告別。扎布羅茨基登上了等候的C-130運輸機。

“新來的那位”是中將安東尼奧·阿古托。他是一位風格完全不同的指揮官，肩負著不同的使命。

多納休將軍善于冒險，而阿古托將軍則以謹慎和擅長訓練與大規模作戰著稱。2014年克里米亞被吞并后，奧巴馬政府擴大了對烏克蘭的訓練計劃，包括在烏西設立基地，阿古托曾負責這個項目。

在威斯巴登，他的首要任務是訓練新旅。

“你得把他們訓練好，”國防部長奧斯汀對他說。

這意味著烏克蘭將獲得更大自主權，雙方關系重心重新調整：一開始，威斯巴登努力爭取烏克蘭信任。

現在，烏克蘭反過來要求威斯巴登信任他們。

很快，機會來了。

烏方情報發現俄軍在被占領的馬凱耶夫卡一所學校設立臨時兵營。

“相信我們，”扎布羅茨基對阿古托說。這位美將領選擇信任他，而扎布羅茨基回憶說，“這次目標打擊流程完全由我們獨立完成?！?/p>

威斯巴登只提供了坐標。

在這個新階段，美烏軍官仍每天會面，共同設定打擊優先級，情報融合中心據此生成興趣點。但烏克蘭指揮官現在可以更自由地利用HIMARS，對本國情報確定的新目標進行打擊——只要這些目標符合既定戰略優先。

“我們會退一步觀察你們，盯著你們別做出瘋狂舉動，”阿古托將軍對烏方說?！澳繕耸亲屇銈冏罱K能獨立運作?！?/p>

2023年1月的兵棋推演結果，與2022年如出一轍，確定為雙線作戰計劃。

次要方向由瑟爾斯基將軍負責，在東部巴赫穆特展開攻勢——此地已鏖戰數月——并假裝意圖進軍2022年被普京宣布吞并的盧甘斯克地區。這一動作被認為將牽制俄軍東部兵力，從而為南方主攻梅利托波爾掃清道路。那里俄軍防線因冬季潮濕寒冷已腐朽崩塌。

但新計劃一出臺，就面臨新問題。

扎盧日內雖為烏軍總司令，但與瑟爾斯基之間的競爭正日益削弱他的權威。據烏克蘭官員稱，這場矛盾始于2021年澤連斯基決定提拔扎盧日內，跳過其上級瑟爾斯基。入Q后，雙方為爭搶稀缺的HIMARS資源而競爭加劇。

瑟爾斯基生于俄羅斯，曾在俄軍服役，最初以俄語參加會議。扎盧日內有時輕蔑地稱他為“那個俄國將軍”。

美方知曉瑟爾斯基對自己只能承擔輔助任務一事不滿。阿古托將軍致電確認他理解反攻計劃，他回答：“我不同意，但我接到命令了?！?/p>

反攻原定于5月1日展開。在此期間，部隊將接受訓練。瑟爾斯基將貢獻四支經歷實戰洗禮的旅（每旅3000至5000人），赴歐洲接受訓練，另加四支新兵旅。

但瑟爾斯基另有打算。

在巴赫穆特，俄軍正投入大量兵力且不斷傷亡。瑟爾斯基認為這是圍殲敵軍、破壞其士氣的機會。據美方官員稱，他對阿古托將軍說：“把所有新兵派去梅利托波爾?！?/p>

澤連斯基站在他一邊，反對自己任命的總司令，也無視美方建議。這一決定，實際上瓦解了原本構建于精銳部隊基礎上的反攻藍圖。

最終，只有四支未經實戰的新旅被派往歐洲接受訓練（烏克蘭國內還將再訓練八支旅）。而這些新兵多數年紀偏大，大多在40歲至50歲之間。

一位美方高官回憶：“我們腦子里只想著。這不妙。”

烏克蘭征兵年齡為27歲。新任北約歐洲盟軍最高司令卡沃利將軍曾勸扎盧日內，“讓你們的18歲年輕人上場吧?！?/p>

但美方判斷，無論是總統還是總司令，都不會承擔這一政治敏感決定帶來的后果。

與此同時，美方內部也出現類似權衡。

前一年，俄軍錯誤地將指揮所、彈藥庫與后勤中心部署在距前線不到80公里的位置。但新情報顯示，這些重要設施已被轉移至HIMARS打擊范圍之外。因此，卡沃利與阿古托將軍建議邁出下一步：向烏克蘭提供“陸軍戰術導彈系統”（ATACMS）——其射程可達300公里，從而限制俄軍在克里米亞對梅利托波爾防御的支援能力。

ATACMS一直是拜登政府極度敏感的話題。俄軍總參謀長格拉西莫夫在2022年5月間接警告米利將軍稱，任何射程達300公里的武器都屬于“越線”。

五角大樓還面臨現實問題：美軍自身庫存不足，一旦美國卷入戰爭，可能彈藥告急。

簡而言之，傳達給烏克蘭的信號是明確的：不要再提ATACMS了。

原來的設想已被徹底顛覆。盡管如此，美方仍看到一條勝利之路，雖然這條路越來越窄。要把握住這絲希望，關鍵是必須按原計劃在5月1日啟動反攻，在俄軍修復防線、向梅利托波爾增派兵力之前先發制人。

但最后期限過去了。部分彈藥與裝備交付被推遲，盡管阿古托將軍一再保證已經有足夠物資啟動行動，烏克蘭方面仍拒絕動手，直到全部物資到位。

在某個時刻，情緒升級，卡沃利將軍對扎布羅茨基將軍說：“米沙，我愛你們的國家。但如果你們不打，就會輸掉這場戰爭?！?/p>

“我的回答是，我明白你的意思，克里斯托弗。但請你也理解我。我不是總司令，也不是烏克蘭總統。”扎布羅茨基回憶道，并說：“可能我當時也想像他一樣哭?！?/p>

在五角大樓，官員們開始感覺到某種更嚴重的裂痕正在出現。米利將軍問扎布羅茨基：“告訴我實話。你們是不是改了計劃？”

“沒有，沒有沒有，”他回答?！拔覀儧]有改計劃，也不打算改?！?/p>

當說這些話時，他真心相信自己說的是實情。

5月下旬，情報顯示俄軍正在快速組建新旅。盡管烏克蘭沒有拿到他們想要的一切，但他們擁有了認為“足夠”的資源。他們必須開始行動了。

扎盧日內在國家軍事指揮機構“斯塔夫卡”會議上，介紹了最終計劃。塔爾納夫斯基將軍將擁有12個旅和絕大部分彈藥，負責主攻方向梅利托波爾。海軍陸戰隊司令索多爾中將將佯攻馬里烏波爾——這座城市在一年前被俄軍圍困后占領。瑟爾斯基將軍則在東部巴赫穆特負責輔助戰線，那里的陣地戰已持續數月，烏軍剛剛失守。

但瑟爾斯基隨后發言。據烏克蘭官員稱，他表示希望脫離原計劃，對巴赫穆特發動全面攻勢，驅逐俄軍，隨后推進至盧甘斯克地區。他當然還需要額外兵力與彈藥。

美方未被告知這次會議的結果。但隨后，美方情報部門發現烏軍部隊和彈藥的調動方向與既定計劃不符。

不久，在波蘭邊境一次緊急安排的會議上，扎盧日內向卡沃利與阿古托兩位將軍坦承，烏軍實際上決定同時從三個方向發起進攻。

“這不是計劃！”卡沃利將軍喊道。

據烏克蘭官員透露，斯塔夫卡會議后，澤連斯基下令將聯盟提供的彈藥在瑟爾斯基與塔爾納夫斯基之間平分。

同時，五個受過訓練的新旅也撥給瑟爾斯基，只留下七個旅用于梅利托波爾戰役。

“一切還沒開打，就仿佛親眼看著梅利托波爾反攻走向終結。”一位烏克蘭官員表示。

戰爭已進入第十五個月，一切走到了這關鍵時刻。

“我們當時應該退出。”一位美國高級官員說。

但他們并沒有。

“牽涉生死、關乎領土價值高低的這些決定，本質上是主權決策，”拜登政府一位高層官員表示，“我們能做的只有提供建議。”

馬里烏波爾戰役的指揮官索多爾將軍非常愿意聽取阿古托將軍的建議。這一合作帶來反攻中的一個重大勝利：在美方情報發現俄軍防線一個弱點后，索多爾指揮部隊利用威斯巴登提供的“興趣點”奪回斯塔羅馬約爾斯克村，收復近21平方公里土地。

對烏方而言，這場勝利引出新問題：馬里烏波爾戰線是否比梅利托波爾更具希望？但進攻因兵力不足而陷入停滯。

問題在阿古托辦公室的作戰地圖上一目了然：瑟爾斯基在巴赫穆特的攻勢，正在耗盡烏軍的兵力。

阿古托將軍呼吁瑟爾斯基將兵力和彈藥南調支援梅利托波爾攻勢。但烏方與美方官員表示，瑟爾斯基拒絕讓步。即便在瓦格納首領普里戈任因反叛普京軍方，率軍朝莫斯科推進時，他也不愿調整部署。

美方情報評估認為，這場兵變可能打擊俄軍士氣與組織力；攔截信息顯示，俄軍指揮官對烏軍未趁虛直撲防御薄弱的梅利托波爾感到意外。

但在瑟爾斯基看來，兵變正驗證了他的策略：通過巴赫穆特絞殺俄軍，引發其內部動蕩。

他對阿古托將軍說：“我是對的，你是錯的。我們會打到盧甘斯克?！?/p>

澤連斯基曾將巴赫穆特稱為“我們士氣的堡壘”。結果，這里成了兵力匱乏的烏克蘭危險處境的血腥縮影。

雖然傷亡數據差異極大，但俄軍死傷人數確實遠超烏軍。然而，瑟爾斯基始終未能收復巴赫穆特，也未能推進至盧甘斯克。而俄軍在東部重建部隊、繼續推進，烏克蘭則缺乏新兵來源。

普里戈任最終在逼近莫斯科前撤兵，兩個月后死于墜機，美方情報認為是克里姆林宮暗殺。

剩下的希望寄托在梅利托波爾。

威斯巴登系統的一大優勢是速度——從“興趣點”到烏軍打擊之間的時間被極大壓縮。但這一優勢，以及整個梅利托波爾戰役，被烏軍指揮官對“興趣點”使用方式的根本性轉變所削弱。

彈藥遠少于原計劃，因此不再直接開火，而是先用無人機確認情報。

這種模式逐漸形成惡性循環，再加上過度謹慎和缺乏信任的氛圍，在烏軍艱難穿越布滿地雷和直升機火力的地獄戰場，逼近俄軍占領的羅博廷村時，終于爆發。

美方官員回憶，當時烏軍正以火炮猛烈轟炸俄軍，美方情報顯示敵軍已在后撤。

“馬上占領地面，”阿古托將軍對塔爾納夫斯基將軍說。

但烏軍偵察到一小股俄軍占據一座山丘。

衛星圖像顯示，俄軍只剩一個排，約20至50人。阿古托將軍認為，這不足以阻擋推進。

但塔爾納夫斯基拒絕前進，除非這一威脅被清除。威斯巴登將那個排的坐標發給他，建議同時開火并推進。

但塔爾納夫斯基選擇用無人機再次驗證情報。

這耗費時間。確認后才開火。

打擊后，他又派無人機確認山頭已被清空。確認無誤后才命部隊進攻羅博廷，并于8月28日成功奪取。

這段反復花費了24至48小時。就在這段時間里，俄軍在羅博廷以南開始新一輪布防、布雷，并調來增援，阻斷烏軍進展。

“整個局勢徹底變了。”扎布羅茨基將軍說。

阿古托將軍大聲命令塔爾納夫斯基：繼續前進。但烏軍必須輪換前線部隊，而他們只有七個旅，無法迅速補充兵力。

烏軍進展緩慢的原因錯綜復雜。但在威斯巴登，沮喪的美方官員始終念念不忘那座山上的俄軍排。

“一個該死的排擋住了整個反攻?！币晃卉姽僬f。

烏軍最終沒能打到梅利托波爾。他們不得不縮小目標。

新目標是占領托克馬克——這座被占領的小城位于通往梅利托波爾的一半路程，靠近關鍵鐵路與公路干線。

阿古托將軍雖賦予烏方更大自主權，但現在他擬定了一份詳細炮擊計劃，“滾雷行動”（Operation Rolling Thunder），列明烏軍應以何種武器、按何種順序打擊哪些目標。

但塔爾納夫斯基對部分目標提出異議，堅持使用無人機驗證“興趣點”，“滾雷行動”因此陷入停滯。

為了挽救反攻，白宮秘密批準運送少量射程約160公里的集束彈頭。阿古托與扎布羅茨基制定行動，打擊威脅塔爾納夫斯基部隊的俄軍攻擊直升機。至少有10架被擊落，俄軍被迫將所有飛機撤回克里米亞或俄本土。但烏軍仍未能推進。

美方最后的建議是由瑟爾斯基接手托克馬克戰役。遭到拒絕。隨后建議索多爾派海軍陸戰隊挺進羅博廷，突破俄軍防線。扎盧日內卻命令海軍陸戰隊轉戰赫爾松，開辟新戰線，美方堅決反對，稱此舉注定失敗——試圖渡過第聶伯河、挺進克里米亞。

海軍陸戰隊在11月初成功渡河，但兵力與彈藥耗盡。原本應是一記致命反擊的反攻，就此以黯然告終。

第四部分：2023年12月至2025年1月 信任裂痕與突破邊界

圣誕節前夕，澤連斯基首次走進威斯巴登的大門，訪問這個戰爭中美烏合作的秘密核心。

他步入托尼·巴斯禮堂，經過陳列著兩國聯合作戰戰利品的展廳——扭曲的俄軍車輛殘骸、導彈碎片與飛機零件。

當他走上那個俯瞰籃球場舊址的走廊，仿佛回到2022年扎布羅茨基將軍第一次站在這里的那一幕，禮堂內的軍官們紛紛鼓掌致意。

但總統此行并非為慶祝而來。反攻失敗的陰影未散，第三個艱苦戰時冬天逼近，前景更為暗淡。俄軍正趁勢在東線不斷增兵。而在美國，懷疑烏克蘭的特朗普正重新崛起，一些共和黨議員開始抱怨要削減對烏軍援。

一年前，聯盟還在談論勝利。而隨著2024年的到來，拜登政府被迫一次次突破自己設定的“紅線”，只為讓烏克蘭維持住戰局。

但在那時，威斯巴登面臨的緊迫事務是：卡沃利與阿古托兩位將軍向澤連斯基解釋，2024年不可能收復大片失地。聯盟無法提供一場大規模反攻所需的全部裝備，烏克蘭也無法迅速組建起足夠的軍隊。

烏軍必須放低預期，專注于可實現的目標，確保自己仍能留在戰局之中，同時建立戰力，為2025年可能的反攻做準備：他們需要在東線設防，阻止俄軍繼續推進；也需要重整現有部隊、補充新旅，聯盟將協助訓練與裝備。

澤連斯基表示支持。

但美方清楚，他是勉強接受。澤連斯基一次又一次明確表示，他既想要，也迫切需要一場重大勝利來提振國內士氣，并穩住西方援助。

就在幾周前，澤連斯基曾要求扎盧日內在2024年秋前將俄軍趕回烏克蘭1991年邊界。扎盧日內隨后向美方提出一個計劃，讓人震驚：需要500萬發炮彈和100萬個無人機。

對此，卡沃利將軍用一口流利俄語回答：“從哪來？”

幾周后，在基輔國防部的一間廚房，扎盧日內一邊猛吸電子煙，一邊把卡沃利將軍“鎖”在那里做最后的懇求。

“他夾在兩團火之間，一邊是總統，一邊是盟友。”一位他的助手說。

作為妥協，美方向澤連斯基提出一種“象征性勝利”方案——代號“月光冰雹行動”，用遠程導彈與無人機發動空襲，迫使俄軍將其在克里米亞的軍事設施撤回至俄羅斯境內。

此前，在中情局、美英海軍協助下，烏克蘭曾使用海上無人機與英國“風影”導彈、法國SCALP導彈打擊黑海艦隊。威斯巴登主要提供情報支持。

但要推進對克里米亞的更大規模打擊，烏克蘭需要更多導彈——大量ATACMS。

在五角大樓，那些長期的顧慮并未消失。但阿古托將軍向奧斯汀簡報“月光冰雹”的戰略意義后，一位助手回憶，奧斯汀說：“好吧，這個戰略目標非常有說服力，這不僅僅是打擊目標的問題?！?/p>

澤連斯基終于得到了他夢寐以求的ATACMS。但一位美官員說：“我們知道，他內心深處仍然想要更大的行動。”

2025年1月下旬，扎布羅茨基將軍在威斯巴登指揮中心接到一則緊急信息，離席片刻。

回來后，他面色慘白，將阿古托將軍帶到陽臺上，一邊抽著一支Lucky Strike煙，一邊說：烏克蘭高層權斗已至高潮，扎盧日內將被免職。而最可能接任的是他的對手，瑟爾斯基。

這對美方來說并不意外；他們早已聽聞總統對扎盧日內的不滿。烏克蘭國內普遍認為，這一人事變動源于政治考量——擔憂在民間極受歡迎的扎盧日內可能參選挑戰澤連斯基。

此外，在斯塔夫卡會議上，澤連斯基曾公開架空扎盧日內，而后者又在《經濟學人》上發表文章稱戰爭陷入僵局，烏方需要“質變式技術突破”，當時澤連斯基正高喊“徹底勝利”。

一位美官員說，扎盧日內已是“政治上的死將”。

瑟爾斯基的上任帶來了謹慎的安慰。美方認為，他更接近總統核心圈，決策流程可能更穩定一致。

他們也熟悉這位將軍。

但這種“熟悉”也包括2023年的記憶——包括巴赫穆特的傷痕。他有時不采納建議，甚至試圖架空美方。但卡沃利與阿古托認為，自己已了解他的個性，他至少會傾聽，也通常信任他們提供的情報。

但對扎布羅茨基來說，這次變動是一次個人打擊，也是戰略上的未知。他視扎盧日內為朋友，并為其放棄議員席位，擔任作戰與計劃副手。

不久，他就被排除出這個職務和威斯巴登的角色。阿古托得知后，打電話邀請他去北卡的海濱別墅一起揚帆。

“等我下輩子吧，”扎布羅茨基答道。

而這場人事變動恰逢合作關系進入極度不確定階段：在特朗普推動下，美國國會共和黨人凍結610億美元軍事援助。梅利托波爾戰役期間，烏軍指揮官曾堅持用無人機確認每一個“興趣點”；現在，彈藥更少，前線指揮官也普遍采納這一模式。

威斯巴登雖仍不斷生成“興趣點”，但烏方幾乎不再使用。

“我們現在用不上這個，”扎布羅茨基對美方說。

“紅線”持續后移。

ATACMS已于春初秘密運抵，防止俄方發現烏軍已可打擊克里米亞全境。

還有所謂“SMEs”。幾個月前，阿古托將軍獲準派出一小組（約12人）軍官前往基輔，稍微突破美軍不得駐烏的限制。為避免聯想到美軍顧問在越戰前進駐南越的歷史，他們被稱為“專題專家”。而在烏方人事更替后，為加強協調與信任，美方將駐基輔人員增至約36人，這些軍官現在可以公開稱為“顧問”，但仍僅限于基輔地區活動。

但最敏感的紅線，是俄羅斯邊境。很快，這條線也將被突破。

4月，資金障礙終于解除，180枚ATACMS導彈、數十輛裝甲車、8.5萬發155毫米炮彈開始經波蘭運入烏克蘭。

但聯盟情報發現，俄軍另一輪調動正在展開：一個新組建的“第44軍團”正向烏俄邊境北部的別爾哥羅德集結。俄方抓住烏方等待美援到位的窗口期，準備在烏克蘭北部開辟新戰線。

烏方相信，俄軍意圖是占領環繞哈爾科夫的主要交通干道，從而用炮火攻擊烏克蘭第二大城市，威脅逾百萬平民的生命安全。

這場俄軍攻勢暴露出一個根本性的不對稱：俄軍可在邊境線后方用火炮支援部隊，而烏軍卻不得使用美方裝備或情報進行還擊。

但危險也帶來機會。俄方因自信美方不會允許烏軍越界攻擊，安保極其松懈，整支部隊連同裝備就暴露在田野之中，幾乎毫無防御。

烏方請求美方批準使用美援武器越過邊境打擊俄境內目標。更進一步，卡沃利與阿古托將軍提議，像在烏克蘭與克里米亞一樣，由威斯巴登協助提供“興趣點”與精準坐標，指導這些打擊行動。

白宮尚在討論這些提議之時，2025年5月10日，俄軍率先發動了攻擊。

這成為拜登政府改變游戲規則的時刻?？ㄎ掷c阿古托兩位將軍受命設立一個“作戰區”（ops box）——即俄羅斯境內的一個區域，允許烏克蘭使用美方提供的武器進行打擊，威斯巴登則可提供情報支持。

起初，他們主張設立一個較大的作戰區，以覆蓋另一項緊迫威脅：滑翔炸彈——這種改裝自蘇聯時期的老舊炸彈，加裝了機翼與導引裝置，變成精準武器，正對哈爾科夫制造持續恐怖轟炸。

一個半徑約300公里的作戰區，可讓烏克蘭使用新獲得的ATACMS導彈打擊這些滑翔炸彈部署區及其他俄境深處目標。但奧斯汀認為這屬于“任務擴張”：他不希望從“月光冰雹”行動中挪用ATACMS資源。

最終，兩位將軍被指示提出兩個方案：一個是延伸約80公里，屬于HIMARS常規射程；另一個則接近兩倍。拜登與顧問們最終選擇了最保守的版本——雖然這是有限方案，但為了同時保護蘇梅與哈爾科夫，其范圍沿烏克蘭北部邊境延展開來，面積幾乎與美國新澤西州相當。

中情局也獲準向哈爾科夫地區派遣軍官，協助烏方在作戰區內行動。

作戰區于5月底正式啟用。俄軍措手不及：威斯巴登提供的“興趣點”與坐標，加上烏方自己的情報，HIMARS導彈在作戰區內精準打擊，幫助烏克蘭守住了哈爾科夫。俄軍因此遭受戰爭以來最慘重的傷亡之一。

不可想象的事情變成了現實：美國已深度介入殺傷俄羅斯本土軍隊。

2024年夏，烏軍在北部和東部戰線兵力極度吃緊。盡管如此，瑟爾斯基將軍仍對美方反復強調：“我需要一場勝利?！?/p>

早在3月，這一趨勢已有跡象。當時美方發現，烏克蘭軍事情報局（HUR）正秘密籌備一場進入俄羅斯西南部的地面行動。中情局駐基輔站長找上情報局長布達諾夫將軍，警告：如果你越過邊界，將不會得到美方武器或情報支援。

布達諾夫還是行動了，最終被迫撤退。

類似時刻，拜登政府官員曾苦笑道，他們通過監聽更了解俄軍在計劃什么，卻難以掌握烏克蘭盟友的真實意圖。

而對烏克蘭人而言，“不問就是默許”，總比“問了就要阻止”來得好。烏軍前情報指揮官康德拉秋克中將表示：“我們是盟友，但我們的目標不同。我們保衛國家，而你們是在守著冷戰時代的幻影恐懼?！?/p>

8月，阿古托將軍任期將滿，原定9日離任。當天，烏方含糊地提及北部“將有行動”。

8月10日，中情局駐基輔站長也調任回總部。指揮更替之際，瑟爾斯基將軍發動行動——派部隊越過俄羅斯西南邊境，進入庫爾斯克地區。

對美方而言，這次行動構成嚴重信任破裂。烏克蘭不僅再次隱瞞，而且帶著聯盟提供的裝備，越界進入原本劃定的“作戰區”俄境部分，違反設定之初的明確規則。

這個作戰區本意是為防止哈爾科夫人道主義災難，不是讓烏軍借機奪取俄方領土。“這根本不是暗示勒索，是明目張膽的勒索?！蔽褰谴髽且晃桓呒壒賳T說。

美方本可以取消作戰區。但他們清楚，正如一位政府官員所說：“那將可能釀成災難”——庫爾斯克境內的烏軍將失去HIMARS火力與美方情報支援，陷入險境。

美方最終認定，庫爾斯克就是澤連斯基一直暗示的那場“勝利”。這也說明了他的戰略考量：盡管口頭上仍主張“徹底勝利”，但此次行動的一大目的，是獲取籌碼——占領俄方土地，作為未來談判中交換烏克蘭領土的籌碼。

曾被明令禁止的挑釁性行動，如今已被默許。

在被排除在指揮圈前，扎布羅茨基與阿古托將軍共同挑選了“月光冰雹行動”的打擊目標。整個行動的執行過程，幾乎回到了多納休將軍時期那種“全程扶持”的狀態。美英軍官幾乎參與每一處打擊，從確定坐標到導彈飛行軌跡的計算。

約100個克里米亞目標中，最重要的是連接克里米亞與俄本土的刻赤大橋。普京視這座橋為克里米亞與俄羅斯聯系的象征；而烏總統澤連斯基則視摧毀這座橋為終極目標。

這座橋曾是美方設定的“紅線”。早在2022年，拜登政府就禁止幫助烏方攻擊這座橋，連克里米亞側的接近區也被視為俄羅斯主權領土。（烏方情報部門曾自行嘗試攻擊，造成一定損毀。）

但在“月光冰雹”行動達成共識后，白宮授權美軍與中情局與烏方及英方密謀制定攻擊計劃：由ATACMS導彈打擊橋面脆弱部位，同時海上無人機沖擊橋墩。

然而，在無人機準備過程中，俄軍加強了橋墩防御。

烏方提出用ATACMS單獨發起攻擊?？ㄎ掷c阿古托將軍反對：僅靠ATACMS無法摧毀大橋，建議等待無人機就位或干脆取消打擊。

最終，美方讓步，8月中旬，在威斯巴登“勉強協助”下，烏方發射數枚ATACMS攻擊刻赤大橋。橋未坍塌，只打出一些“彈坑”。

俄軍很快修復。一位美方官員抱怨道：“有時候，他們非得失敗一次，才知道我們是對的。”

盡管刻赤橋行動失敗，但“月光冰雹”整體合作仍被視為顯著成功。俄軍艦艇、飛機、指揮所、武器庫與維修設施被摧毀或迫使撤離至俄本土。

對拜登政府來說，刻赤橋的失敗和ATACMS數量的緊張再次印證了：必須協助烏克蘭更有效運用他們的遠程攻擊無人機。主要挑戰仍在于如何繞過俄軍防空系統、精準鎖定目標。

按美方既有政策，中情局不得提供關于俄境目標的情報。于是，白宮決定允許中情局申請“豁免”，授權其在為特定目標服務的前提下，協助烏方打擊俄境內目標。

情報部門發現，在托羅佩茨這個位于烏克蘭邊境以北約470公里的湖畔小鎮，有一個大型彈藥庫，正源源不斷地為俄軍在哈爾科夫和庫爾斯克提供武器。拜登政府批準了中情局提出的“豁免申請”，將托羅佩茨作為一次驗證性打擊。

中情局軍官向烏方提供了關于彈藥庫的軍火儲備、弱點及沿途俄軍防御系統的情報。他們還計算出行動所需的無人機數量，并繪制了復雜的飛行路徑。

9月18日，大批無人機猛然襲擊彈藥庫。爆炸如同小型地震，炸出一個足球場大小的巨大彈坑。視頻中，巨大的火球和滾滾濃煙升上湖面上空。

但正如克里米亞刻赤大橋行動一樣，這次無人機合作也暴露了戰略分歧。

美方主張將無人機打擊集中于具有戰略意義的軍事目標——如同他們在2023年反攻期間（關于梅利托波爾方向）所提出的建議。烏方則堅持攻擊更多樣化的目標，包括油氣設施以及莫斯科周邊的一些政治敏感目標（這些行動不使用中情局協助）。

“俄羅斯民意終將倒向普京的對立面，”澤連斯基在9月對美國國務卿布林肯說，“你們錯了。我們了解俄羅斯人。”

10月，奧斯汀與卡沃利將軍訪問基輔。多年來，拜登政府不斷向烏方提供更先進的武器系統，一次又一次地突破“紅線”。但防長與將軍這次來訪，更多是在憂慮地面戰局所傳遞出的警訊。

俄軍在東線正逐步向波克羅夫斯克推進，這個城市被一名美官員稱作“他們的大目標”。同時，俄軍也在庫爾斯克逐步奪回部分失地。盡管俄軍日均傷亡已飆升至1000至1500人，但他們仍在不斷推進。

奧斯汀日后曾提及，在基輔街頭裝甲車中，他望著窗外，一幕畫面觸動他：街上許多二十多歲的男性，卻幾乎無人穿軍裝。

作為一個處于戰爭中的國家，他說，這個年齡段的男性本該都在前線作戰。

這正是美方此行希望傳達的艱難信息之一——說明2025年他們還能為烏克蘭做什么，不能做什么。

澤連斯基已小幅下調征兵年齡至25歲，但烏克蘭仍無法補足現有旅，更遑論新組建部隊。

奧斯汀施壓澤連斯基進一步采取更大膽行動，征召18歲青年服役。澤連斯基回應，據一位在場官員回憶：“我為什么要征更多人？我們都沒有裝備給他們?！?/p>

“可你的將軍在報告說，你們的部隊兵力不足?！眾W斯汀反駁道，“你們的部隊缺的是士兵，而不是裝備?！?/p>

這正是雙方長久以來的僵局：在烏克蘭看來，美國不愿意做出真正必要的事來讓他們贏得勝利；而在美國看來，烏克蘭不愿意采取真正必要的行動為自己的勝利負責。

澤連斯基在回應征兵問題時經常說，烏克蘭是在為國家的未來而戰，而18至25歲青年正是這個未來的父親。

但一位美官員卻說：“如果他們連自己的人民都不肯讓上戰場，這場仗在他們眼里就不是關乎生死存亡的戰爭?！?/p>

早在2023年9月，鮑德溫將軍曾訪問基輔。當時反攻已陷入停滯，美國大選將近，烏方不斷向他提問關于阿富汗的事。

他回憶說，烏克蘭人非常害怕被拋棄。他們反復打來電話問：“如果共和黨贏得國會，會發生什么？如果特朗普當選總統呢？”

他說自己總是鼓勵他們保持信心，但他也坦言：“我說話時其實手指是交叉在背后的，因為我真的已經無法確定?！?/p>

最終，特朗普贏了，那種恐懼席卷而來。

在卸任前的最后一段時間里，拜登采取一系列舉措，試圖至少暫時維持當前政策，穩住他的“烏克蘭項目”。

他跨越了最后一道紅線——擴大作戰區，允許ATACMS與英國“風影”導彈打擊俄羅斯境內目標——這是在朝鮮向俄軍派出數千士兵、協助其攻占庫爾斯克后采取的決定。

首批美方支持的打擊之一，瞄準并擊傷了朝鮮指揮官金上將，當時他正在一處指揮地堡內與俄軍開會。

政府還批準威斯巴登與中情局支持遠程導彈與無人機打擊俄南部某些區域，這些地區被俄軍作為進攻波克羅夫斯克的集結區。同時，允許軍事顧問離開基輔，前往更接近前線的指揮所。

12月，多納休將軍晉升為上將，重返威斯巴登，出任美軍歐洲與非洲司令。他曾是2021年喀布爾撤離中最后一位離開的美軍士兵。如今，他必須應對烏克蘭這個前景未卜的戰局。

自兩年前多納休離開以來，很多事情都已改變。但關于領土的基本問題幾乎沒變。在戰爭第一年，在威斯巴登支持下，烏軍收復了自2022年入Q以來超過一半的失地。而今，他們只是在東部（以及庫爾斯克）為些許土地苦戰。

據五角大樓官員透露，多納休在威斯巴登的主要目標之一是恢復戰友情誼，為這部曾經高效的戰爭機器注入新活力——阻止俄軍攻勢，甚至設法扭轉戰局。

隨后幾周，在威斯巴登提供的“興趣點”與坐標支援下，俄軍在波克羅夫斯克方向的攻勢明顯放緩，烏軍甚至在東部一些區域取得進展。但在俄羅斯西南方向，隨著特朗普政府削減支援，烏方逐步失去談判籌碼——庫爾斯克。

2025年1月初，多納休與卡沃利將軍訪問基輔，會見瑟爾斯基將軍，確保他同意補充部隊、鞏固防線的作戰計劃。據五角大樓消息，隨后他們前往德國拉姆施泰因空軍基地，與奧斯汀會面，這是聯盟國防首長的最后一次聚會，一切即將改變。

在對媒體和公眾關閉的大門內，奧斯汀的各國同行稱他為“教父”、“架構師”，稱贊他是這場合作的設計者。盡管期間充滿信任破裂與誤解，他仍維系住了烏克蘭人的抗爭與希望。

這一切始于2022年春天，多納休與扎布羅茨基在威斯巴登的初次會面。

奧斯汀一向沉穩堅毅。但在回禮時，他哽咽了。

“這不是道別，”他說，眼含淚光，“讓我說聲謝謝?！?/p>

他接著說：“我祝愿你們一切順利、勇敢堅定。女士們先生們，繼續前行?！?/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