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的醫院走廊回蕩著監護儀刺耳的警報聲,陳明握著母親枯槁的手,那雙手曾握著粉筆在黑板上寫過無數幾何公式,如今卻像一片蜷縮的枯葉。當醫生宣布死亡時間的那一刻,他忽然意識到,自己對母親的了解竟不如她教過的任何一個學生。
母親林淑珍是重點高中的數學特級教師,退休十年依然領著10300元退休金,街坊鄰居總夸她“福氣厚”。可只有陳明知道,母親獨居的老房子里堆著成箱的降壓藥,窗臺上養著三盆蔫頭耷腦的綠蘿——那是她去年住院時托他澆水,而他連續三周“太忙”沒來。葬禮上,親戚們惋惜地說:“淑珍姐這輩子值了,兒子出息,退休金又高。”陳明勉強扯了扯嘴角,指甲深深掐進掌心。
整理遺物時,一本包著高中數學課本封皮的日記從衣柜夾層滑落。翻開泛黃的紙頁,陳明渾身顫抖:
2005年3月12日 雨
“明仔今天中考模擬考數學只考了72分,班主任說再這樣下去重點高中懸。我在他書包里發現了言情小說,氣得撕成了碎片。他紅著眼睛沖我吼:‘你只會教別人家的孩子!’防盜門摔上的聲音像砸在我太陽穴上,桌上的降壓藥瓶滾了一地……”
2018年9月3日 晴
“明仔帶著女朋友來見我,姑娘眼睛亮晶晶的,說最喜歡我發表在《教育研究》上的那篇論文。可我分明看見明仔在餐桌下刷手機,屏幕上是股票K線圖。他終究沒成為教室里仰望我的學生,而是成了酒桌上吹噓我退休金的兒子。”
日記本最后一頁夾著張泛黃的繳費單,2019年的手術費賬單上赫然印著“惡性腫瘤”,而陳明收到的那通“媽膽囊炎住院”的電話,正是那個夏天。護士站的監控記錄顯示,化療期間的母親總在清晨五點撐著輸液架,用保溫桶裝著小米粥等在他公司樓下,又在他匆忙接過飯盒驅車離開后,蹲在花壇邊吐得昏天黑地。
殯儀館的香灰落在陳明手背上,燙得他猛然蜷縮。手機里未讀的23條語音還停留在上周:“明仔,陽臺的藍莓熟了,媽給你凍在冰箱第二格。”而他最后回復的是:“知道了,在開會。”
葬禮后的第七天,陳明在母親常去的老年大學教室黑板上發現一行模糊的粉筆字:“教育是等待的藝術,可我等不到我的孩子學會愛我。”窗外玉蘭花的影子投在空蕩蕩的講臺上,像極了三十年前那個攥著不及格考卷躲在門后的男孩。
此刻他才讀懂,那些被誤認為“古板”“控制欲”的較真里,藏著一個數學教師最笨拙的浪漫:她用函數般嚴謹的邏輯愛他,用幾何證明般的耐心等他,卻在生命最后的習題里,獨自解完了所有關于告別的方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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