川普的貿易戰開打了。

按照股神巴菲特日前的說法，“（加征）關稅就是一種戰爭行為”，那么歷史上還很少有這樣瘋狂的做法：同時向幾乎所有國家開戰。當年慈禧太后也不過是向11國宣戰而已。

這不但違背我們的常識，也違背了所有經濟學原理，幾乎所有的經濟分析都憂慮這樣會造成經濟大衰退。《經濟學人》雜志不遺余力地抨擊：

唐納德·川普犯下了當今時代最深刻、最具破壞性和最不必要的經濟錯誤。他所說的幾乎所有內容——關于歷史、經濟和貿易的技術細節——都是完全錯誤的。

他宣布加征關稅的消息引發市場恐慌拋售股票，4月3日，道瓊斯指 數暴跌 1679.39 點，美國股市一天內就蒸發了3萬億美元， 而就在2015年，川普本人還曾說過：

如果有一天道瓊斯指數單日下跌超過1000點，那么時任美國總統就應該被裝進加農炮里，以極快的速度射向太陽，不能有任何借口。

當然，現在他堅稱這是一件好事：貿易戰將會帶來美國繁榮。這番話在許多人看來，不僅是對經濟學常識的無知，還是無視現實的厚顏無恥，以及堅持錯誤路線的愚頑。但他究竟為什么要這么做？

我知道，在許多人看來，這沒什么好解釋的，只是因為川普太蠢（至少和支持他的那些紅脖一樣蠢），“不要用任何超出小學水平的認知去解釋他的思路”。這罵得倒是痛快，但這樣說其實也委婉地承認了自己無法解釋川普的做法，無助于我們理解當下局勢。

貿易戰一開打，市場確實恐慌，幾乎沒有人覺得這是個好消息，想象力更豐富一點的人甚至已經開始擔心會不會重現1929年的大蕭條和隨后到來的戰亂，你是不是也很害怕？

好極了，這正是川普達成目標的第一步。

他不可能不知道貿易戰會造成什么后果，但他不在乎，這就像是一個“比大膽”游戲：如果你害怕出現災難性的后果，那就難免要對他做出一些妥協退讓。這就像一個暴怒的神靈或胡鬧的小孩，通過制造混亂，迫使人們為了求太平而安撫、賄賂他。

不錯，貿易戰沒有贏家，但每家輸多少、輸得多痛，卻是不一樣的。且不說美國有巨額貿易逆差，對等征收關稅起來也損失更小，它所感受到的痛苦程度恐怕也沒那么大。

加拿大政府日前在亞特蘭大街頭豎起了一個大幅廣告牌：“關稅是對你購物賬單的一種稅。”那意思無非是說：加征關稅，會讓美國的普通消費者到頭來多付錢。話說得沒錯，但是想想看，那也只不過是多花點錢而已，但美國對中國商品加征34%的關稅，卻可能導致許多工廠倒閉、工人失業，到底哪一種更嚴重？

不少人都嘲笑川普的做法相當愚蠢，因為就算關稅再高，那些外包的就業機會也很難回流美國，畢竟美國的工資水平太高了，對越南加征46%的關稅也彌補不回來，然而如果我們換一個思路想想，川普要的是產業回流嗎？

那可是逆轉1970年代以來全球化潮流的結構性大變動，短期內很難辦到，但他卻可以通過制造恐慌的方式，訛詐、逼迫貿易伙伴做出讓步。最關鍵的是：他通過這種瘋狂的舉動，讓人不知道他還會干出什么事來，如果你手里籌碼沒他多，那么為了避免更大損失，哪怕不情不愿，也只能割肉飼虎。

這樣的做法，是在摧毀戰后以來由美國親手締造的國際秩序，但也是美國單邊主義極端化的結果：對川普來說，要么有一個有利于美國的國際秩序，要么就破壞它。

毫無疑問，這是相當自私自利的行為， 雖然現代國家都把自利神圣化了，國家之間也不講利他和感恩，但像川普這樣做得如此毫不掩飾，往輕里說也是相當不體面的。

不過，關鍵之處還不在這里，而是這些做法即便能占到一點小便宜，也是治標不治本的。原因很簡單：這種“以鄰為壑”的做法，本身就是將美國的內部問題外部化，逃避痛苦的結構性改革，卻試圖讓別人來為自身的問題買單。

川普上臺50天的標普指數表現是近幾屆最差的

美國經濟當下的問題，往深里看都是半個多世紀積累下來的結構性難題，要真正解決，談何容易？川普的任期又只有短短四年，真要推行什么改革，只怕還沒嘗到甜頭，已經下臺了。何況，選民又是不能得罪的，在這種情況下，別看他折騰得兇，實際上他手頭的政策選項很少。

川普之所以能上臺，本來就是利用了選民對現狀的不滿，但問題是要怎樣才能讓他們滿意？簡單來說，不能觸動他們的既得利益，如果要有什么代價，那就讓別人去承受好了。

公平地說，這種心態并不只是川普塑造的，而是美國的民主政治一貫的特征。1992年，時任美國總統的老布什在全球氣候變化峰會上曾扔下一句話：“美國人的生活方式不容談判。”那意思無非是說，雖然碳排放影響全球，但美國人不會為了人類的整體利益而做出自我調整，畢竟要說服國內的既得利益集團和選民改變早已習慣的生活方式，那是吃力不討好的，首先就會招致政治上的敗北。

在美國的社會生活中，慣例就是如此：律師不能去指正客戶的問題，因為你代表的是他的利益，必須假定他沒做錯什么，你的職責就是去為他爭取利益最大化。政客其實也是選民群體這一“客戶”的代理，很難去推行正視自身結構性問題的改革，而是讓他們相信可以有一場“無痛手術”就能一切變好——至少，痛的不是他們自己。

貿易戰就是這種政治邏輯的產物， 這就是為什么貿易戰無法真正解決問題，因為它本身就是在逃避問題。問題在于，就像我們憑借理性都能明白的，但凡那些年深月久的老毛病，如果不去正視，是根本不可能徹底解決的，一味逃避才會制造更多棘手的問題。

然而，盡管道理如此，但要指望川普幡然悔改，那在短期內是極不可能的，甚至“全球大蕭條”成真也不足以讓他停下來，因為按照這一政治邏輯，唯有美國利益真正受損，他才會有所收斂。也許各國現在真正需要考慮的是：讓美元享有這么高的地位，是一件好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