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饃王

編輯/閆如意

好消息，春節后的第一個假期來了。

壞消息，廣西人已經在找祖墳的路上了。

今年，廣西人的特有節日“三月三”和清明節連在一起，廣西打工人只要再請兩天假，就能組成長達9天的清明節Pro max版本。

但也別太羨慕。

在普通人眼中，清明節也許是一個祭祖踏青的好假期，但對于廣西人來說：

清明節，意味著一場全方位的“戶外生存挑戰”。

太公你在哪？

“祭祖有什么難的，不就是走段山路，掃掃墓嗎？”

能說出這句話的朋友，真不了解西南地區祭祖的境況。

廣西人通常管祭祖叫“拜山”。

拜得好，祖宗開心；

拜得不小心，就能親自見祖宗給他道歉。

廣西人祭祖，不只要祭上一代的祖，甚至不是上兩代的祖，而是只要族譜上有名有姓有埋葬地點的祖先，都要按照傳統一同祭奠。

隨著族譜的不斷加長，廣西人每年祭祖的路也變得越來越長。

如果只是祖宗多，根本難不倒廣西人。可廣西人的祖宗不僅多，還特別挑剔。

西南有句俗話：

一句風水好，兒孫找斷腳。

廣西人的祖墳有多難找？

輕者翻山越嶺，重則掘地三尺，唐僧看了搖頭，祥子聽了拒載。

外地祭祖是一場懷念，廣西祭祖是一場拉練。如果拍成真人秀，當之無愧的“男生女生向墳沖”。

來看看廣西人的“海陸空全地形祭祖”。

也許是因為八字缺水，有廣西網友的祖墳建在了湖底。

為了能在清明給祖宗上香，一家人前年秋天就得開始考潛水員證。跟祖宗說兩句話的功夫，哥幾個得上去換個三四次氣。

也有朋友的祖墳水沒那么深。

人走在水里，鞭炮扛在頭上；前有先鋒開路扒開水葫蘆，后面還有殿后大隊舉著干糧和水果。

一隊人分工明確，裝備干練，知道是去上墳，不知道以為要走水路去偷襲水泊梁山。

西南地區奇山怪石繁多，祖宗看著地圖規劃墳地，難免一下就給規劃到山洞里去了。

這也讓熱愛祭祖的廣西群眾們，變得特別擅長“地道戰”。

漫山遍野的山洞，一到清明節，里面先是冒出一陣煙，然后鉆出來20多個人。

擁擠程度堪比印度的公交車。

不用鉆洞的朋友也不用高興太早，無論如何也要學會在夾縫中生存。

祖墳身前過，都市背后留。

這可能就是屬于廣西人自己的疏離感吧。

西南地區的朋友，都是先天極限運動圣體。

徒手攀巖、云梯速降都是信手拈來。

看得人忍不住檢查衣服上有沒有紅牛冠名。

然而，和以上所有離譜的祭祖路線相比，空中路線依舊是最挑戰體能的“顯眼包”。

資源最簡化、效率最大化，被他們徹底玩懂。

一根竹竿就能橫跨河流兩岸，為盡孝掃清一切障礙。

看幾人矯健的身影，嚴重懷疑把這竹竿再弄長點，他們都能用它去飛渡嘉陵江。

再有些諸如“懸空山洞”的蹊蹺祖墳，無論是跋山還是涉水都行不通了。

廣西人只好使出最后的殺手锏：

天降特種兵。

祖宗只管在地圖上指一個地方，而上墳的晚輩們需要考慮的事情就多了。

不光人要到，供品也得一起到。進了祖墳，任務剛剛完成一半。不管多狹小的空間里，牌位尊卑等級、新老排布得弄清楚，不能壞了規矩。

一個懸崖上車水馬龍地穿梭著活人和先靈，既擁擠，又有序。

除了山高路遠，西南地區多變的天氣也是廣西人祭祖路上的一大障礙。

一大隊人馬在風和日麗的山里走著，經常就風云突變了。

蓑衣斗笠常備在背后的包里，隨情況機動。半人高的拐杖拄一根背一根，萬一用斷了就能立刻更換。

如果雨下太大了，把山上的土沖松動了，就變成了泥石流。

泥石流也沒關系，司空見慣的廣西人找個避雨的高點一站，邊聊天邊啃點干糧。

雨停了換另一條路繼續趕，下點雨就當是給太公祛祛火了。

除了地質災害外，甚至更“邪門”的天氣也無法抵擋廣西人的祭祖熱情。

前年清明祭祖的一家人，趕上祖墳附近起龍卷風。

結果這幫朋友直接表演了一個“接著奏樂接著舞”。

“能給太公助助興，給我卷進去也高興！”

在泛濫的祭祖段子中，廣西網友在評論區辟謠說：根本不屬實！

“現在祭祖條件已經比以前好多了。

“以前祭祖只能抬著豬肉上山，現在已經可以用無人機運上山了。”

這把，讓老祖宗也感受到了科技的力量。

一句風水好，兒孫跑斷腳

那么，問題來了。

為啥廣西人的祖墳非得放在這種荒山野嶺？

一個重要的原因是：

廣西人對風水的看重，遠超外地人想象。

“風水大師”在廣西是一個德高望重并且收入頗豐的行業。

人名地名，要看風水；建筑布局，要看風水；婚姻擇偶，更是不看不行……

廣西的風水大師不是只懂風水，他們中的佼佼者，甚至在“現代建筑學”領域有著出色造詣。

事實上，很多風水大師，同時也是注冊建筑師。

你以為大師要給你看房梁朝向怎么影響風水，結果大師到家先說你這結構承重有點問題。

你以為大師要給你算你和對象的生辰八字合不合得來，結果大師見面先問雙方的原生家庭創傷。

退一步講，知己知彼百戰不殆；

進一步講，還是中西結合療效最好嘛！

這種對風水的重視一旦推演到祭祀環節，那就非常有節目效果了。

認墳靠羅盤，族譜帶卦象。

后輩眼里的祖墳：這不就是荒山隨便找個地兒埋的？

祖宗眼里的祖墳：這是用全寨的羅盤熬夜算出來的！

對于那些尚掌握著風水秘術的廣西朋友們，清明祭祖的難度不是特別大。

只要帶著“法器”，找到位置就只是時間問題。

也別怪那些盜墓倒斗小說都以西南地區作為背景了，畢竟，人家祭個祖用到的手段，就夠作者報好幾年私教課了。

但如此高精尖的技術，一代一代傳到如今的年輕人這里，難免傳出一點“折損”來。

有學藝不精的朋友，手持地圖身背鐵鍬在祖墳山頭的大霧中迷失。

走過路過沒遇過，回頭轉頭還是錯。

還有年輕人試圖用科技的力量彌補技術差距。

進山后如果實在找不到地方，直接連線家中的老人遠程支援。

真是家有一老，如有一GPS。

然而在找祖墳這件事上，家里的長輩們也不見得有多靠譜。

“這棵樹”“那座山”“xx家后院往上走“都是長輩常用的坐標系。

能靠感覺就不靠推理，能靠語文就不靠地理。

畢竟有緣人過了多久都會相見的。

但祭錯祖墳把別人家的墓掃了就比較尷尬了。

不過，長輩之所以是長輩，就因為他們辦法總比問題多。

雖然自己找不到，但廣西老一輩人會雇傭一種當地人稱為“山狗”的職業跑腿，提前給祭祖開路。

只要一筆不貴的“合作經費“。山狗就會提起鐮刀或者電鋸，在你祭拜的前夜只身上山，噼里啪啦清出一條從山腳下到達你家祖墳的最近路徑，還會貼心地沿路做好標記。

錦衣夜行，極少出錯。

這誰看了不道一句“專業的事還得是專業的人來辦”。

而常年在外地打工，因而在老家人脈比較少的年輕人，則進一步開發著“科技的力量”。

輕者上墳的時候順便安裝一個“太陽能GPS定位”，以便從太空中準確定位祖宗。

還有朋友，貫徹了賽博朋克“科技與傳統相結合”的理念。

直接往墳頭放一臺超長續航還帶擴音功能的念經器，讓誦經聲音365天不間斷環繞整片山區。

既撫慰祖宗在天之靈，又持續普度山間生靈。之后來祭祀的人，只要順著響徹山谷的誦經聲，就可以輕松來到祖宗面前。

只能說，年輕人不僅愛整頓職場，還愛整頓墳場。

不過，再神通廣大的祭祀高手，也難以抵擋大自然揮舞的看不見的大手。

一次洪水滑坡或泥石流這樣的地質災害，就能使祭祖路上的地形完全改變。

祭祖經驗豐富從不出錯的一家人，10個人指出16個方向。

去年我還是輕車熟路的本地人呢，這才一年過去，直接成了天外來客了？

太公，真別藏了吧！

“太公的饋贈”

除了重視風水，廣西的殯葬風格也是因地制宜的結果。

廣西的壯族人民曾使用一種特有的土葬方式，叫“二次葬”。

親人死后先要找一塊平整的地區將遺體掩埋。等到下葬滿三年后，找一個良辰吉日開墓撿骨，重新封裝，再葬到山里選好的風水寶地中，也就是“二次葬”。

二次葬的傳統，跟廣西人的死亡觀息息相關。

他們認為，死亡分為兩個階段，第一階段逝者離開人世，卻還沒有進入另一個世界；要等到屬于人間的血肉全部腐爛分解，到了白骨階段，才算是真正進入亡者的世界。

也有說法稱，二次葬是為了保護逝者的遺骨。

西南地區氣候潮濕，蟲蟻多生。如果第一次就把遺體和棺木一起葬在山里，親人的尸骨容易被蟲蟻和濕氣蠶食殆盡，落得尸骨無存的下場。

二次下葬時，撿骨、洗骨，把尸骨撿起放在更加防蟲防水的容器里，再埋進山中保存。

這樣，祖先的遺骸就從大自然中，被完好保護了下來。

也有生活在這片土地上的網友稱，二次葬在舊時，是祖先對后輩的“最后的饋贈”。

多山的西南地區耕地面積稀少，維護又十分困難。二次葬在以前，也可以同時作為一種“開發耕地”的手段：

長輩去世后，先把他們葬在離家族最近的“潛在耕地”位置。

然后借著每年幾次祭祀上墳的日子，連帶著打理墳地周圍的雜草、荒木，讓他們一點一點變成適合耕作的樣子。

這樣祭祀個幾年之后，這塊耕地就基本上“開發”完成了。

〓披荊斬棘的老表

等耕地準備投入耕種時，原本埋葬在這里的前輩便完成了他們的任務，會統一從這塊耕地里遷走，再去到大山深處的風水寶地好好安葬。

新的埋葬孕育出新的耕地。

逝去的人用另一種方式為活著的人們作出了貢獻。

這也解釋了，廣西人為何如此看重對祖先的祭祀和感謝。

在各種殯葬習俗的作用下，廣西的荒山野嶺雖然表面上人跡罕至，實際非常擁擠。

那些你以為是“犄角旮旯”夾縫和山洞，沒準早就是“祖宗嚴選”的熱門墳地了。

有朋友在祭祀爺爺的時候就發現，無論多荒涼的墓，只要稍微往下挖兩層，就會發現左右都是“鄰居”。

和山生活在一起的廣西人，拜山，但不畏懼山。

不僅因為他們時刻充沛著的冒險精神，也因為他們心里知道。

這片看似幽深的廣大山區，其實藏著許多默默守護著他們的祖先。

對廣西人來說，死亡不是結束，遺忘才是。

一場場轟轟烈烈的祭祀，又何嘗不是和逝去的親人們一次次的重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