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文三年春，燕軍南征的旌旗卷起河北平原的塵土。朱棣駐馬夾河畔，望著對岸連綿數里的南軍大營，忽見蘆葦蕩中驚起一隊白鷺，振翅掠過水面時帶起細碎銀光——那是盛庸麾下新制的三棱透甲箭，箭頭浸過桐油，在暮色里泛著冷光。

北平燕王府地窖內，油燈將朱棣的影子投射在斑駁磚墻上，忽大忽小猶如鬼魅。道衍和尚遞上從南京截獲的密折，黃絹上赫然是建文帝朱批："燕庶人若降，可賜鴆酒全尸，其子高熾、高煦閹割充掖庭奴。"朱棣指尖劃過"閹割"二字，青磚地面突然裂開蛛網狀細紋，驚得墻角老鼠竄入暗渠。

"大師可知，本王昨夜夢見父皇？"朱棣摩挲著腰間玉帶，那是洪武二十三年北征乃兒不花時朱元璋親賜的纏枝蓮紋帶。"父皇在夢里說，老四啊，你大哥的東宮藏著三百死士，你要當心。"道衍注意到燕王左手不自覺地按壓肋下舊傷，那是三年前濟南城頭中箭留下的暗疾。

地窖外傳來馬蹄聲，丘福呈上最新戰報：平安率五萬精兵已抵真定，與盛庸形成犄角之勢。朱棣突然大笑，震得案頭《孫子兵法》嘩嘩翻動："好個黃子澄，這是要效仿韓信十面埋伏！"他抽出佩劍割破掌心，將血抹在軍事輿圖上："傳令三軍，明日寅時造飯，朕要帶他們去夾河看場大戲。"

三月辛巳日，夾河平原升起詭異晨霧。燕軍陣前三百壯士肩扛丈二木矛，矛頭鐵鉤泛著藍光——這是朱棣半月前命工匠秘制的"鉤連槍"，專破南軍盾陣。張玉之子張輔年僅十六，卻執意要充先鋒，他記得父親在濟南城頭被鐵火炮炸碎時的場景，此刻將母親縫制的護心鏡又緊了緊。

盛庸布下"千盾連環陣"，三層包鐵盾墻后藏著火銃手。忽見燕軍陣中沖出十余騎，為首者金甲紅袍，竟是朱棣親率輕騎掠陣。南軍都指揮莊得大喜："放箭！取燕逆首級者封萬戶侯！"箭雨傾瀉時，朱棣突然勒馬回旋，三支透甲箭擦著護心鏡掠過，釘入身后親兵咽喉。

午時三刻，燕軍木矛如黑龍出洞。鐵鉤扣住盾牌瞬間，張輔怒吼著發力后扯，南軍前排盾手踉蹌跌倒，露出后方驚慌的火銃手。朱能趁機率鐵騎側翼穿插，馬蹄踏碎未及點燃的火繩，濃烈硝煙中，燕王白袍已染成赤色。

殘陽如血時，譚淵的尸身被抬回大營。這位曾在白溝河獨闖敵陣的猛將，此刻眉心嵌著半截斷箭。朱棣解下猩紅大氅覆在尸體上，突然抽出佩劍削去左臂一塊皮肉，鮮血滴入祭酒："此身血肉，當與將士同腐！"火光中，陣亡將士名冊無風自動，某頁隱約現出"張玉"二字。

是夜，燕王帳內傳出塤聲。丘福記得上次聽見這般凄厲曲調，還是洪武二十五年太子朱標暴斃之時。道衍掀簾而入，見朱棣正對著一方沾血玉圭出神——這是朱元璋臨終前賜給朱標的"監國圭"，三年前被朱允炆熔去半截改刻"建文御寶"。

"大師看這圭上血痕，像不像條斷頭龍？"朱棣指尖劃過玉圭裂痕，"當年父皇將北平封給本王時說過，北地苦寒，卻能煉真金。"他突然將玉圭摔向火盆，翡翠在烈焰中迸出星火："傳令下去，明日全軍素縞，為南軍陣亡將士發喪！"

次日黎明，燕軍白幡如雪。朱棣單騎出陣，手中捧著的不是兵器，而是盛滿紙錢的銅盆。南軍哨騎驚見這詭異場景，竟忘了發射響箭。忽然狂風大作，燕王素袍上顯現龍形暗紋——原是昨夜祭奠時沾染的香灰，經露水浸潤竟成鱗甲之狀。

"天降異象！"燕軍陣中爆出歡呼。朱高煦趁機帶兵繞至南軍側翼，將連夜趕制的紙龍風箏放上天際。盛庸本在調度騎兵，忽見云中金龍隱現，戰馬驚蹶自相踐踏。平安從真定馳援的部隊被暴漲的滹沱河水所阻，對岸燕軍弓弩手趁機箭射浮橋。

混戰中，莊得被流矢所傷，坐騎受驚沖入自家火器陣。三眼銃走火引燃火藥車，爆炸氣浪掀翻中軍大旗。朱棣抓住戰機親率死士沖鋒，劍鋒所指處，南軍如麥浪倒伏。日落時分，夾河水赤紅如染，下游漁人半月不敢撒網。

建文四年六月，燕軍兵臨南京。谷王朱橞在城頭望見朱棣馬鞭所指處，竟是當年朱元璋教諸皇子騎射的校場。他突然想起十五歲那年，四哥手把手教自己挽弓的場景，喉頭一甜吐出血來："開城門！"守將李景隆早將妻小送至北平，此刻親手斬斷吊橋鐵索。

奉天殿內，朱允炆將傳國玉璽砸向龍椅，飛濺的碎片劃破黃子澄臉頰。馬皇后留下的鎏金梳妝匣里，藏著三尺白綾與半截鴆酒。當燕軍鐵蹄踏碎御道青磚時，偏殿突然起火，有人看見個披發身影遁入密道，手中緊攥著本燒殘的《太祖實錄》。

三日后，朱棣在孝陵前跪了七個時辰。忽有烏鴉銜來片焦黃紙頁，正是朱元璋親筆："諸子中唯棣類我"。道衍接過紙頁時，發現"棣"字墨跡猶新——原是解縉仿寫的贗品。永樂元年重修《太祖實錄》，這頁夾在了《奉天靖難記》扉頁。

夾河古戰場出土過帶鐵鉤的木矛殘骸，考古學家在矛桿發現刻字："燕庶人逆天"。南京明故宮遺址曾挖出半截玉圭，裂痕處檢測出洪武年間御窯釉料成分。有野史載，朱棣晚年常對北方星空自語："若允炆侄兒尚在，該是這般星象。"言畢總要將《奉天靖難記》投入火盆，待書頁成灰再命人重新謄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