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人贊嘆的江蘇戲曲“三部曲”現象

——以徐新華、羅周為例

季國平

江蘇舞臺藝術是走在全國前列的，戲曲“三部曲”的成果也非常突出。江蘇藝術評論學會慧眼獨具，組織周東亮、徐新華、羅周、漣水淮劇等“三部曲”創作研討會，有利于推動江蘇戲曲的進一步繁榮，很有意義。周東亮、季春艷領銜主演的錫劇《英雄兒女》和漣水淮劇《村里有個管得寬》，都給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錫劇“英雄三部曲”——《董存瑞》《劉胡蘭》《英雄兒女》題材優勢顯著，三部作品的主人公皆是大眾耳熟能詳的英雄人物，具有鮮明的時代性。漣水淮劇《留守村長留守鵝》《村里來了花喜鵲》《村里有個管得寬》等作品則很接地氣，現實針對性強，深受基層觀眾喜愛，劇中演員長期扎根基層，以精湛的表演，彰顯出淮劇劇種的獨特魅力。由于“英雄三部曲”和漣水“淮劇三部曲”我沒有看全，在這里，我僅就徐新華和羅周的“三部曲”創作，簡要談一點感想。

“三部曲”，1+1+1大于3的魅力

所謂“三部曲”，或是情節、人物相關聯，或是主題、題材相關聯，由三部內容各自獨立又有一定關聯度的作品組成。“三部曲”比單一作品，自成系列，更具規模，也更具吸引力和影響力。

“三部曲”由來已久。古希臘就有“悲劇三部曲”。我國小說、戲劇、影視創作中的“三部曲”亦很常見，如羅周改編、蘇州昆劇院近期演出的昆劇版《家》，就是根據巴金的“激流三部曲”的同名小說改編的，巴金非常喜愛“三部曲”的創作，有激流三部曲、愛情三部曲、抗戰三部曲。

“三部曲”對作家藝術家有更高的要求。大家知道“三部曲”雖好，但也有“三部曲”一部不如一部的，江郎才盡，這對于作家藝術家的要求自然會更高。

戲曲“三部曲”的獨到魅力。戲曲是綜合藝術，除了編劇，還需導演、演員、音樂、舞美等主創的協同創作，加上受到劇團條件的制約，投入資金成本，時間規劃成本，戲曲三部曲的創作難度應該說比單一劇目更大。當然，因為“三部曲”的獨特魅力，江蘇戲曲“三部曲”系列相對比較多。此次研討的對象是周東亮、徐新華、羅周、漣水淮劇等，既涉及主創的編劇、主演，也涉及劇團，三部曲的影響都很大，成功的經驗值得借鑒。

略談有關徐新華和羅周“三部曲”

的一點感想

徐新華

徐新華是江蘇頗有成就的實力派劇作家，特別在戲曲現實題材劇目創作上影響很大，可謂新現實主義作家。

徐新華成長于劇團，扎根于鄉土，表演編劇兼擅，創作富于激情，有著極其豐富的舞臺實踐經驗。她天資聰慧，思維敏捷，善于獨立思考，關注現實人生，重視“三農”題材和城市題材，特別是現代化進程中的社會問題和人的生存與發展問題。我最早大約二十年前看過揚劇《真假二十四小時》、《縣長與老板》，就是她為李政成和揚劇量身定制的本子，這也說明了她很早就重視和關注此類現實題材。

徐新華刻苦勤奮，筆耕不輟，創作了大量反映現實生活的優秀劇本（現代戲）。她創作淮劇、揚劇、錫劇等江蘇劇種可說是駕輕就熟，十分擅長，同時她的影響又是全國性的，為京劇、上海淮劇、秦腔等外省劇種寫劇本，如為國家京劇院創作的大戲《主角》、小戲《紅軍故事》，甬劇《甬城故事》（原名《暖城》）等。她有較長時間擔任鹽城劇目室主任，重視編劇人才培養，帶動了一批青年作家，有幾位很優秀的學生。巧合的是，有一次在合肥，偶遇上她帶著學生曾漢才等到合肥看戲，我正參與江蘇紫金劇本評選，有一個劇本《棗 愛》印象很深，后來入選了，作者正是曾漢才。

淮劇城鎮系列三部曲已經出來了兩部，尤其是首部《小鎮》榮獲文華大獎。綜觀她的淮劇三部曲，我有三點認識。

1、題材的重要意義

無論是《小鎮》還是《小城》，淮劇三部曲聚焦當代社會發展，特別是現代化進程中帶來的社會變遷和人的精神道德所面臨的新的挑戰。《小鎮》以認領五百萬元的傳奇故事，叩問著小鎮人的道德良心，展現了當代社會人性的復雜和靈魂的煎熬，并最終走向心靈的自我救贖、自我反省和自我完善。《小城》以兒子肇事逃逸，母親在包庇兒子和堅守良知的痛苦矛盾中展開情節，最終走出心魔、沖破黑暗、走向美好未來。

《小區》還沒有看到，但我聯想到蘇州滑稽戲《又見炊煙》（編劇陸倫章），寫的就是蘇州“小區”的故事。編劇說，張繼《楓橋夜泊》詩中的“姑蘇城外寒山寺”，經歷千年風霜，如今在城鄉一體化進程中已納入蘇州虎丘區。天還是那個天，地還是那片地，坐落在楓橋原鄉的江楓園，居民來自五湖四海，有洗腳上田的老蘇州，有買房落戶的新蘇州，還有租住的外企員工洋蘇州。季按，這正是劇情發生的時代背景。社會在飛速發展，上世紀八十年代我到蘇州參加吳梅百年誕辰活動時，寒山寺、虎丘還遠在郊區。如今隨著蘇州城市的擴大，這些著名歷史文化遺存早已納入了城區，農田成了小區，農民洗腳上樓。伴隨著城鄉一體化，鄉土文明與城市文明的碰撞不可避免，傳統的鄉村文明、人與人的關系已經發生了深刻的變化。我不知道淮劇《小區》寫什么，但看過滑稽戲的“小區”，我對淮劇的“小區”非常期待。

要之，徐新華敏銳地把握現代化進程中的社會和人的問題，淮劇三部曲鮮明的時代性和重要性自不待言。

2、作家的深度思考

在作家看來，小鎮、小城其實都是國家的縮影，折射了一個時代人的精神面貌，而淮劇“三部曲”的創作，也深刻地體現了徐新華借助舞臺藝術，對于當代中國社會變遷下人的精神風貌的敏銳發現和獨特表達。如《小鎮》，試圖借助劇目的創作，借助朱文軒們的沉淪和自救，表現道德自我完善的艱難，知恥而后勇的可貴，自我救贖和道德擔當的可敬，推動現代精神文明建設。又如《小城》，從“心”出發，叩問社會亂象，亦如母親肖悅華所唱的，“莫讓良知藏黑暗 莫讓世風更不堪”。我期待第三部《小區》能盡早問世，給舞臺以驚艷，給我以驚喜。

3、藝術的自我超越

三部曲創作難點不小，既要有整體規劃，每一部劇目又要有新亮點、新發展和新超越。

縱觀淮劇“三部曲”，劇目的特點和成就是非常突出的。

一是聚焦新時代的家長里短、兒女情長、人倫道德和心靈世界，貼合基層觀眾，寫他們身邊的人和事，更容易感動觀眾，引發共鳴，凈化心靈。其實，戲曲藝術，尤其是淮劇這樣的劇種有著很強的民間性、鄉土性，也非常擅長表現家長里短、兒女情長，善于表現人倫道德大戲。而且，作家的三部曲，不只是有好看的故事，更是深入社會，叩問人心，進入了人性和精神的層面，也更深刻，更感人。

二是劇情的傳奇性和曲折性。《小鎮》《小城》都有一個曲折離奇的故事，都有扣人心弦的戲劇張力，更有幾位引人入勝又鮮活生動的藝術形象。無論是《小鎮》中的朱文軒，還是《小城》里的母親肖悅華，鮮明獨特、生動感人的形象都給觀眾留下了深刻印象。

三是劇種韻味濃烈，風格生動樸實。淮劇三部曲可謂是世俗劇、鄉土劇，也是心理劇、現代寓言劇。徐新華生長于鹽淮大地，她的三部曲有著扎實的生活基礎，有著生動的文字功力，而且為淮劇劇種寫戲，唱詞句式彰顯著淮劇曲調風格，個性突出，韻味十足。她的創作風格是現實主義的，但與傳統的現實主義相比較，又有著鮮明的時代性、深刻性和探索性，聚焦新時代社會和人性的復雜性、多變性，也借鑒了較多現代戲劇的表現手法，所以，我稱之為新現實主義作家。

羅 周

羅周是江蘇近十余年來成長、成熟并產生廣泛影響的劇作家，也是高產作家。與徐新華的直面現實不同，她的現代戲和歷史劇，充滿了古典韻味和詩化風格，可謂新古典主義作家。

昆曲三部曲和梅蘭芳三部曲屬于現代戲范疇，我參與過部分劇本的討論，看過《瞿秋白》的現場演出，其他沒看過，有遺憾。這些現代戲劇本的風格基調是詩化的、典雅的，對于昆劇現代戲的創作有著積極的探索意義，尤其《瞿秋白》是非常成功的。我最近還看了羅周改編的昆劇現代戲《家》，寫了篇短文，題目就叫《創造經典名著現代改編新風貌》，有具體的分析。梅蘭芳三部曲是專為泰州打造的，但愿能經常性演出。

越劇金陵三部曲和錫劇女性三部曲我都看過，有的還看過多次，《燭光在前》可說是參與和見證了創作的全過程。以下簡要從兩個方面談談感想。

一是新時代、新視角、新風貌

越劇金陵三部曲：烏衣巷、鳳凰臺、織造府是南京重要的歷史文化遺存，王謝風度、李白風流、織造悲歌，羅周從三個歷史階段不同個體的情感故事出發，編撰了三本時代不同、命運各異但發生在歷史名城南京的動人故事，既折射出時代特征和人物命運，又感人動聽、適合越劇劇種演繹，而且一部比一部成熟，是系統講好南京歷史故事、推動南京越劇發展、滿足觀眾特別是越迷觀眾的重要舞臺實踐。

錫劇女性三部曲：劇目所涉及的林覺民、張太雷、錢學森，都是中國近現代以來的重要歷史人物，而且都是男性名人，戲劇舞臺上多以他們為主角進行創作。羅周“反其道而行之”，從女性視角編劇，為三位妻子立傳，寫妻子眼中的名人丈夫和她們與丈夫、與時代命運的息息相關，不僅視角新穎獨特，展現了近現代中國社會及婦女命運的改變和進步，而且女性視角更適合以情動人、溫婉纏綿的錫劇藝術的表達。而且，三部曲專為常州錫劇院創作，前兩部孫薇領銜主演，第三部改由青年演員領銜，新穎別致，反響很好，尤其是《燭光在前》，影響很大。《燕雙飛》主演換新人，二度呈現還有進一步提升的空間。

越劇金陵三部曲、錫劇女性三部曲藝術上的成就是突出的。

二是對于劇院的三個提升

1、提升了劇院及劇種的劇目質量。

江蘇昆劇院近年來在劇目創作上的提升，與羅周有很大的關系，除了“三部曲”，其他如《蝴蝶夢》《唐才子傳》等，劇本為劇目的成功打下堅實的基礎。南越、常錫同樣如此。羅周最早給南越創作要追溯到十多年前的《丁香》。

2、提升了主要演員的藝術水準。

為演員而寫，因演員而出彩，施夏明、李曉旭都是優秀青年演員，他們這些年的成長，如梅花獎的獲得，與羅周的劇目是關系密切的。

3、提升了劇院的知名度和影響力。

劇院的知名度和影響力與劇目和表演藝術家是密切相關的，省昆、南越、常錫如此，也但愿泰州京劇團能借助梅蘭芳三部曲“揚名立萬”，穩穩地立足于京劇界。

作者簡介

季國平，中國戲曲現代戲研究會會長、中國戲劇家協會原分黨組書記、駐會副主席、研究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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