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明清僧人群體中,無疑已經形成了一股尚武之風,亦即“禪武”精神。這可以從“僧家武藝”與僧人從戎兩個方面加以論之。
說及僧家武藝,顯然有必要對少林派武藝加以適當地梳理與厘定。今人一說武林高手,必推少林、武當。毫無疑問,少林屬于外家功夫,而武當則屬于內家功夫,兩者雖屬不同門派,但其間亦有淵源關系。
所謂拳勇之技,早在唐、宋時期就已經形成,當時稱為“白打”。唐、宋時期的白打功夫,傳下來的就分為兩家,即張三豐開創的內家功夫,以及以少林為代表的外家功夫。兩家武藝,雖有門派之別,但其大旨均以眼明手快為要。值得注意的是,無論是少林功夫,還是武當功夫,在明清兩代均已基本定型。
欽定盤山志插圖之一 ,清乾隆二十年,少林寺
少林寺以拳法著稱于世,且有一定的授受之法。凡是有人想學習少林武藝,必須在寺內存下資金若干,并拜一位僧人為師。在學藝期間,諸如衣食之費,全取給于所存資金的利息。按照規矩,武藝學成,將要辭行之時,必須從少林寺的后夾弄出去。門上有土木偶,里面暗設機關,一旦觸動,就會拳杖交下。凡是能與這些機關操縱的木偶相敵,且能安然無恙,就算學藝已成,可以下山。臨行之時,僧人在山門餞行,返還其所存資金。不然,仍須返回寺中受業。若有人學藝數年不成,且又吃不了苦,翻墻逃去,那么,所交納的資金不再返還。
少林寺武藝宗法,以洪家為剛,孔家為柔,介于其間者則為俞家,其法甚秘。清乾隆初年,安徽潁州、鳳陽之間,尚有人傳承了俞家功夫。如宿州人張興德,即號稱俞家功夫專家,尤其擅長使用雙刀,故有“雙刀張”之稱,屬于俠士。
少林寺以拳勇名聞天下。然少林功夫,主于搏人,人亦得以有機可乘。為彌補少林功夫的缺陷,于是出現了內家功夫。內家功夫,以靜制動,犯者應手即仆,故將少林別稱外家功夫,而內家功夫遂單行于世。
張三豐像
綜合諸家記載,相傳內家功夫起于宋代的張三豐。三豐其人,史籍多有記載,實則并無一人見到他的真面目。張三豐原本是武當山的丹士,當時宋徽宗曾經召見他,因道途梗阻,不得進見。據傳,在一天夜里,張三豐夢見玄帝授予他拳法。至第二天白天,憑借一人之力,殺退盜賊百余人。三豐之拳術,一百年以后流傳于陜西,其中的傳人,以王宗最為著名。浙江溫州陳州同曾經跟隨王宗學藝,學成之后,又將此拳術教給鄉里之人,由此內家拳功夫開始流傳于溫州。明弘治、正德年間,寧波人孫拾山客居溫州,拜陳州同為師學習內家拳,得其真傳回到家鄉,從此寧波亦風行內家拳法。
至明嘉靖年間,若論武當內家拳法,當推張松溪最為著名。張松溪,浙江寧波府鄞縣人。從孫拾山學習內家拳,并以此拳法名擅天下。據史料記載,張松溪沉毅寡言,恂恂如一儒者。他從孫拾山那兒學得內家拳法之后,絕不見圭角,在不遇到甚為緊迫之時,輕易不露內家拳法。這與擅長外家功夫的邊誠正好形成鮮明的對照:邊誠與其徒袒裼扼腕,嗔目語難,而松溪則攝衣冠,不露肘;邊誠喜歡授受,且名顯當世,而松溪則自匿,人來求見學藝,常常避之而去;邊誠表演功夫之時,進退開闔,各自有緒,而松溪則拳法直截,曾說:“一掌一痕,吾猶輕之,胡暇作此嵏葼閑事?”
明嘉靖年間倭寇騷擾東南沿海時,少林寺派70多個僧人從征倭寇,來到松江府上海縣。他們要求與張松溪比試武藝,松溪卻不好事,暫時避匿,不與少林僧人接戰。有好事少年慫恿松溪,在迎風橋酒樓與僧人相遇。松溪與少年在看了少林僧人的搏擊技藝之后,不覺失聲而笑。僧人覺察到后,就挑釁道:“必欲試者,須呼里魁,合要死無所問。”從外表上看,張松溪不過是一孱然之人,而少林僧人全是魁梧雄健,根本沒有將松溪放在眼里。松溪袖手而坐,一僧跳躍而來,向松溪踢去,松溪稍為側身,舉手送之,僧人形如飛丸,一頭撞入窗中,墮于重樓之下,幾乎死去。
張松溪名聞一時之后,監司下文,征召松溪入伍,教授戰士武藝,但松溪不肯,道:“吾盟于師者,嚴不授非人也。”一日,在郊外踏青,眾少年在路上攔截,請求松溪稍試其技,松溪堅決不許。等到回城,鄰近城門,眾少年告誡守門之人,不要放松溪入城,將他困于月城之中,并一起上前羅拜,道:“此地無觀者,愿卒受教。”松溪不得已許之。城門多圜石,重達數百斤。松溪命眾少年累疊三塊圜石,道:“吾老人無他長,為直劈到底,供諸君一笑,可乎?”于是側身而左,用手劈之,三石皆一分為二。
松溪終身不娶,無子,事母頗孝。其拳法不輕易授人。若有人來拜師學藝,必慎重試探再三,知其誠信來學,才納贄授受。所以,松溪負內家拳法盛名50年,收徒僅僅三四人,尤以寧波人葉繼美得其真傳。葉繼美之后,內家拳法的授受譜系大體如下:吳昆山、周云泉、單思南、陳貞石、孫繼槎,均得繼美真傳。吳昆山所傳弟子,分別為李天目、徐岱岳,而李天目又傳于余波仲、吳七郎、陳茂弘;周云泉所傳弟子,則為盧紹岐;單思南所傳弟子,則為王征南;陳貞石所傳弟子,則為董扶輿、夏枝溪;孫繼槎所傳弟子,則為柴玄明、姚石門、僧耳、僧尾。明清之際,王征南則憑借內家拳法,曾經幫助過錢肅樂的抗清事業。
武當山
武當內家拳法,各有其名,分別有長拳滾斫、分心十字、擺肘逼門、迎風鐵扇、棄物投先、推肘捕陰、彎心杵肋、舜子投井、翦腕點節、紅霞貫日、烏云掩月、猿猴獻果、綰肘果靠、仙人昭掌、彎弓大步、兌換抱月、左右揚鞭、鐵門閂柳、穿魚滿腹疼、連枝箭、一提金、雙筆架、金剛跌、雙推窗、順牽羊、亂抽麻、燕抬腮、虎抱頭、四把腰等名;其所擊,則各有穴位,分為死穴、啞穴、暈穴、咳穴、膀胱、蝦蟆、猿跳、曲池、鎖喉、解頤、合谷、內關、三里諸穴。而拳法之要,總之在于練,有練手之法35種,分為斫、削、科、磕、靠、擄、逼、抹、芟、敲、搖、擺、撇、鐮、攪、兜、搭、翦、分、跳、綰、沖、鉤、勒、躍、兌、換、括、起、倒、壓、發、插、削、鉤;練步之法18種,分為瓪步、后瓪步、碾步、沖步、撤步、曲步、蹋步、斂步、坐馬步、釣馬步、連枝步、仙人步、分身步、翻身步、追步、逼步、斜步、絞花步。拳術練習之法,分別包括在六路及十段錦之中,各有歌訣相授。又以“存心”之五字為宗旨,分別為敬、緊、徑、勁、切,以五不可傳為戒,分別為心險、好斗、狂酒、輕露、骨柔質鈍。練習成熟之后,不必顧盼擬合,信手而應,縱橫前后,悉逢肯綮。
毫無疑問,在少林、武當兩派武術的傳衍過程中,少林武術對武當武術的影響至為深遠。下面的一則故事,足資為證。史載,武當山某寺有一位叫悟心的僧人,是寺中方丈。少年之時,悟心曾在少林寺習拳,年過60歲尚能精悍不減少壯。寺中僧人,得其傳授,全都精通拳術。武當山下,有一農家子劉勝,身負蠻力,擅長烹飪,無以為生,于是叩寺門行乞。眾僧毆之,拳打在身上,劉勝則毫無知覺。眾僧驚駭,告知悟心。悟心問劉勝:“爾何求?”劉勝答:“欲飯耳。”又問:“爾何能?”答:“能造飯耳。”又問:“爾力幾何?”答:“不知。”又問:“能食飯幾何?”答:“亦不知。”悟心聽后,覺得很好笑,就讓僧人給他飯吃,劉勝一次竟將二斗米飯吃盡。飯后,悟心把他帶到隙地,有兩塊巨石,各重800斤。劉勝用手左右各提一石而舞,殊為從容。于是,悟心就將拳法傳授給他,但其人蠢甚,茫然莫解。無奈之下,只好將他安排到香積廚,頗被眾僧藐視。一日,寺中來了一位掛單僧,衣履極敝,但神氣奕奕。眾僧加以白眼,而劉勝私下常給其飲食。當時悟心正好教授其徒武藝,掛單僧視之,默不一語。有人問掛單僧道:“爾能乎?”曰:“不能。”眾僧練習完武藝后,各自回歸食堂,掛單僧獨立于庭,眾僧無人理會他,只有劉勝招呼他前來吃飯。掛單僧問劉勝道:“爾何不學拳?”劉勝答:“不知也。”掛單僧道:“我教爾。”隨之,教劉勝武術手勢。夜半之時,掛單僧引劉勝對坐,久之,劉勝忽然有悟,道:“我知之矣。”于是,掛單僧將武術奇正虛實之道、進退起伏之節,盡數教給劉勝,并告誡他道:“爾由此熟練,無敵于天下。爾善用之,我去矣。”于是,一躍而逝。自此之后,劉勝常在夜深人靜之時,偷偷練習武藝。
過了二年,悟心召集眾僧,對他們說:“吾將往天臺,有武藝超群者,當授以方丈之位。”最后得一僧,名超凡,悟心將以方丈授之。劉勝上前道:“稍遲,我尚未試也。”眾僧嘩笑。劉勝道:“爾輩之拳,不過外家之粗淺者耳。”為此,解衣跳躍。悟心驚道:“爾何能此?此等拳法,我尚不如也。”劉勝只好和盤托出,承認自己武藝為掛單僧所授。最后,劉勝成為寺廟的方丈,改名天禪。武當之拳法,遂得與少林齊名。
在將少林、武當兩派拳法進行適當梳理之后,不妨再來看明清兩代僧人的習武之風。大抵在清代雍正、乾隆年間,很多僧人頗具武藝,或挾技淫兇,或投入行伍,成為大將帳下衛士。
以前者為例,雍正、乾隆年間,若論武勇之士,當推江寧人甘鳳池。當時與甘鳳池齊名的共有九人,其中第一手即為僧,而第十手則為白太官。白太官盡管藝不及人,但能騰躍空中。在這九人中,僧淫兇已極,鄉里備受荼毒。于是,其他八人無不想將其剪除,約好日子,一同前往。僧人當天食人腦三枚,亦不懼,持大鐵杖,重三四百斤,運勁如飛。眾人悉力接戰。打斗方酣,不料太官自空中飛下,直劈僧人首,自頂至項,將其腦袋劈為兩半,僧人尚能苦斗半時。
以后者為例,則無錫環秀庵僧人智海堪稱典型一例。環秀庵在無錫北關的芙蓉湖,智海就是此庵的香火僧。據載,智海原本是年羹堯部下的衛士。按照當時慣例,衛士非勇者不得當選,而智海實為衛隊的頭領。年羹堯敗后,衛士流散四方,往往行走江湖,替商旅護行,成為鏢客。因為智海是僧人,所以就不與一般鏢客為伍,以自別于儕輩。智海的徒黨甚眾,而尤以楚二最為著名。楚二之家,在無錫北鄉的前洲,其人技精而力大。
說到僧人從戎,必然聯想到僧兵,而僧兵則以少林僧兵最為聞名。僧兵故事,由來已久,流傳頗廣。明末清初著名學者顧炎武、清代乾嘉學者趙翼對此均有所鉤稽,根據他們的考訂,僧兵源流大抵已經可以厘定。
少林寺僧兵始于隋代末年。這有唐太宗為秦王時,賜寺僧教之文可以為證。賜文云:
王世充叨竊非據,敢違天常。法師等并能深悟幾變,早識妙因,擒彼兇孽,廓茲凈土。聞以欣尚,不可思議。今東都危急,旦夕殄除,并宜勉終茂功,以垂令范。
據此可知,當隋末王世充竊據之時,少林寺僧聞風向義,保護秦王。其中參與其事,且建功立業者,共有寺僧13人。在裴漼所撰《少林寺碑》中,所提及的志操、惠玚、曇宗等僧,即名列13人之中,其中只有曇宗一人,得以拜大將軍之職,其余均不受官,僅受賜地40頃而已。
盡管少林僧兵始于隋末,然僧人從戎,卻在隋末以前久成故事。據《魏書》所載,魏孝武帝西奔之時,所率五千騎兵,宿于瀍西揚王別舍,而沙門都維那惠臻,即“負璽持千牛刀以從”。又據《后周書》,當齊后主高緯被擒獲之時,任城王齊湝尚固守反抗,當時沙門前來應募者,達數千人。又據《唐書》,李罕之少曾出家為僧,后去寺為盜。又據《北夢瑣言》,高駢在蜀時,忽然召見開元寺僧人千人,一同加以鞭笞,并云:“此寺十年后當有禿丁作亂,是以厭之。”其后,果然有當地人“髠發執兵”,號稱“大髠”“小髠”,據寺為逆。又據《舊唐書》,元和十年(815),嵩山僧人圓凈,與淄青節度使李師道一同謀反,結交勇士數百人,埋伏在東都進奏院,乘洛陽城無兵,焚燒宮殿。小將楊進、李再興告變,留守呂元膺于是出兵圍剿,謀反者突圍而出,逃入嵩岳山棚,最后盡被擒殲。又曾達臣《獨醒志》記載,廬山圓通寺,南唐時曾獲賜田千頃,朝廷養之極厚。曹彬等渡江之時,寺僧起而反抗,等到金陵陷落,才遁逃而去。又據《宋史》記載,范致虛曾以僧人趙宗印充任宣撫司參議官,兼節制軍馬。于是,宗印以僧人編成一軍,號“尊勝隊”,又以僧童編為一軍,號“凈勝隊”。宋靖康年間,五臺山僧人真寶,與其徒在山中習武。宋欽宗召對便殿,下令讓真寶回到五臺山,聚兵抗拒金兵,晝夜苦戰,寺舍盡被焚毀。金兵千方百計加以誘降,終不投降,并說:“吾法中有口回之罪,吾既許宋皇帝死,豈當妄言也!”說畢,怡然就戮。宋德祐末年,常州有萬安僧起義,并作詩云:“時危聊作將,事定復為僧。”金主完顏亮死后,山東豪杰無不起兵,其中有一僧人義端,亦聚眾千余人,打算逃遁。辛棄疾知其將要投奔金朝,將其追殺。又《金史·宣宗紀》記載,西夏人侵犯積石州,當時羌界寺族多陷,只有桑逋寺僧人看逋、昭逋、斯沒及答那寺僧奔鞠等人拒而不從。于是,朝廷下詔,賜予眾僧鈐轄正將等官。上述諸多記載,足證以下事實:一是在隋末少林僧兵出現之前,嵩山、洛陽之間,已是世有異僧;二是無論是隋末以前,還是隋末之后,僧兵故事,可謂史不乏例。
明代僧兵,當推少林僧兵為第一,其次則為伏牛山僧兵。其實,伏牛山僧兵為抵御礦盜而起,其武藝同樣出于少林一派。再次,則為五臺山僧兵。五臺山僧兵武藝,源出于楊氏,亦即民間所謂“楊家槍”。此外,四川的蓮花寺,亦有僧兵。
明代僧人從戎,更是不乏其例。如成化年間,劉千斤之亂,康都督招募紫微山僧人惠通,前往圍剿。惠通直入“賊營”,單獨與劉千斤打斗,千斤乃降。尤其是嘉靖年間,東南倭患一起,少林僧兵曾受朝廷及地方官的招募,應征入伍,參與抗擊倭寇的活動,更是名噪一時。參與軍事行動的僧人人員乃至人數,各家記載不一。就人員而言,或言其為首者號“月空”和尚,其次則為“自然”和尚,或云自月空、自然之外,著名者尚有“大造化”“水心”等僧人;就參與的人數而言,或籠統言“三十余人”,或直言“三十六人”,甚至有些明確說是“四十人”。至于僧兵的招集,或云受都督萬表之檄,或云由操江巡撫蔡可泉招募。而僧兵參與抗倭的戰場,大抵是在松江府上海縣,尤其是下沙鎮一戰,僧兵相當勇武。很多僧兵戰死之后,則被埋葬在佘山,官府為其立塔。
明代少林僧兵,精通武藝。其所用兵器,諸家記載不一,或云“僧多用杖”,或云“帖桿”,重達30余斤,或云“鐵棒”。從明代少林棍法流行一時來看,無論是杖,還是桿、棒,均屬棍類,而其材質則由鐵打造。其實,少林僧兵不但擅長使棍,且亦精通劍法。據抗倭名將俞大猷的記載,少林寺一向就有號稱“神傳”的長劍之技。嘉靖四十年(1561),俞大猷奉命從云中南征,取道少林寺。在寺期間,寺中僧人身負劍技者千余人,無不出來表演劍術。俞氏觀后,直接告訴住持小山和尚,道:“此寺以劍技名天下,乃傳久而訛,真訣皆失矣。”小山聽后,認為少林劍訣失傳,“示以真訣,有望于名公”。其意是讓俞氏向少林僧人傳授劍訣。俞氏深感劍訣非旦夕可悟,于是就從少林寺中選擇兩位年少有勇的僧人,一名宗擎,一名普從,讓二僧隨同南征,出入行陣之中。在抗倭軍伍三年之間,俞大猷諄諄示范,親授他們劍術中陰陽變化的真訣,兩位僧人均已得到劍術真傳,“雖未造于得手應心之神,其十步一人,千里不留行,亦庶幾矣”。尤其是宗擎,在行陣之間立有軍功,曾被賜予“住持札付”。學成之后,兩位僧人辭歸少林。至萬歷五年(1577)四月,俞大猷與宗擎又在京城相見。從宗擎所說可知,自離開之后,普從已經死于途中,只有宗擎回歸少林,將劍術真訣廣傳寺僧,少林僧眾均得劍術之法。正是這次相見,俞大猷又將《劍經》授予宗擎,希望其劍術精益求精,并贈宗擎詩云:“神機閱武再相逢,臨別叮嚀意思濃。劍訣有經當熟玩,遇蛟龍處斬蛟龍。”可見,在少林武術史上,基于少林僧人從征倭寇的事實,且借助于俞大猷的親身傳授,少林劍術得以有新的改良與發展。
自此以后,僧兵武藝有所衰微,甚至不免名不副實。最為典型的例子,就是秀才出身的呂光午,憑借一人之力,可以擊傷僧兵73人。史稱浙江人呂光午,號思峰,曾追隨學者何心隱游學。少時為秀才,在杭州昭慶寺讀書,與一少年友善。當時浙江巡撫正好募集并訓練僧兵。這位少年為僧兵所辱,光午就居間調解。僧兵不聽,兇悍且多大言。一語不合,光午就與僧兵打斗在一起,擊傷了73人。僧兵一同前往撫臺衙門訴苦。巡撫大怒道:“吾為朝廷養兵,何物豎儒,敢敗乃公事?”于是,光午岸幘羅衫,在階下長揖,徐徐道:“明府過矣。一書生抗七十三人,彼七十三人者,伎安在?而稱兵乎?且朝廷用此鼠輩,何為也?”巡撫為之色解,隨之罷去僧兵。即使如此,僧人從戎事例,在明末尚可獲見。如崇禎年間,史記言任陳州知州時,鑒于流賊充斥,于是招募士卒,并聘少室山僧人對招募的士卒加以訓練。
明清易代,兩朝鼎革,僧人投身抗清義軍隊伍之中。江陰“煎海僧”與福建泉州僧人定因及“三山和尚”,就是典型的例證。
所謂煎海僧,原本是一位著名的秀才,精通武藝,所用鐵刀,重達80斤。清兵圍困江陰時,曾率壯士500人守城。典史閻應元命他率500人突圍求救,往返數四。城破之后,披剃為僧,居住在一個小島,500人無不隨從。因他煮鹽自給,故以“煎海僧”自號。清地方大吏曾遣使招撫,不降,隨之自殺,500人皆從死。
清康熙十九、二十年(1680-1681)之間,泉州僧人定因,膂力絕人,精通拳棍,弟子數百人。漳州有虎患,食人畜無算,最后定因率徒眾將虎殺死。當時鄭成功正好占據臺灣,定因弟子中精通拳勇者,大多渡海,追隨鄭氏政權。有人勸定因前往,定因卻說:“老僧閑散久矣,此諸少年事也。且吾在此,為之訓練勇士,所得顧不多耶?”盡管定因未渡海投靠鄭氏,但確實留在漳州,為鄭氏政權訓練勇士,這一點毋庸置疑。
三山和尚是貴州銅仁人,俗姓吳,名以幻,原本是明朝將軍無錫人何以培的家將。他勇力絕人,豪俠尚義,因避仇而出家為僧。清順治初,因棲止于無錫三山,故人稱“三山和尚”。三山位于太湖之中,又是群盜出沒之地。有一例子,足證三山和尚之神勇。史稱有一伙盜賊搶劫了他的衣囊,他就急避下山,將船藏于豐草中,自己則躲在船下,匍匐伺之。盜伙下山之后,倉猝之間,覓舟不得,心中驚駭,打算舍舟逃遁,卻又無別途可通陸地,極其惶恐。正在這時,三山和尚兩手掀舟而起,大聲呼道:“舟在此。”盜伙大驚,叩首乞哀,道:“師,神人也。后弗敢犯矣。”于是,三山和尚提起船只,從容將其置于湖中。盜賊無不羅拜,嘆稱和尚勇不可當。又南明總兵黃蜚屯軍太湖中,曾分兵攻打無錫南門,與清兵酣戰。和尚正好有事路過此地,倉促之間,一時沒有湊手的兵器,于是就走到居民家中,得一把切面刀及一扇板門,左手持板門作盾,抵御刀箭刀矢,右手則舞刀大呼,突入陣中,為黃蜚助陣,橫截馬足,馬仆截人,所向披靡,清兵落敗,奔避入城。
清代中期,因史料匱乏,兼之正值承平之時,目下尚無僧人從戎的諸多事例。時至清末,僧人從戎事例再次涌現,無錫嵩山寺僧念亮抗擊太平軍之事,堪稱典型一例。念亮,俗姓楊,四川人。有一說法,說他原本是一個大盜,因為官府追捕太急,為了躲避官府耳目,于是削發變貌,出家為僧。當太平軍攻陷無錫之時,曾派兵攻打堠山,當地居民邀請念亮前往抵御。念亮持鐵鞭奮身獨出,正好太平軍中一位驍勇將領,手握大旗,馳馬揮眾,前來迎敵。念亮邁步竄入陣中,貼臥于太平軍將領所乘馬腹之下,馬驚而躍,倒撞其人下馬,揮鞭疾擊,擊碎將領之首,奪其旗幟,大敗太平軍。
(本文摘自陳寶良著《清承明制:明清國家治理與社會變遷》,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25年2月。澎湃新聞經授權發布,原文注釋從略,現標題為編者所擬。)
來源:陳寶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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