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即心即佛
馬祖因大梅問:“如何是佛?”
祖云:“即心是佛。”
無門曰:若能直下領略得去,著佛衣,吃佛飯,說佛話,行佛行,即是佛也。然雖如是,大梅引多少人,錯認定盤星。爭知道說個佛字三日漱口。若是個漢,見說即心是佛,掩耳便走。
頌曰:青天白日,切忌尋覓。更問如何,抱贓叫屈。
一
大意
馬祖道一禪師在大梅法常禪師問“什么是佛”時,回答“即心是佛”,大梅當下頓悟,便隱居深山修行 。
后來馬祖為考驗他,派人告知“佛法已變為非心非佛”,大梅卻堅定回應:“任他說非心非佛,我只認即心即佛。”馬祖聽聞后贊嘆“梅子熟了”,意指大梅已真正悟透,不再被言語概念所困 。
無門慧開對此評論:若人能當下領悟“即心即佛”的真意,言行自然與佛無二。但許多人執著于字面,錯把“佛”當作可追尋的外在目標,反而落入思維陷阱。正如頌詩所言:真理如同青天白日般清晰現成,無需刻意尋覓;若還要追問“如何是佛”,就像盜賊抱著贓物卻喊冤,自欺欺人 。
禪宗強調超越文字,說“佛”字已落窠臼,真正開悟者聽見“即心即佛”便會掩耳而走——因為這四個字本是指月之指,若執著于手指,便永遠見不到月亮 。
二
大梅法常(752-839),俗姓鄭,湖北襄陽人,唐代禪宗高僧,馬祖道一禪師法嗣。幼年出家于荊州玉泉寺,二十歲受具足戒,后參訪洪州開元寺馬祖道一,因“即心是佛”一言開悟,遂隱居浙江大梅山,得名“大梅禪師” 。晚年圓寂前仍以“即此物,非他物”開示弟子,示現灑脫自在的禪者風范 。
法常初參馬祖時直截問:“如何是佛?”馬祖答:“即心是佛。”法常當下大悟,自此確立“心性為本”的修行根基 。
之后隱居大梅山,四十年不下山。馬祖為考驗其悟境,派人告知“佛法已變,非心非佛”。法常堅定回應:“任他非心非佛,我只管即心即佛。”馬祖聞后贊嘆:“梅子熟也!”喻其已徹悟,不再被言教所惑 。
法常主張“識心達本,莫逐其末”,認為心是世間與出世間一切法的根源,“心生種種法生,心滅種種法滅” 。強調“心不附一切善惡而生,萬法本自如如”,反對執著于對立概念。如夾山與定山爭論“生死中有無佛”,法常以“一親一疏”截斷思辨,指出爭論本身即背離本心 。
隱居大梅山時,以荷葉為衣、松花為食,踐行農禪并重的生活方式,提出“剛被世人知住處,又移茅舍入深居”,體現隨緣自在的禪者境界 。
唐貞元年間,鹽官齊安國師(馬祖弟子)座下有位僧人,因在山上採集拄杖,迷路了,無意中來到法常禪師隱修的庵所。那位僧人問法常禪師:“和尚在此多少時?”法常禪師回答道:“只見四山青又黃。”那位僧人又問:“出山路向甚么處去?”法常禪師道:“隨流去。”那位僧人回去后,把這件事情告訴了鹽官齊安國師。鹽官道:“我在江西時曾見一僧,自后不知消息,莫是此僧否?”
于是便命令那位僧人回去招請法常禪師下山。法常禪師以詩偈回答鹽官國師。以詩坦露心跡,拒絕了出山的請求。
寄鹽官安
唐·大梅法常
摧殘枯木倚寒林,
幾度逢春不變心。
樵客遇之猶不顧,
郢人哪得苦追尋?
一池荷葉衣無盡,
數樹松花食有余。
剛被世人知住處,
又移茅舍入深居。
我如同寒林中一棵被風霜摧殘的枯木,縱然四季輪回、春回大地,也始終不改本心的寂然 。樵夫路過尚且不屑一顧,精于斧鑿的郢人(比喻執著的追尋者)又何苦苦苦追尋? 我以一池荷葉為衣,永無盡竭;幾樹松花為食,豐足有余 。可嘆剛被世人知曉隱居之處,便又拆茅舍遷往更深的幽谷,只為守護這清凈無染的禪心 。
從詩中見其心性、風光與禪法。首聯“摧殘枯木倚寒林,幾度逢春不變心”以枯木自喻,既暗合其隱居大梅山多年的歷程 ,更彰顯其“即心即佛”的堅定心性——即便外界如四季輪轉般紛擾,仍如寒林枯木般寂然不動 。頷聯“樵客遇之猶不顧,郢人哪得苦追尋”借樵夫與郢人對比,既諷刺世俗對佛法的執著尋覓,又暗藏“隨流去”的禪機 ,呼應其面對馬祖“非心非佛”試探時的從容:“任他非心非佛,我只管即心即佛” 。
頸聯“一池荷葉衣無盡,數樹松花食有余”將禪者的風光氣象與自然修行融為一體:荷葉為衣、松花為食的生活,既體現農禪并重的實踐精神 ,又以“無盡”“有余”暗喻自性本自具足、無需外求的禪理 。尾聯“剛被世人知住處,又移茅舍入深居”更以遷居行動昭示其“不立文字”的禪法精髓——如馬祖贊嘆“梅子熟也”,真正的悟道者早已超越“佛”與“非佛”的言詮之爭,唯以“即此物,非他物”的直指本心,在深山幽谷中證得萬法自如如的圓融境界。
作為馬祖道一嫡傳弟子,法常的“即心即佛”踐行深化了洪州宗“平常心是道”的宗旨,成為南宗禪重要支脈 。
三
馬祖道一以“即心是佛”四字點化大梅法常,其“即”字如金剛杵擊碎二元對立,直指修行核心奧義:此“即”非邏輯判斷,而是心性與佛性在當下一念中的全然交融 。
“即”字揭示心佛本自不二,眾生本具之清凈心即如來藏,如明珠蒙塵而光明不失,饑來吃飯困來眠的平常心即是道體全顯 。
“即”字如閃電截斷思維葛藤——大梅聞此語即斷外求之念,馬祖更以“非心非佛”破除執著,示現“即”的超越性:非否定心佛,而是消解名相枷鎖,令修行如大梅“一池荷葉衣無盡”般自然無造作 。
此“即”的實踐本質是“不修之修”:非刻意打坐觀想,而在擔水劈柴時保持覺知,我等學人在生活里修行,于信息洪流中訓練“即”的穿透力,將鍵盤敲擊的觸感、會議爭執的情緒波動皆轉化為觀照自心的契機 。
“即”字的當下性更顯禪宗鮮活生命力:大梅聞“即心是佛”后四十載深山苦行,非逃避紅塵,而是以“摧殘枯木倚寒林”的枯淡境涯實證“即”的永恒——枯木逢春不変心,恰似心體雖歷萬緣而如如不動 。此“即”要求修行者于起心動念處轉身,如汾州無業聞馬祖喚名回首的剎那,照見“未了之心即是佛”的實相 ,將哲學思辨化為生命體驗。
法常以松花為食、荷葉為衣的農禪生活,演繹“即此物,非他物”的圓融;我們若能于地鐵、公交擁擠時覺察呼吸、在 業績、工作任務壓力下觀照焦慮,便是將“即心即佛”化為“郁郁黃花無非般若”的現代禪意 。馬祖以“即”為藥,以“非”解藥,終歸“平常心是道”的無修之修,恰如《壇經 》所言“前念不生即心,后念不滅即佛” ,于念念不息中體證生死涅槃不二的真諦。
好,到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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