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超脫》
觀看,是一項我們習以為常因而往往疏于訓練的活動。 觀看反映了我們的存在狀態,我們知道什么、在意什么,決定了我們最后會看到什么。大衛·霍克尼甚至說:“大多數人都不怎么觀看,觀看是艱苦的工作。”
藝術家是嚴肅對待觀看的人,他們的工作和使命就是觀看世界,為人們呈現被庸常生活所遮蔽的世界童真、冷峻、暴力、詭譎、華麗、浪漫等不同的面貌。
能夠在藝術史上留名的,往往也是那些發現了全新觀看之道 的人。威爾·貢培茲所著的《改變藝術的31種凝視》,選取了藝術史上31位“獨具慧眼”的藝術家,其中既有古典藝術大師倫勃朗,也有當代著名畫家大衛·霍克尼;有文藝復興時期英勇的女畫家真蒂萊斯基,也有19世紀飽受命運折磨的斗士弗里達·卡羅;有在畫布上彈奏鋼琴的康定斯基,也有執著于表現孤獨的愛德華·霍珀。
每位藝術家都從自己生命經驗中生發出了獨特的觀看方法,并永久地改變了藝術的發展。貢培茲結合藝術家們的人生經歷和重要作品,用簡潔清晰的語言向讀者揭示藝術家們對世界的“觀看”和理解。我們可以從中喚醒對真實世界的感知,發現藝術的療愈之美。
葆拉·雷戈:女性如何存在
《舞蹈》是葡萄牙裔藝術家葆拉·雷戈創作的一幅精彩的敘事畫。
《舞蹈》,1988年
畫面充滿了神秘和不安,就像一整部黑色電影被壓縮成一幅緊張的圖像。一個寂靜的夜晚,在平靜的海面前的沙灘上,八個人物角色在滿月下跳舞。其中包括兩對衣著光鮮的年輕夫妻、前景中一位身著白色上衣和棕色裙子的落單女子,以及一個由老祖母、中年母親和她的小女兒組成的多代女性群體。紫色的霧氣沖擊著畫面,給人一種超現實的涼意:就像這位藝術家一樣,沒有什么是表面上看起來的那樣。
左邊的單身女士對構圖來說過于龐大,她遠遠高出了其他人物。奇怪的是,似乎并沒有人注意到她,也沒有人注意到彼此。 這些舞者自私而冷漠,棲居在自己的世界里,內心隱藏著個人的幻想和恐懼。
他們跳舞,但不是為了快樂,事實上,他們給人一種困在當下的鮮明印象,仿佛是被施了咒語,變成了雕像。他們龐大而笨重,投下長長的黑色倒影,不祥地在沙灘上蔓延。
祖母和她的女兒用一種略帶不祥預感的眼神看著小女孩,小女孩歡快地拉著她們的手,而她們則圍成一圈。 小女孩跳得很開心,完全沒有意識到她在這個注定要輪回的三人組中代表著希望和純真。
至于兩對夫婦,他們的氛圍都有些怪異。其中一對的女子看上去是懷孕了,且面帶嘲弄;另一對中的女子則把頭從她的伴侶身上移開。畫面左邊的這位身材高大的女士是個闖入者,還是其中一位男士的臆想?也許是他腦海中揮之不去的情人?有一件事確定無疑: 這幅畫的表面之下暗流涌動, 卻無人揭露這一點。
講故事是葆拉·雷戈的觀看之道。她在自己的內心深處尋找隱藏的記憶和過去的經歷,然后把這些自傳性的細節變成充滿張力、充滿預兆的寓言(正如每個要成為作家的人被告知的那樣,寫你知道的事)。
葆拉·雷戈
邂逅雷戈的圖像,就如同被猛然推入她所描繪的充滿不祥情境與奇異組合的世界中。她在20世紀90年代初創作的《狗女》系列畫作,將女人畫得如狗一般,這些咆哮的生物既極度忠誠,又極度獨立,讓人看著心理緊張。
這一系列作品是對其丈夫 —— 藝術家維克多·威林去世所做的回應。她 20世紀50年代中期在倫敦大學學院斯萊德美術學院讀書時與他相識,認為維克的智力和藝術天賦都在她之上。
《狗女》
生活從此變得復雜。因為維克已經結婚了。葆拉回到了葡萄牙的父母身 邊。維克最終離開了妻子,和葆拉生活在一起,在那之后他被診斷出患有多發性硬化癥。他們都有過外遇。
他們的關系充滿激情和痛苦,雷戈以怒氣消散后的真摯,在狗系列中用粉彩描繪出這段關系。 畫面中的女性形象呈現出動物的姿態,一半是家養寵物,一半是野生動物。
她在《沉睡者》中躺在主人的外套上,在《壞狗》中被踢下床,在《狗女》中憤怒地吼叫。然而正是在《坐》中,雷戈以一種令人難忘的強烈情感捕捉到了她與維克婚姻的本質。
這個女性角色按照吩咐,順從地坐在椅子上。她的雙手背在身后,可能被捆綁著。她的雙腳像被釘在十字架上的基督一樣交叉著。她是個孕婦。她抬起頭,遠離她的折磨者、她的主人、她的愛人。
《坐》
她被困住、被征服,但絕無可能被馴服。 她的眼睛閃爍著反抗的光芒,她的身體散發著力量。 畫中有一種性與暴力、愛與恨、美與怪誕的氣息。 我們已經看到很多男性藝術家以無數不同的方式描繪女性,但還有誰曾以葆拉·雷戈的方式從女性的視角描繪過世界?
愛德華·霍普:描繪普世的孤獨
1924 年對愛德華·霍普來說是無比重要的一年。在經歷了二十年的掙扎、挫折、抑郁和與日俱增的封閉之后,這位42歲的美國現實主義畫家一夜之間成了轟動人物。
自然風景、城市景觀、都市的室內陳設和鄉間的別墅,這些都出現在他的一系列作品中,憑借一致的畫風和心理力量而引人注目。 愛德華·霍普的畫作有很多種解讀方式,但從本質上講,它們都描繪了完全相同的主題——愛德華·霍普。
《自畫像》
山上廢棄的豪宅,孤獨的燈塔,酒吧里陷入思緒的男人, 陽光下的空房間——它們都是愛德華·霍普。他幾乎從不談及自己的作品,或與繪畫有關的任何事情,但偶爾他愿意談談自己作品的自傳性質。
1933 年,他寫了一篇名為《繪畫注解》的短文,以配合他在紐約現代藝術博物館舉辦的大型專題展。他在文中寫道:我相信,偉大的畫家以他們的智慧為主宰,迫使顏料和畫布這些不情愿的媒介去記錄他們的情感。我發現,任何偏離這個大目標的行為都會使我感到厭煩。
如果有人懷疑他的畫作是關于他自己,以及他與世界和妻子的關系的,他會把話說得很清楚: “偉大的藝術是藝術家內心生活的外在表現,而這種內心生活將形成他對世界的看法......人的內心生活是一個廣闊而多元的世界。”
了解這一點,就能理解愛德華·霍普那些令人難忘又含義模糊的畫作,在這些畫中,疏離感和孤立感無處不在。人們忍不住去編造符合畫面的故事。事實上,我們無法抑制這種沖動。觀看《夜間辦公室》短短幾秒鐘,你就會發現自己正在圍繞這個充滿情欲的場景構建一部中篇小說。這幅畫的標題告訴了我們時間和地點:夜晚的一間辦公室。
《夜間辦公室》
考慮到這幅畫創作時紐約的社會慣例,我們有理由得出結論 : 那個涂著鮮紅色口紅、穿著藍色緊身連衣裙的女子是一位秘書,而那個看上去焦慮不安的男子是她的老板。我們知道場景設定在晚上,并且從敞開的窗戶和鼓起的卷簾可以推測,此時正值盛夏。
女主人公站在文件柜前,低頭看著掉在地上的一張紙,那張紙就落在男子桌旁的地板上。他看著手里的一封信,但并沒在閱讀,一副心不在焉的樣子。他似乎憂慮又緊張——毫無疑問,他沒有把握。各種跡象表明兩人之間有私情。是已經結束了,還是即將開始?他們緘口不言,卻無法回避房間里奇怪又不安的氣氛。
這是一幅典型的霍普畫作,要求你做出解釋,而不提供解釋。直到你想起這幅圖像不是關于兩個陌生人的,而是關乎藝術家及其內心。
一切藝術都或多或少帶有自畫像的成分,霍普的作品更是有意為之。這并不是說要再現他的外表——盡管在他的許多畫作中,男主人公的原型就是他本人——而是說他的氣質,或 者如他所說的“內心體驗”。他的作品探索并揭示了他觀看世界的方式。《夜間辦公室》除了明顯被壓抑的性能量(顯然他一直熱衷于性,而夫人約瑟芬卻不然),這幅畫和他所有的畫一樣, 都是對孤獨的研究。
“它可能反映了我自身的孤獨,”他說,“我不知道——這可能是所有人類的普遍狀況。”可能是?它確實是!這就是為什么他的圖像能與我們產生如此強烈的共鳴。 霍普的天才之處在于,他在極具個人色彩的畫作中揭露了一個能引起普遍共鳴的真相。
我們每天都能看到霍普所看到的東西,只是我們不像他那樣留心。自我懷疑的短暫時刻來了又去,無從追索,沒有記憶。只有當我們觀看他的畫時,才會想起那一刻。雖然沒有很具體,但足以引起強烈的情緒反應。那是我們掩蓋的輕微恐懼和不確定感,我們曾忽略的一閃而過的絕望感和孤獨感。 愛德華·蒙克讓他的主人公對世界吶喊,霍普的主人公則默默地對著自己的靈魂吼叫。
詹妮弗·帕克:為遠方的他者呼喊
詹妮弗·帕克凝視不在場的東西。
我們從小就被教育說藝術是用來觀看的,而詹妮弗·帕克卻告訴我們如何超越肉眼所見。她就像一個偵探,用自己遇到的繪畫和雕塑挑釁已有的知識,來填補不在場的空白。如果說“觀看不在場的東西”是帕克觀看藝術時的默認立場,那么這體現在她的畫作中,則是反復出現的不在場主題。
這種感知方式,一部分源自她掌握的西方藝術史的學術知識,一部分則源自她身為美國黑人女性在21世紀前三個十年的經歷。
詹妮弗·帕克
在這個后殖民時代,由積極分子領導的運動,如“黑人的命也是命”,正在將真理之光灑向普遍存在的種族主義和不平等。
桑德拉·布蘭德是一名28歲的美國黑人婦女,她在得克薩斯州的一條主干道上開車時,被沃勒縣的一名州警攔下,原因是她變道時沒有開指示燈。作為小小的交通違章行為,這本無關緊要。然而,幾分鐘內,形勢升級,警察強迫布蘭德女士下車,而她則一再質疑他攻擊行為的必要性。她被制服,并被逮捕入獄。三天后,她被發現吊死在自己的牢房里,悲慘地結束了短暫的生命,而當時的情況疑點重重。
桑德拉·布蘭德之死困擾著很多人,詹妮弗·帕克就是其中之一,她對蘭德的離世深感痛心,盡管她們素未謀面。2017年,她創作了一幅畫來紀念她。
《說出她的名字》
《說出她的名字》是一幅當代經典之作,這幅靜物畫高121.9厘米、寬101.6厘米,畫里有一顆跳動的心。由黃漸黑的背景上迸發出大量植物,污跡斑斑的綠葉,用薄薄的顏料繪出的莖稈,還有偶爾開出的幾朵藍色和粉色花朵,這些組成一束凌亂散開的插花。
光線輕盈又富有戲劇性,讓人想到荷蘭黃金時代藝術家運用的明暗對比技巧,他們用深色背景和明亮的光線來營造類似的情緒氛圍。帕克實現了同樣的氛圍效果,但卻微妙得多。她采用迅速變化的過渡色調,以及能使畫面泛紅的光源,將你拉入那爆炸式畫面的黑暗中。 這是一幅關于生命和死亡的畫作。或者更確切地說,是一幅描繪生命死后的畫作。
她還能說什么?她還能做什么?黑人的命也是命。“我們屬于這里,”她在一次采訪中說道,“我們應該被實時看到,獲得認可。我們應該被傾聽,值得以毫無保留的慷慨形象精確描繪出來。”
她那幅壁畫般的《哀悼者有福了(布倫娜!布倫娜!)》,是對2020年3月美國肯塔基州路易斯維爾警察槍殺布倫娜·泰勒事件的有力回應。
《哀悼者有福了(布倫娜!布倫娜!)》
泰勒在家中被警察開槍打死,又一條生命香消玉殞。又一次不在場。《哀悼者有福了(布倫娜!布倫娜!)》是一幅紀念碑式的杰作,完成于2020年春夏之交,當時正處在首輪新型冠狀病毒感染的肺炎疫情封控期間。此時,全世界的人都有時間思考和反思5月的喬治·弗洛伊德事件——他因明尼阿波利斯警察的暴力執法而死亡。
《哀悼者有福了(布倫娜!布倫娜!)》雖然尺幅很大,卻有一種輕盈感。畫中呈現了一個房間,大面積的黃色給它來了平靜與和諧,看起來不像是會發生暴力事件的地方。空間部分來自現實的重建,部分來自想象,部分來自帕克自己的客廳——就像她所有的作品一樣,這幅畫帶有半虛構色彩。
這又是一幅關于不在場的畫作,一幅描繪我們所忽視之物的圖像。詹妮弗·帕克發明了一種不同尋常且讓人大開眼界的觀看方式。她教自己去凝視不在場的東西,并告訴我們, 不在場的東西和在場的一樣,都能讓我們深入了解這個世界。
現象級暢銷書《現代藝術150年》姊妹篇
霍克尼、弗里達·卡羅、草間彌生……
借31位大師之眼,重新認識自然萬物,向內叩問自我
喚醒對真實世界的感知,發現藝術的療愈之美
特別聲明:以上內容(如有圖片或視頻亦包括在內)為自媒體平臺“網易號”用戶上傳并發布,本平臺僅提供信息存儲服務。
Notice: The content above (including the pictures and videos if any) is uploaded and posted by a user of NetEase Hao, which is a social media platform and only provides information storage service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