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渡勞動:平臺經濟下的外賣騎手》
孫萍 著
入選2024年中國社會科學院年度重大成果、豆瓣2024年度社會紀實作品、界面新聞2024年度薦書、鳳凰網讀書2024年度推薦圖書、《出版商務周報》2024年度價值新書、第13屆春風悅讀榜·春風年度新銳。
平臺經濟和零工化已成為不可忽視的現象。其中,外賣騎手仍是一個不斷增長的龐大群體,也時常為電影、文學作品所書寫,備受關注。一個無法回避的過渡時代正在到來,而外賣騎手的生命故事則成為一種社會鏡像,或許可以為我們思考不穩定的未來提供一個不同的視角。
本書是一部關于平臺勞動的人類學民族志作品,深入探討了平臺經濟背景下外賣騎手的勞動形態及其社會意義。作者歷時7年調查19個城市200名外賣騎手,帶著行動主義的激情,以自下而上的視角誠實書寫著平臺算法和騎手個體之間的復雜互動。而關切他們的狀態,就是在關切我們自己。
Q1
為什么是“過渡勞動”而非“過度勞動”?
A
從社會感知來說,騎手的勞動壓力大、任務緊、時間長,用“過度勞動”這個詞來形容他們不但不為過,反而十分恰當。比起那些反對加班文化、 憎惡隨時在線的白領“打工人”來說,騎手是一群積極主動擁抱“996”“007”工作制的勞動者,可以說,“過度勞動”已成為他們生活的常態。也是因此,這本書不想對“過度勞動”進行贅述,而是希望看見“過度勞動”背后正在形成的一種“過渡”文化。外賣騎手正在以高速、流動、未知的方式切換于零工勞動的諸多場景,想要在此過程中尋覓一個理想安穩的勞動巢穴, 卻始終未能如愿。這個問題值得我們反思。漢語辭典中對于“渡”的闡釋,或許可以進一步幫助我們理解騎手的勞動現狀:“渡”可以指過河的地方,也可以表示橫過水面、由此到彼、轉手移交之意。而外賣騎手感知到的“過渡感”與此相似,他們像一群河面上的航行者,在陰天沒有羅盤、指南針的情況下奮力劃槳,希望找到一個落腳之處卻又屢屢未能實現。以此為出發點,這本書試圖回答的問題是,在中國城鎮化和數字化轉型過程中,勞動的過渡性是如何被生產和塑造出來的。在這里,過渡性既是一個過程,也是一種文化,它的存在昭示著我們這個時代勞動政治的某些重要變化。
Q2
平臺算法如何讓騎手越來越卷?
A
(以下內容摘編自《過渡勞動》的田野現場記錄)
李建平跑眾包夜班,因為 2020 年以后,單單每日午晚高峰的訂單并不足以養家糊口,他需要跑更多的單子。但是白天其他時間段眾包騎手眾多,分到的單子并不多。于是他選擇了晚上,人少,競爭也小,相對單子多一些。“你要相信,總有夜貓子要吃飯!”李建平笑著說。李建平是個實際的人,喜歡穿一件軍綠色的大衣。他說等待的時候不想事情,也不會傷感,來得多就能賺得多。但是到了凌晨兩三點鐘睡意襲來時會很困,為了防止自己聽不到訂單提醒的聲音,他會把手機音量調到最大。
漫長的等待成為李建平跑夜班外賣的主旋律。有一次凌晨,他在小區周邊的商場處看到了幾個值夜班的騎手。街道上燈光暗淡,只有零星幾家餐飲店開著門。透過昏暗的燈光能看見騎手穿著藍色或黃色的外賣服,很好辨認。一些騎手聚在路燈下,有的趴在電動車上,有的蹲在旁邊,也有的坐在顧客稀少的餐館里睡覺或者玩手機。夜里的街道非常安靜,偶爾能聽到他們交談幾句。
夜班騎手需要迎接漫長等待的考驗,需要“黏在平臺上”, 通過耗費大量的時間來換取一定的單量。而隨著外賣就業人數的不斷增長,這樣的勞動狀況越來越普遍。通過分析過去四年的問卷數據發現,全職騎手在過去四年的平均勞動時長明顯增加。在 2018 年,勞動時間超過 10 小時的騎手有36.5%,到了 2021 年,這一數據上升到了 62.6%。這意味著,騎手在平臺上的勞動“黏性”明顯增加。
這里涉及到“黏性勞動”(sticky labor)這個概念,其論述的核心觀點是,伴隨著平臺組織化的不斷提升,外賣騎手在平臺上參與勞動的時間越來越長。平臺通過游戲化的系統交互、策略式的管理方法, 讓越來越多的騎手不得不延長勞動時間。這里面包括人均單量 和單價的調整、算法等級的規制管理,以及基于手機使用和微信群的管理等。
騎手的送單勞動幾乎沒有特殊技巧,簡單易學和高替代性讓他們幾乎喪失了在訂單價格和訂單數量上的話語權。為了維持足夠體面的薪資水平,他們唯一能做的就是“自愿”延長自己的勞動時間,靠“等”和“耗時”來完成更多的訂單。
Q3
過渡的終點是哪里?
A
從宏觀來看,過渡勞動的過程和結果所展現出的未來影響,可能遠遠大于當下對平臺和零工勞動的普遍分析。零工經濟帶來了“過渡勞動”的普遍化,也帶來了一個“過渡時代”。這種過渡性讓越來越多的人變成水面上的浮萍,隨波逐流,任由河水把自己帶去未知的遠方。大家不約而同地相信,平臺零工是一份暫時的、在自己并未想好要干什么時所接納的臨時的、跳板式的工作,選擇這樣的工作有時出于無奈,有時僅僅是為了生存本身。過渡勞動的政治就這樣產生了,并在潛移默化中產生了深遠的影響,它看不見、摸不到,卻可能對我們的生活,乃至整個社會的文化結構都產生前所未有的影響。它預示著一種懸浮、無根的工作狀態,一種可能永久存在的過渡性。
對于從事平臺零工勞動的人來說,沒有多少人真正熱愛自己的工作,即便他們非常勤奮和努力,也只是因為工作付出、時間和體力消耗能夠帶來些許回報。對于大多數逃離工廠的勞動者來說,跑外賣更多的是一份具有工具性而非價值性的勞動方式。外賣騎手是一個碎片化的群體,一個匆匆忙忙的群體,一個在工作倫理大轉型時代被催生出來的無所適從的群體。他們像夏日的椋鳥,時而迅速聚集,時而四散離去。勞動的過渡感使他們模糊了對未來的規劃,卻也增加了他們對于把握當下和主動投入的積極性。這樣的發現令作者既擔憂又矛盾。她糾結于勞動的“能動性”與“被動感”兩端,卻忽然發現,自己的思維困境像極了身為外賣騎手的他們,既迫于眼下的生計,也要時常抬起頭,想象一下未來的大致模樣。
Q4
為什么想寫這樣一本書?
A
作者之所以努力地撰寫一本書,一方面是想記錄對于這種數字職業新老交替的所思所想;另一方面,自2017年至今,來自五湖四海的騎手收作者為友,以他們樸實的方式提供熱忱的幫助,這本書是對參與此項勞動的人們所能奉上的最基本的回饋。需要指出的是,今日數量龐大的平臺零工勞動者很少能夠完全呈現自己的話語,作為一個觀察者、記錄者,這本書的觀點無權也無法完整地代表他們的想法與信念。這只是一種“他者化的敘事”。但對于作者的人生歷程和學術生涯來說,平臺零工勞動者們惠賜了彌足珍貴的成長資源。
這本書中的絕大多數材料來自作者及所在調研小組的一手調查。有幸成為平臺經濟下職業發展的見證者和參與者,并能夠通過社會調查的方式來觀察、反思,進而聯結各方、進行干預,這不僅讓作者洞見了勞動本身的復雜、豐富和能動性,也發現了某些情況下可以主動改變的機會,這種行動傳播學的經歷極為寶貴。與社會調查同步的,往往是學者的自我成長。真要說作者在此過程中最大的變化,應該是對批判變得更加謙卑和謹慎。隨著調查的展開,紙面上二維的知識在現實生活中變得高低不平,作者自己也開始反思一些高高在上、看似宏大卻不著邊際的學術論斷。這并不是她想要的。在田野里摸爬滾打了幾年,才慢慢明白,學術生產源自現實生活,回饋現實生活。這才是她作為學者的志業。
本試讀經刪改以及重新編輯
制作:黃楊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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