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年人的日子就像舊毛衣，再怎么小心拉扯，也免不了起球。

1.

我蹲在陽臺上給那盆吊蘭澆水，葉子尖兒黃得像老照片的邊角。這盆草是小夏搬家時硬塞給我的，說能鎮宅。我心想，我這出租屋連個像樣的衣柜都沒有，鎮哪門子宅？

小夏住我隔壁，在私立幼兒園當老師，35歲，未婚。她總穿件洗得發白的牛仔外套，頭發隨便一挽，露出眼角幾道細紋。我們這棟老樓里的單身女人，不是離異就是大齡，像超市臨期貨架上的商品，打折都嫌占地方。

我的情況也好不到哪去。前年離婚，兒子跟了前夫。法院調解時，他當著所有人的面說："王麗，你連自己都養不活，拿什么養孩子？"

2.

我在超市當理貨員，每天凌晨四點上班。貨架上的商品比我的人生整齊多了——該在什么位置就在什么位置，過期就下架。不像人，三十多歲還活得七零八落。

有天深夜理貨，我在母嬰區撞見小夏。她蹲在奶粉貨架前，手機計算器按得啪啪響。

"給孩子買？"我問。

她搖頭："班里有對雙胞胎，爸媽離婚后連奶粉都斷頓了。"說著從帆布包里掏出個鐵皮盒，"這是我這個月攢的。"

盒子里整整齊齊碼著零錢，最大面額是二十。

3.

小夏的陽臺永遠晾著小孩的衣物。有次看見她正往一件小毛衣上縫名字貼。

"又不是你孩子，操這心？"

她咬斷線頭："父母離異的孩子最容易丟東西。縫上名字，至少能找回來一件。"

這話像根針，突然扎進我心里。兒子上周生日，我買的奧特曼快遞到他爸那兒，簽收人寫的是"李太太"——他新娶的九零后。

4.

入冬后超市裁員，我排在名單第一個。經理搓著手說："王姐，年輕人手腳快..."

走出超市時，雪下得正密。手機突然震動，業主群里炸開鍋：302室老師墊錢給學生買午飯，家長群卻吵著要退費。

我沖回小區時，小夏正被三個家長圍著。穿貂皮的女人嗓門最大："誰知道錢用哪兒了？現在幼師..."

"都閉嘴！"我擠進去甩出手機，"這是小夏這半年給孩子們墊錢的賬單！"屏幕上是她凌晨在便利店打工的照片，背景里還堆著沒改完的作業本。

5.

失業第三天，我在樓道里撿到小夏的體檢報告。乳腺結節三級，醫生建議欄寫著"避免過度勞累"。

當晚她下班回來，我端去一碗排骨湯。她捧著碗突然哭了："今天園長說，明年不續簽35歲以上老師..."

湯面上浮著的油花映著兩張憔悴的臉。我想起離婚時法官的話，突然明白：我們這些中年女人，就像超市快過期的牛奶，再新鮮的內在也抵不過包裝上的保質期。

6.

轉機出現在春節前。街道辦招社區網格員，要求"有育兒經驗者優先"。我和小夏一起去應聘，她掏出那盒名字貼："這是我在幼兒園八年，經手過的所有孩子。"

我被錄取那天，兒子班主任打來電話："浩浩媽媽說您很久沒接孩子了？"

我握著電話的手直發抖。前夫再婚后，我已經三個月沒見到兒子。

7.

現在我和小夏合伙開了個托管班。她教孩子認字，我負責做飯。最淘氣的那個男孩總把"家"字寫反，小夏就握著他的手一遍遍改："你看，屋頂要蓋住下面的人才暖和。"

昨天收拾屋子時，我發現那盆吊蘭不知何時抽了新枝，嫩芽從枯黃的葉縫里鉆出來，歪歪扭扭地夠著窗外的光。

原來最硬的不是命運，是明明被生活碾進墻縫里，還偏要抬頭找光的勁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