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上海老城隍廟的舊物市場,偶爾能翻到幾張泛著霉斑的黑白照片:穿對襟衫的男人蹲在三輪車上,車斗里碼著半人高的松木盒,盒角系著褪色的紅繩。
這些被時光定格的身影,正是民國時期游走于生死邊緣的收尸人 —— 他們用粗糙的手掌托起被世界遺棄的幼小生命,在封建禁忌與戰(zhàn)火饑荒的夾縫中,踏出一條充滿血淚的生存之路。
收尸人的出現(xiàn),本質(zhì)上是封建倫理與現(xiàn)實困境的畸形結(jié)晶。在《津門雜記》等地方志中,清晰記載著 "童尸不入祖墳,曝于野則招陰煞" 的民間禁忌:未滿12歲夭折的孩童被視為 "討債鬼",不能享受棺木安葬,甚至連親屬都不得為其舉哀。
這種陋習(xí)在民國初年的北平、南京等地依然頑固,富裕人家會將夭折子女裝入陶罐埋在義地,貧寒家庭則直接棄尸街頭。據(jù)1946年《申報》統(tǒng)計,僅上海法租界每月就有 300 余具孩童尸體無人認領(lǐng),嬰兒死亡率高達62%。
生存的殘酷催生了職業(yè)的萌芽。這些收尸人多為逃荒的難民或殘疾的乞丐,他們發(fā)現(xiàn)了其中的 "營生":用撿來的木板釘成三尺長的木盒,內(nèi)壁鋪著稻草,車把上掛著寫有 "善收嬰尸" 的白布幡。每天天未亮就穿梭于巷弄,看到蜷縮在墻角的孩童尸體,便用草繩捆住手腳,再用舊報紙遮住面部 —— 這并非冷漠,而是對 "死者睜眼勾魂" 的民間禁忌的妥協(xié)。每具尸體能換5個銅板,若遇到大戶人家施舍,紅繩便會系在盒角,成為同行眼中 "有主" 的標記。
收尸人的日常,是一場與死亡的貼身舞蹈。他們的三輪車永遠散發(fā)著福爾馬林與霉味的混合氣息,車斗底部釘著防滑的竹席,最多時能裝下7具孩童尸體。照片是收尸人叼著煙,騎著三輪車。發(fā)現(xiàn)路邊死去的孩子,他單手拎起,熟練剝下其破舊衣服,隨后把孩子放上三輪車,帶著尸體緩緩離開。那時,街頭每天都能看到無人認領(lǐng)的尸體 。
這份營生伴隨著極高的風險。1947年武漢鼠疫爆發(fā),收尸人因觸碰感染尸體,全身潰爛而死,臨終前還抓著床頭未送完的木盒。更致命的是社會的歧視,收尸人,因長期接觸尸體被家人逐出,死后鄰居用硫磺熏了三天屋子。
他們也有自己的 "行業(yè)規(guī)矩":絕不收留有明顯外傷的尸體(避免卷入命案),遇到臍帶未斷的嬰尸必須繞道(民間認為會沾染血光),黃昏后絕不接單(怕沖撞 "小鬼頭")。這些看似迷信的規(guī)則,實則是在醫(yī)療匱乏年代形成的自我保護機制,比如用艾草熏盒消毒,用黃酒擦拭雙手,無意中暗合了現(xiàn)代防疫原理。
隨著公共衛(wèi)生危機的加劇,收尸人的生存狀態(tài)在1940年代發(fā)生了微妙變化。上海普善山莊的慈善士紳率先介入,他們購置了帶鐵制箱體的三輪車,配備專職收尸工,每具尸體在入盒前都要登記姓名(若有的話)、死因和特征。上圖是收尸人裝夭折幼兒所使用的木盒,門外站著一群家屬。
1946年,南京政府頒布《城市尸體處理條例》,要求收尸人必須到警察局備案,領(lǐng)取蓋有 "驗訖" 紅章的收尸證,北平甚至出現(xiàn)了由8人組成的 "官方收尸隊",統(tǒng)一穿著印有 "衛(wèi)生局" 字樣的背心。鏡頭下收尸人正在將夭折的幼兒準備放在推車上,有的夭折的幼兒家屬在沒有等來收尸人,會將夭折的幼兒丟棄在荒地中,此后在收尸人到來后,才會將這些不幸的幼兒帶走。
這種轉(zhuǎn)變帶來了雙重影響:一方面,收尸流程變得規(guī)范,比如普善山莊會給每個木盒系上寫有往生咒的黃紙條,在義地安葬時集體誦經(jīng)超度,緩解了生者的愧疚;另一方面,職業(yè)的神秘面紗被揭開,收尸人開始被視為 "衛(wèi)生防疫員",雖然仍遭嫌棄,但至少獲得了微薄的政府補貼 ——1948 年,沈陽的收尸人每月能領(lǐng)到 2 斤雜糧,這在饑荒年代已是難得的保障。
幾乎所有孩童尸體都呈現(xiàn) "水腫型營養(yǎng)不良" 特征,腹部鼓脹如球,四肢細如蘆柴,1943年,湖南災(zāi)荒期間,收尸人在衡陽街頭發(fā)現(xiàn)的尸體,腸胃里滿是樹皮碎屑和觀音土顆粒。
北方收尸人的木盒多為松木質(zhì)地,刻著簡單的壽字紋;南方因潮濕多雨,改用竹篾編織的敞口簍,底部墊著防潮的樟樹葉。上海租界的收尸車偶爾能見到鐵皮盒,那是用報廢的餅干罐改制的,見證著殖民地底層的悲苦。
受限于防腐技術(shù),夏季收尸必須在6小時內(nèi)完成,1945年,重慶大轟炸后,因尸體腐爛速度過快,收尸人不得不將未裝盒的幼尸直接投入長江,渾濁的江水中漂浮著無數(shù)小小的身軀,成為戰(zhàn)時首都最悲壯的注腳。
當歷史的塵埃落定,收尸人連同他們的木盒早已消失在時光深處。但那些照片里凝固的身影,依然在訴說著一個時代的傷痛:他們是封建禮教的祭品,是戰(zhàn)爭機器的齒輪,更是用麻木外表包裹著柔軟心腸的普通人。當我們凝視這些影像時,看到的不僅是收尸人手中的木盒,更是一個民族在苦難中掙扎的脊梁 —— 那些被裝入盒中的幼小生命,終將在歷史的記憶里,獲得遲到的尊嚴與告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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