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揚州城首富王家張燈結彩，十八個金絲楠木托盤擺滿公子哥名帖。

王員外捋著山羊須得意道："我家明珠定要嫁個狀元郎！"

紅綢簾后伸出只玉手，千金小姐阿翠捏著繡球往空中一拋。

繡球骨碌碌滾過白玉盤，"啪嗒"栽進個青瓷海碗——碗底赫然貼著"江老六"三個歪扭大字。

"江老六是誰？"王員外揪著管家耳朵咆哮。

后院馬廄里，馬夫阿貴正往老馬槽里倒酒："爹啊，兒子給您說上媳婦了！命中注定的好親事！"

（二）

"混賬！"王員外揮著馬鞭要抽阿貴，"你爹那打魚的渾身腥臭，也敢肖想我家明珠！"

阿貴抱頭鼠竄："老爺您忘了，上月初八您喝醉，說要把名帖混在一起熱鬧，我想著也給自家老爹個機會…哎呦！"

話沒說完被掃帚打中屁股，縮到墻角里去了。

"好一對癩蛤蟆父子！"王員外氣成個河豚。

阿翠卻掀了蓋頭："爹爹常教導'一諾千金'，莫非要當眾食言？"

說著扯過老漁夫江老六的破蓑衣披上，驚得滿堂賓客掉了八顆金牙。

直把王員外氣得兩眼一抹黑，倒下前還在嚷嚷著絕不認這個渾身魚腥氣的女婿。

（三）

江家茅屋漏雨那天，阿翠正踩著蛤蟆凳補屋頂。

忽見阿貴扛著米缸沖進來："漲潮了！爹的船…"

話沒說完，老漁夫拎著條金槍魚推門而入："今日撈著龍王嫁妝了！"

魚肚子里竟滾出顆夜明珠。

阿翠拿明珠換錢時，當鋪掌柜哆嗦著喊："這…這是三年前沉船貢品！"

自那日起，江老六次次出海不空手：前日網到沉銀箱，昨日勾著珊瑚樹，今兒竟拽上只鑲寶石的玉馬桶！

阿貴撓頭："爹以前半月打不著二兩蝦，莫不是娶了財神婆？"

（四）

王員外派管家送綢緞，瞧見阿翠在院中訓狗："大黃！把阿貴的酒葫蘆叼回來！"

那土狗竟真從雞窩扒出葫蘆，順帶捎回三只新鮮雞蛋。

"小姐…"管家抹淚，"老爺說您要受苦…"

"苦什么？"阿翠拎起掃帚趕鵝，"比聽那幫酸秀才念歪詩舒坦！"

說著往老漁夫懷里塞姜湯，"趁熱喝，祛寒！"

老頭咧嘴笑出三顆金牙——原是前日網到的金牙套。

（五）

阿翠三十壽辰那夜忽發高燒，城里郎中搖頭："需昆侖雪蓮配東海蛟珠…"

"我去！"阿貴抄起鐮刀往山里跑。

三日后背回個血葫蘆似的老爹："爹為采雪蓮摔斷腿，換藥的野郎中要了咱家玉馬桶！"

湯藥灌下去，阿翠悠悠轉醒時，父子倆已涼透。

鄰居胖丫抽泣："江叔咽氣前還攥著把魚腥草，說能止咳…"

（六）

頭七夜里，阿翠伏在靈前昏睡。

忽見金光中走出個白須老翁："翠娘子可記得十五年前放生的火狐？"

記憶翻涌：那年冬獵，她偷放只斷腿紅狐，還贈了繡著翠竹的絹帕。

"老狐攜子報恩來！"老翁化作江老六模樣，"當年劫匪欲害你父女，是阿貴施妖火驚退歹人。"

幻象再變，阿貴駕著鬼火馬車沖散山賊。

原來，這才是他窩在王家當馬夫的真正緣由——多年勞累給主人家趕馬車，只為在這千鈞一發之際護住恩人。

劫匪這遭過去后，老狐又預感到阿翠將在三十歲這年面臨生死劫，這才有了抓鬮選中老漁夫的設計?？梢哉f，在進入王家的那一刻，父子倆便做好了隨時為恩人舍出性命的準備。

金光散去時，靈牌浮現狐面紋。

阿翠摸著冰涼牌位又哭又笑："我說怎會有漁夫拿夜明珠當魚餌！"

如今大劫已過，此后，阿翠的人生順遂無憂，平安康健。

（七）

三年后清明，阿翠在江邊立起狐仙廟。

供桌上擺著玉馬桶，香爐里插滿魚骨簽。

忽有孩童嚷嚷："神仙娘娘！漁網撈到個金匣子！"

匣中紅綢裹著對狐形玉佩，背面刻"信義長存"。

是夜江濤聲中，似有狐鳴混著漁歌：

"哎呦喂——

傻閨女抓鬮笑哈哈

老狐貍扮漁夫濕爪爪

要說報恩什么最難嘞

假裝打不著魚急禿毛——"

（尾）

阿翠八十壽辰那日，江面躍出對赤狐，叼來顆明珠落在她膝頭。

明珠中映著江老六和阿貴年輕模樣，正駕著鬼火馬車在云間撒網。

"老頭子！"阿翠笑出淚花，"下輩子還給你補蓑衣！"

是夜無疾而終，手中明珠化作雙狐奔月。

漁村代代相傳：月圓夜貼江聽濤，猶聞紅狐唱漁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