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素的可卿

秦可卿出身于一個普通的讀書人家，秦家在“護官符”上絕對沒有姓名，秦家人見到賈家人，都有點兒誠惶誠恐。非但如此，秦可卿還不是秦家親生的，是從育嬰堂抱來的。

按照某些宮斗劇的邏輯，秦可卿嫁進賈家，還不得讓人欺負死啊。還有人覺得，她根本不配給賈蓉做妻，只能做妾。但是《紅樓夢》偏不按他們的邏輯來，秦可卿做了賈家的長房長媳，還頗得信任，老祖宗把她視為“重孫媳中第一個得意之人”，公公婆婆把她當親生女兒一樣看待。

宮斗邏輯的信仰者，看到他們不看好的人過好了，讓他們的信仰破滅了，一般會產生第二個猜測：她的背景肯定不一般。但是秦可卿的背景又實在一般，怎么辦呢？就有人找到了切入點：她不是抱養的嗎？說不定是什么了不得的王公貴族扔到育嬰堂的呢。有人說王公貴族的孩子不會扔育嬰堂啊，他們就說，扔育嬰堂只是為了掩人耳目。這么一來，就又跟宮斗邏輯接上了，他們很滿意。

實際上，“護官符”以外人家的女兒，不可能嫁入賈府嗎？不可能做長房長媳嗎？賈府里上上下下所有的大嫂，都來自“護官符”以外的人家，為的是好調教。至于被公婆“當成自己女兒”這樣的事，那就自由心證了。像林黛玉這樣的人，就是遇到再好的婆婆，她也不會有“婆婆像親媽”這樣的感覺。而一個嫁入高門的寒門女孩，幸福感是比較高的，就是婆婆批評她兩句，她也會覺得“打是親罵是愛”。可卿還有跟公公“爬灰”的重大嫌疑，當然，這件事她很大程度上是被迫的。我想說的是，賈珍敢對兒媳婦下手，也是看準了她娘家沒人。而且，這件事里，可卿也不能說是完全不情愿，這說明這個嫁入高門的寒素女子，對公公有很高的服從性，甚至是有點崇拜的。同樣是禽獸不如的人，賈赦就沒可能對王熙鳳下手。

那么為什么賈母這樣的人，也信任可卿呢？我們來看看賈母是在什么事上信任可卿，她是讓可卿去打發寶玉睡午覺，也就是讓她看孩子。信任她看孩子，跟信任她管家，可是不一樣的。什么樣的人會經常被安排去做看孩子這樣的事呢？曹雪芹用了一個詞，“妥當”。表面上，他們也許會說她“有能力”“靠譜”，實際上，是因為舍得使喚她，知道使喚她她也不敢反抗，并且覺得她吃過苦，處理日常瑣事應該在行，甚至不準備在重要的地方用她，所以覺得她干點這樣的活理所應當。王夫人讓王熙鳳跟著學管家，這叫信任；賈母說秦可卿帶孩子帶得好，這不叫信任。賈母說可卿“妥當”，恰恰說明賈母覺得可卿出身寒素。賈母對王夫人甚至王熙鳳的那種客氣，對秦可卿是沒有的。

本文節選自張一南老師的《紅樓人物》一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