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米員工稱每天工作日均工時不低于11.5小時,其中工時低于 8 小時時需要提交說明,工時排名靠后還要被約談,讓996的話題再次沖上焦點。幾年前,馬云的996福報論出街,我寫了一篇評論,用詞激烈“去你的996”,如今看來送給雷軍也同樣合適。而且他也是996制度化的重要推手,甚至還專門轉發過報道小米996制度的文章。我敬佩雷軍在戰略上的敏感和執行力,也同樣反對他塑造的996工作方式和企業文化,這不矛盾。
996制度化的危害已經不必再說了,我注意到一種輿論方式的變化,當年我寫批評馬云的文章時,大約有一半評論者支持馬云,認為企業用人,給夠錢就無可厚非,很大一部分人選擇了主動“卷”起來。基本上正反方聲量各半。
這次小米996的新聞,也許因為算法推送,我感覺反對的聲量更大。即便雷軍在媒體中的形象如此討喜,網友也依然選擇硬剛。甚至有些中年打工人表示,如果真的給夠加班費也愿意卷,就被罵成工賊,苦996久矣,已成風氣。
不過,我不想把矛頭指向資本家、工賊這樣抽象的描述,那會陷入另一種二元對立和斗爭思維,現代社會不該是你死我活的斗爭,我們的敵人是變成剛性制度的996、內卷的文化氛圍,而不是活生生的人。996消失,需要在讓老板在穩定的環境中感到安全,讓員工公平的規則下勇敢博弈,在開放的系統中自由流動,在包容的文化中保持獨立。
我不反對人熱愛工作,有的人就是發自內心的熱愛,閑不下來,那是人家的自由。老板愿意多給加班費,也是老板的自由。但要有兩個前提:設置加班底線,以不損害健康為基準;不鼓勵加班,提供一個正常的氛圍,別在公司會議、內部通報中表揚加班者,物質激勵僅指向個人,但不在公司鼓勵加班文化。
正常情況下,從工作狂熱者到完全躺平者是一個連續的光譜,遵循正態分布原則。可是當管理者開始公開鼓勵加班,就容易養成一種文化,在企業中激勵什么就得到什么。企業應該激勵高效完成工作的人,激勵有創造力的人,激勵那些采用新技術新方法提升效率的人,而不是激勵那些苦逼苦加班的人。因為這種激勵會演化出加班表演,白天開會討論無聊的話題,在群里@這個那個,一個文檔改十幾遍,等到晚上八點吃完飯才開始工作,到九點半十點還能蹭加班的免費打車。
從老板到管理者,都長期缺乏安全感,各個都有帝王心態,仿佛自己不看著就有人來奪江山搶地盤,看著深夜辦公區里燈火通明,才獲得片刻安慰。老板將企業戰略的焦慮轉化為對內管理的996,看似有效,實際上是飲鴆止渴,我們在企業工作過的都知道,當一個本來開放自由的公司突然抓考勤抓穿著抓衛生,就是企業進入下坡路,老板開始焦慮了。
現實中,企業加班和內卷情況嚴重偏離正態分布,在末位淘汰的恐懼中,在績效壓力的推動下,人人自危,不得不表演式加班。還有一部分新興企業,快速擴張期確實工作量大,可是度過擴張期呢,在巨大的管理慣性下延續了高強度的工作方式,把百米沖刺的勁兒放在馬拉松上。
除了管理者在焦慮,打工人也在焦慮,從打工人到社畜、牛馬,打工者的自嘲倍感辛酸。另一方面,表演加班,也是以磨洋工的方式來消極抵抗。這種抵抗畢竟是消極的,占據了我們大量的生命歷程,在大廠那兩年,我跟娃都說不上幾句話。東亞人似乎特別喜歡這種“奉獻”的道德美感,從三過家門而不入開始,都在歌頌一種犧牲小家成就大家的精神。于是,這種精神被移植到企業文化中,自上而下在貫徹意志,自下而上又在自我感動。長期的集體主義氛圍和恥感文化,讓人們被異化而不自知。
我們真的愿意為了家人犧牲部分薪水找一份不卷的工作嗎?恐怕很多人會說降薪導致家庭入不敷出,那是更大的災難;我們真的有足夠的職業機會,或者我們愿意為了自己感興趣的工作而自由流動嗎?恐怕很多人會說連那個寫下“我想去看看”的女教師都回來打工了;我們是否有足夠的包容,看到別人升遷漲薪而不眼紅,自得其樂呢?恐怕很多人會說朋輩壓力,父母期許,伴侶催促,為了孩子的未來等等等等。我們存在結構性的壓力,無論老板還是打工人,都有各自的焦慮。字節跳動取消大小周的時候,有三分之一的員工表示反對,認為剝奪了那部分加班收入,而實際工作量卻沒有減少。
這就是我們面對的現實困境,可經濟蓬勃向上的年代,大家都在拼命掙錢,如今進入冷靜時期,大家又在焦慮失去工作、失去市場、失去機會。奮進的時候不能停,蕭索的時候不敢停,那什么時候能停下來呢?扭轉996的畸形文化,需要的東西太多了,先不要整資本家那一套,畢竟企業家的冒險精神、戰略意識和執行力,為更多人提供了工作機會并活躍了市場;也不要扣“工賊”的帽子,我們不知道那些需要加班費的人有什么苦衷;更不要羨慕那些光鮮亮麗的生活,重新審視自己,確定什么才是自己真正需要的。
放下外在評判,如果你依然熱愛工作,那就不叫卷,如果你為了生活不得不承擔繁重的工作,我尊重并祝福你有更多收入,如果你不喜歡加班也沒有生存壓力,那么試著擺脫外在標準施加的壓力,讓自己活得放松一點。不必為了房子、車子、票子而糾結,也不必私立醫院、國際學校而強迫自己。觀照自己的真正需要,我至今都記得多年前在上海打車,一位司機自豪地跟我說,“我不結婚,有一個兒子和一個女兒,兒子叫養老保險,女兒叫醫療保險”,他每天工作8小時,每年還留出旅行的時間。(當然,這個前提是他的“兒女”真的足夠堅固,能給他保障,那就是另一個議題了。)當我們的生活有安全底線的時候,就有足夠的勇氣去博弈、去面對真實的自己。雷軍當然要批評,但不必扣上萬惡資本家的帽子,自愿加班者當然要冷眼,但不必冠以工賊的惡名。呼吁那個提供安全感的底線要足夠堅固,不要讓人感覺朝不保夕,呼吁關注我們自己內心的感受,不要被工作、奉獻這些詞迷惑,996的大山便會漸漸產生裂隙,總有消解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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